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小孩》童乙乙

4、吴川的挽回

　　第三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的耳边就挺到一阵嗡嗡声，我睁眼，醒来。

　　好像是谁在叫我，声音实在太小了，就像蚊子一样，通过关闭的窗户在我耳边嗡嗡响。

　　我打开窗，就看到吴川站在下面，此时他正长大着嘴巴，两只手放在嘴边，冲我这边小声喊我的名字。他起这么早来我家干嘛？

　　我下了楼，打开门，他马上说：“抱歉，夏原，昨天我爸爸妈妈突然叫我去街上下馆子”

　　他可以拒绝的，他在下馆子享受美食的时候，我因为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被姥姥骂。可话到嘴里我却说：“没关系”

　　他有些不相信，问：“真的没关系？”

　　我说：“真的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原谅他跟我们绝交并不冲突。

　　吴川又不乐意了，说：“不，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夏原”。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天还没完全亮就跑到我家来跟我道歉，我又能怎么责怪他呢。我再次表示没关系。这次是真的。

　　“但我们再难成为朋友了”

　　我已经有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朋友，那就是娜娜。因为上一次划船去娜娜家的经历，让我想要造一艘小船。我把我的想法跟娜娜说了，她也很乐意。好像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乐意。于是每天上午我帮姥姥卖玉米，而下午，我们就来到我们的秘密基地，也就是那个小湖。在湖边的沙滩上，我们开启了我们的造船计划。在这之前我问了娜娜还要多久离开，虽然有意无意间我们都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她说还有二十天，二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造一条像模像样的小船的话，应该可以。我们一边祈祷娜娜爸妈因为工作的事能晚点回去，一边努力地准备材料。

　　开始的时候，我们先是在山上砍了一些竹子，小竹子，我们用锯子把他们锯成同等长，这便是船底了。而光是砍和锯这些竹子，就花了我们好长时间。因为这个，我甚至中午吃完饭洗完碗就来到湖边树底下草坪上午睡，没过两天，娜娜也提前来了。可是地上有虫子，她就不怕吗，她说你都不怕，我也不怕。但我不一样，我皮糙肉厚，以前放牛的时候就经常躺草地上睡觉，早已对这些小虫子免疫，甚至都没有虫子接近我。而娜娜却已经被各种小虫攻击过几次了，我劝她在家午睡后再来，可她只是摇了摇头。我喜欢这样，她这样说，我不明白她喜欢的这样是哪样。

　　后来我从家里的橱柜里翻出一张老旧被套，用箩绳，在两个粗壮的树枝间，做了一个简易吊床。这是专门给娜娜准备的。于是乎，娜娜在吊床上睡，我在旁边睡。可睡了一个中午，她却是再也不愿上去睡了。她说，我不喜欢这样。这次我好像明白了这样是哪样，于是我又在她旁边做了一个吊床，这下我也在吊床上了，她终于愿意上吊床上睡了。

　　造船期间发生了挺多事。

　　卖玉米的平常的一天，吴川来到我的摊位前，热情地跟我姥姥打招呼，姥姥一看到吴川，脸色就不好了。吴川马上表示，自己来帮姥姥卖玉米的。姥姥不相信，吴川竟是直接吆喝了起来。而我跟娜娜就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卖弄。我以为在他嘹亮声音的吆喝下生意会越来越好，没想到一上午竟是四分之一玉米都没卖出去，本来之前我跟姥姥卖一上午全部能卖完的。姥姥骂骂咧咧地叫吴川明天别来了。吴川只好悻悻地回家了。他何苦如此呢。

　　后面一连几天，我都没看到他，直到我带着娜娜逛书店时，发现他在靠在书架上睡着了。他居然站着都能睡着，手里还拿着一本叫《销售大王》的书。店主说他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就看也不买，语气里满是嫌弃和无奈。

　　“我突然不想逛书店了，”我对娜娜说着，拉着她走出书店，快到门口时，吴川突然醒了，从我后面跑到我前面，他指着那本书，兴奋地说：“夏原，你看，这书里有一计，叫免单，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用免单来促进玉米的销量，比如玉米1元一根，满5元就可以免单。”

　　我只想快速逃离，马上摇了摇头，说：一般他们都是父母带一个孩子，或者两个孩子，很少带3个孩子以上的。所以如果他们会买的话，就会买3根或者四根，不买就干脆都不买，吃别的东西去了。你这样做一定会亏本的，想都不用想。

　　吴川以为这样能够销量大增，但他没真正卖过玉米，按他这种方法，销量可能会上去，但一定会亏本，卖的越多越亏本。

　　吴川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有些失落地在书上翻找起来，边找边喃喃说：还有其他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想到店家说他已经在这好几天了，每天一大早就来，下午才回家。他何苦如此呢。

　　“吴川，我不是一个好的朋友”我说，这是我的真心话，绝不是只为了让他放弃。

　　吴川抬起头，端详起我来，他重重地摇了摇头，“不，夏原，我是傻蛋，我才不是一个好的朋友。”

　　我又摇了摇头，如果我真的是个好的朋友，姥姥就不会嫌弃我，老师就不会嘲笑我，风江州不会连我打招呼他理都不理。我不想再跟他再争辩下去了，我说：“总之吴川，我告诉你，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做，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也再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吴川愣愣地看着我。我今天必须要告诉他这个答案，他永远不知道他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十分认真地对他说：“明白了吗？”

　　娜娜看着我，我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我不敢看她，不敢看她的神情。她会不会讨厌我呢？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也不想这样。没等吴川回答，我自顾自出了店门。我做到了，我做到了，这次我终于彻彻底底跟吴川说清楚了一切。娜娜在我后面追了上来，拉住我的手，我怕她摔倒，减慢了速度。

　　我双手捂着脸，好一会才缓了过来。这一次，我准备将一切都告诉娜娜，吴川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还有，吴川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全都知道。是他，是他散布了我的谣言，是他，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在开学后跟其他同学开玩笑说我笨笨的，说他偶尔叫我笨蛋我也不反驳，可那是因为我把他当朋友，不跟他计较！一切都是因为他，一开始是班上一些男同学嘲笑我，于是我打了他们一顿，他们嘲笑得更加厉害了，直到后来其他老师也对我这么开玩笑，甚至把这件事当成话茬跟其他老师洽谈，我从一群人眼里的笨蛋，成了全班同学的笨蛋，又成了全校的笨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吴川啊！我又要怎么原谅他，我要是再原谅他，那我才真的是笨蛋了！而后面，我被围殴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做，自己一个人逃了，我彻底对他失望了。一个朋友，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站出来，那要这个朋友有什么用呢，这还算是朋友吗？

　　我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疼痛无比，我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娜娜慌忙地用手拍打我的后背，一股浊气在我肚子里总是出不来，我又剧烈咳嗽几声，最后实在没办法，我猛地锤自己肚子一拳，伴着一阵猛烈的疼痛，那口气终于出来了。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有那么一刻，我感觉我就快死了。

　　吴川似乎还不死心，第二天，他就在我对面也摆了个玉米摊子，旁边挂着个牌子，牌子上用笨拙的毛笔写着五个大字：前一百有礼。

　　毫无意外，他又失败了，这个策略比那个免单的策略强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去。刚开始确实有很多人去他那买，姥姥气得直跺脚，并且把气发在了我身上，对我说：“看看，看看你朋友干出来的好事。”

　　但后来，他的那一百个礼品派发完后，那些老顾客还是会来我们这买，除了一些新来的游客不太清楚市场，可能看吴川一个孩子在那卖，觉得他有些可怜，就去他那买了。但更多的还是来我们这，因为我们这里顾客总是很多，就会吸引越来越多顾客走过来，而吴川那里冷清清的，是个人都会觉得他那里的玉米肯定不太好，所以才那么冷清。一直到中午，我们的玉米已经卖完了，吴川进的货还有一大筐没有卖掉，他的玉米连一半都没有卖出去。

　　我跟姥姥回了家，娜娜也坐船从湖边回去。后来听说吴川被他爸爸骂了一顿，这是娜娜听说了告诉我的，吴川最终把那些玉米全部送给了船夫，还有镇中心大桥下住着的乞丐。他那一筐的玉米，估计亏了十几块吧，对吴川或许就是几个月不能吃零食了，对我来说却相当于几年的零花钱。

　　第三天，他又来了，这次他又进了两筐玉米，又换了个销售策略。毫无疑问，他又失败了。中午的时候，他看着那两大筐没有卖完的玉米看了好长时间，他在思考怎么处理那些没卖完的玉米——他搬不动，这些是早上商家用车子给他送过来的，但现在几乎没卖出几根，却没人帮他搬走，而他跟我一样十岁不到。也许，今天过后，他就会放弃了吧，我想。这个时候他突然大喊一声，吓了我一跳，他说：我一定不会放弃的！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看了我一眼，目光坚定。

　　一大群乞丐走了过来，他们好像早就预料到吴川一定会输，早早就在等待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问吴川这些玉米你还要吗？吴川摇了摇头。那些乞丐一下子争先恐后地去抢吴川筐里的玉米，一个人拿完在吴川面前弯腰说了句谢谢，第二个又是如此，边说谢谢还不够，嘴里还念叨着保佑吴川全家，说吴川真是个大好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你一定是菩萨，哦，不对，佛祖转身，才那么好心，祝愿你学习蒸蒸日上，生活幸福美满，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您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你……

　　吴川终于忍不住了，本来玉米就卖得不好，还要听那些乞丐唠叨，他有些恼羞成怒大声叫道：不要谢我，再说一句话我就不给你们啦！

　　那些乞丐瞬间闭嘴，一个个默默地拿着玉米走了。吴川向我这边看过来，我马上转身往别的地方看去，并拉着娜娜一起。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别人围观，我体会过那种感觉。

　　第四天，吴川一如既往地来，一如既往地失败了。第7天，吴川一如继往地来，一如既往地失败了。第8天，吴川一如既往地来，一如既往地失败了。

　　后面几天他再也没来过——他终于放弃了。我感到高兴又失落。

　　没想到一周后的一天早上，他又来了，这一次他足足进了4箩筐的货，要知道之前他最多就是进两筐的玉米，却连一筐都卖不掉。

　　我终于忍不住了，不是因为我原谅他了，只是我不想让那些玉米浪费掉。我走过去，对吴川说：“吴川，你…我劝你把这些玉米退回去，趁还早也许还能退。”

　　吴川双手插兜，得意地对我说：“为什么要退掉呢？”

　　我说：你会亏本的

　　吴川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最后一次，相信我，夏原，这次一定能成功

　　“前面的那些策略太复杂了，人家只是玉米而已，肯定不会理那么多的其他什么优惠。所以，这次我要用最质朴的方法，大道至简。之前什么免单，团购，满减实在是太不现实了，我觉得我才是那个笨蛋，这么久才想明白。”说着他十分隐晦地看了我一眼。

　　他是在向我道歉吗？用贬低自己的方式？

　　“祝你成功吧”，我说，再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上午的时候，娜娜来告诉我说吴川成功了。“吴川成功了！”娜娜欢快地在我旁边叫道，这些天，连娜娜都看不下去吴川的失败了，现在他成功了，估计连常常路过的狗都要开心地摇尾巴。我跟着娜娜一起为他鼓了鼓掌。我看到了，吴川所有的玉米都卖掉了。

　　吴川采用的是搭售的方式。我一开始不知道搭售什么意思，这还是他告诉我的。玉米搭售饮品，饮品就是豆浆，水和牛奶。吃了玉米肯定会口渴，而且，很多人早餐都是要喝豆浆牛奶的，与其去包子铺买豆浆，超市买牛奶，能在玉米铺把这些买齐了不是更好吗？吴川如是说。而且前面景区的饮料很贵，哪怕在这买个矿泉水也是划算的吧。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想到呢？我跟姥姥一直就是专心地卖玉米，从来没想到要进点水或牛奶，也没心思搞什么活动。

　　姥姥总是说，卖什么就专心卖什么，不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会拿出吴川作为反面教材：你看那个在我们对面摆摊的那个你那个朋友，十来天了，……

　　可现在吴川成功了，姥姥的话有问题了。后来吴川又找到一个卖玉米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方法，他用有颜色的糖水在玉米上画画。期间我到吴川那摊子边上看了一眼，我对吴川说：你简直是个销售鬼才，画的画也是绝了。话刚说出口，我就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在嘲讽吴川，可我本并没有那个意思。吴川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刺，开心地叫道：承蒙夸奖，我也这么觉得。

　　他用毛巾擦了擦汗，继续给摊前熙熙攘攘的客人用袋子包好玉米，肚子上挂着一个比他肚子还大点的包包，给顾客翻找零钱。

　　“哎，两根是吧？好嘞！”

　　“two？one water?”

　　“OK! OK!”

　　“哎，后面的小朋友要不要玉米呀～”我走后吴川又继续忙活着，时不时吆喝两句，碰到外国人又秀出他蹩脚的英语，听到他喊小朋友时，我一下子就笑了，他自己就是小朋友，还叫人家小朋友，有可能人家年龄比他还大，只是长的矮了点而已。

　　仅仅是一上午，吴川的四筐玉米就卖完了，是我跟姥姥的两倍。他没有向我炫耀他的成果，只是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从对街向我走过来，对我说：

　　“夏原，明天我不卖了”

　　我嗯了一声

　　吴川又说：“以后也不卖了”

　　我又嗯了一声。

　　他反而更加开心了，真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他说：“夏原，你以后也可以这样做，这样玉米就能卖得更多，家里也更能多赚点补贴”

　　我又嗯了一声，在心里说：我拒绝。

　　吴川像是料到我会有这个反应，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他拿出了他的杀手锏，说：这样咱们姥姥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只是一下，我就彻底被他说服了，毫无反抗之力，就像是被点中了穴一样，所有的武功瞬间崩塌，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等等，他说“咱们姥姥？”那是我姥姥。

　　第二天，我跟姥姥就托人从县城运来好几箱牛奶，还有豆浆，矿泉水，豆浆和牛奶都加热好放泡沫箱保温。尽管我们还是只进了两筐玉米，跟平时差不多，不过赚的钱却是足足多了一倍。想到这是吴川用几个星期换来的实验成果，我决定找个时间去感谢他，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他，只是我确实应该感谢他。

　　雪弗太太说吴川马上要出远门了。我猜他是要去旅游了，这事之前他就跟我唠过，只是不知道是去哪个国家，但肯定是好远又好玩的地方，我只能再次感慨吴川家真有钱，我连火车都还没见过，他就已经坐过飞机和轮船了。我只能等到时候开学了再去向他致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