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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清寂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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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回归身体的那一刻,化风行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剧痛。
反而有一股温和醇厚的灵力,正沿着他受损的经脉缓缓流淌,如同春日里的暖流,一点点抚平了那些被药液腐蚀的焦灼与刺痛。
他缓缓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青纱帐顶,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气。这里不是那间阴暗潮湿、满是血腥味的后山密室,也不是青眠那座常年飘着药味的竹屋。
这里很安静。
安静得让他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醒了?”
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化风行猛地转过头,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疼得但他龇牙咧嘴,但他却顾不上去揉,只是盯着那个正坐在床边看书的身影。
持月放下手中的古籍,顺手将一盏温热的药碗递了过来:“把药喝了。”
化风行有些呆滞地接过药碗,指尖触碰到那微温的瓷壁,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守境君……”他的嗓音沙哑粗糙,像是被砂纸磨过,“我这是……在哪?”
“清寂峰。”
持月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也是你的家。”
“家?”
化风行愣住了,这个字对他来说太陌生,也太遥远。离开登南城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这个词了,只有化霜雨每个月的信件提醒他,他还有个家。
“文泊已死,心定峰现在是一团乱麻。”持月淡淡地解释道,“掌门把你交给了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清寂峰的亲传弟子。除了我,没人能再随意处置你。”
化风行握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
亲传弟子。
除了我,没人能再随意处置你。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他荒芜已久的心原。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某种疯狂滋长的欢喜,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眼角的酸涩。
“弟子……遵命。”他低下头,掩去了眼底那一抹近乎贪婪的依恋,乖巧地将碗里的苦药一饮而尽。
就在这师徒情深的温情时刻。
“哟,小师弟醒了?”
一个欠揍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传来,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氛围。
化风行嘴角的笑容一僵,猛地抬起头。
只见穆景望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个刚摘的野果子,一边抛着玩,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啧啧啧,这命可真大,泡在那样的毒水里都没把你煮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化风行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充满了敌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花孔雀,怎么哪儿都有他?
穆景望打了个响指,一脸幸灾乐祸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持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也被那个老头子打包送过来了,从今天起,我不止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你的师兄哦。”
化风行:“……”
他只觉得刚喝下去的药都要反胃吐出来了,谁要跟这种人做师兄弟。
持月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确实不想收这个只会惹祸的刺头,但掌门的命令在那儿摆着,她也没办法。
“穆景望。”她冷冷开口。
“在呢,师尊大人有何吩咐?”穆景望把“师尊”两个字喊得千回百转,听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出去。”持月指了指门外,“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不许用灵力,不许用阵法,拔不完今晚没饭吃。”
穆景望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不是吧?我好歹也是千机峰的天才,你让我干粗活?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吗?”
“修心。”持月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行行行,现在的师尊都偏心眼。有了新人忘旧人,只心疼病人,就会使唤我是吧?”穆景望一边嘟囔着,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回头冲化风行挤了挤眼睛:“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师徒二人互诉衷肠了。”
“出去。”
随着持月冰冷的两个字,一道无形的劲气直接把门拍在了穆景望的鼻子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化风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原本被气得发堵的胸口莫名顺畅了许多。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护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还疼吗?”持月转过身,声音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化风行摇了摇头,然后又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有点……”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双依然带着几分虚弱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不安与试探:“师尊,文长老说,我是个怪物,说我体内有不干净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抓紧了身下的被单,声音都在发颤:“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控制不住伤了人,师尊会杀了我吗?”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化风行既渴望得到答案,又害怕听到那个不想听的答案。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顶。
那触感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涩,却带着让他心安的力量。
“你不是怪物。”
持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化风行,是我的徒弟。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至于以后……”她收回手,目光望向窗外那棵重新抽芽的老梅树,“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变成怪物。”
化风行怔怔地看着她。
在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心底那颗名为贪念的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只要你在……
那就一直在我身边吧,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承诺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安静。持月似乎并不习惯这种煽情的时刻,她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把衣服脱了。”
“啊?”化风行一愣,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猛地漏了一拍,脸瞬间涨得通红,“师、师尊……”
“换药。”持月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玉膏盒,神色淡然,“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需要把腐肉剔除,重新上药。”
听到“腐肉”两个字,化风行眼底的光亮瞬间黯淡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领口,往后缩了缩:“师尊,我自己来就行,我的伤口很丑,不想让你看到……”
那些在药池里留下的伤疤,狰狞如蜈蚣,丑陋如恶鬼,他不想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这个如同谪仙般的人面前。
“你这几天的药都是我换的。”
这一次,化风行没有再扭捏。
这几日昏迷时,都是师尊在替他换药。虽然清醒着面对还是有些难为情,但他已经学会了贪恋这份只属于他的亲密。
他乖顺地解开衣带,褪去中衣,露出了那具布满了狰狞伤痕的身体。那些新旧交叠的伤口,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蜈蚣,爬满了他原本白皙的胸膛和后背。
持月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她指尖挑起一抹透明的膏药,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涂抹在他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微凉的指腹划过滚烫的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的颤栗。
化风行屏住了呼吸,必须要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身体因为这过于亲密的触碰而颤抖。
他微微垂着眼,视线却控制不住地落在持月的脸上。
离得这么近,他甚至能数清她卷翘的长睫,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冷梅香气。那是独属于她的味道,清冷,却让他无比安心。
如果能一直这样……哪怕每天都受点伤也没关系吧?
就在少年心思浮动,满脑子都是不可言说的念头时,一声巨响从院子里传来,连带着整个偏殿的地板都震了三震。
“穆、景、望!”
持月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把药膏往化风行手里一塞,“自己涂。”
说完,她黑着脸,提着流照剑就冲了出去。
门外,传来孔雀欠揍的哀嚎:“哎呀手滑了!真的手滑了!我就是想把这块石头变成稍微艺术一点的形状……啊!别打脸!师尊救命啊!师弟快来救我!”
听着外面的鸡飞狗跳,化风行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膏,又看了看自己没涂完的伤口,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这里确实很吵。
但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