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73、8

　　雪像是鹅毛一般往下飘，脚下的雪花溶成了水，渐渐地，起了霜，最终编织起小片的鹅毛地毯。
　　长夏迎着风雪一路狂奔在街头，她只穿着薄薄的家居服，脚上的鞋已然湿透。
　　她撞上了行人，匆忙地扭头道歉后再次狂奔。
　　直到跑到了她熟悉的那栋楼下，她望了一眼二楼，二楼的灯并没有亮，她一鼓作气地跑了上去。
　　她正要敲门，201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天泽愣愣地看着一脸狼狈浑身雨雪的她。
　　只见她浑身发抖，薄薄的家居服已被雪水打湿，脚下的鞋居然还是一双室内拖。
　　裴天泽顿时气急，他毫不犹豫伸手将她拉了进来，刚想质问她，她却抢先开了口：“我懂了。”
　　“什么？”
　　“勃拉姆斯。”
　　她说完，踢掉了脚上那双已经被毁的室内拖，光着脚走了进去，她掀开琴盖，十根手指还是红彤彤的，她轻呼一口气，便开始弹奏那首间奏曲。
　　——勃拉姆斯间奏曲，op.118，no.2。
　　她想，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首曲子难呢？明明一点都不难，她看清了自己，看清了他，便一点都不难了。
　　不过是隐忍的，克制的，难以宣之于口的喜欢。
　　她来迟了，败给了年少时便惊艳裴天泽岁月的摇光，败给了从未得到摇光的裴天泽。
　　她永远走不进他的心里了。
　　迟到的真相带来的疼痛让她颓废了许久，她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她关掉了手机，关掉了电脑，杜绝接受一切有关裴天泽的消息。
　　她无法作出“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的假设，也无法接受死去便等于没有的论点。
　　摇光是存在的，哪怕她去世多年，她依旧是裴天泽心中无法替代的美好。
　　她想着想着，眼泪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时间永远是最可怕的敌人。
　　她轻飘飘地从床上下来，摸索着走到客厅，客厅放着一架三角钢琴，钢琴已经落了灰，谱架上还放着一年前只上了两节课的那首间奏曲的谱子。
　　间奏曲上被裴天泽标注出需要注意和声变化的位置，有很多，而她现在不需要看了。
　　外面已经开始下雪，房间更加阴暗了下来，她弹着弹着，琴声突然戛然而止，她唰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来不及换衣服便匆匆跑了出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把这些告诉他！
　　我年纪不小了，我懂得情爱是什么，我知道你生命中有过的伤痛。
　　我都懂！我都懂！
　　音乐是可以慰藉人心的东西，你是高高在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演奏家，所以我真诚地相信，它可以帮我......宽慰你伤痕累累的心......
　　......
　　曲毕。
　　天彻底暗了下来。
　　“为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一般的破碎。
　　“为什么突然懂了？”
　　“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沉默间，灯突然亮了，一个欢快的女声响起，研音笑着说：“你们都不开灯么？”
　　长夏回过神，这才发现屋子里居然还有第三人。
　　她顿时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有朋友在，我先......”
　　“先去换衣服！”
　　天泽将她推进浴室，又托研音把干净衣服给她送进去。
　　直到换完干净衣服后，长夏才缓过神。
　　她抱着脏衣服小心翼翼地挪出去，却见研音正站在裴天泽身边说笑，他们在厨房里忙碌，一边讨论圣诞节要怎么过。
　　“那个......我......”
　　“换下来的衣服丢洗衣机，洗完来帮忙！”
　　于是，她莫名其妙地被拉入他们做饭的行列。
　　研音一个劲地吐槽裴天泽不会做饭，做中餐做得手忙脚乱鸡飞蛋打的，裴天泽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呵呵地承认自己平常不太开火，不怎么会做饭，基本上面包牛奶打发，长夏就更不会了，她从小养尊处优，家里连剪刀都舍不得让她碰一下，她哪里会做这些，出国后的一日三餐不是在外面解决就是喊外卖。
　　总算三人在八点前搞定了两菜一汤，大部分还都是研音做的。
　　她有些嗔怪地给裴天泽盛了一碗饭：“裴老师，你可要给点面子，多吃一点。”
　　“老师？你也是他的学生？”
　　研音翻了个白眼，用夸张的语气说：“你不会把我忘了吧？我第一次见你，你在裴老师家门口睡着了，还是我发现后跟裴老师说的！”话说回来，这个女孩居然还在，她还以为她早就被裴天泽踢出师门了。
　　长夏尴尬地干笑两声。
　　“现在认识也不晚。”裴天泽说着将自己的碗递给长夏，研音瞥了她一眼后又气鼓鼓地给裴天泽重新盛饭。
　　“裴老师，那你这几天就在家里练琴了？好歹圣诞节那天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呗，你当钢琴家这么多年了，还担心新年音乐会？况且过圣诞节不花时间的，白天你练琴，晚上我们一起吃吃饭行吗？”研音继续游说裴天泽。
　　裴天泽努了努嘴，看向长夏：“喏，她两周没来上课了，我还要给她补课呢！”
　　长夏心虚地低下头。
　　“啊......裴老师！你偏心！”
　　“你上次去旅游缺了一节课，后来我也给你补了，我什么时候偏心了？”
　　“你就是偏心的！她缺两节课你都不骂她，对她太好了吧！”研音不依不饶，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
　　裴天泽有些无奈：“我也从来没有骂过你，你说说看，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了？”
　　最后他遭不住研音的死皮赖脸：“好好好，那等长夏上完课，大概晚上五点左右，你来这里，我们三个一起过圣诞节吧！”
　　“我？也一起吗？”长夏呆滞地用筷子指了指自己。
　　研音抢先说：“你如果有约的话可以先走的！”
　　长夏一脸迟钝：“我没有约，那就陪你们一起过节好了！”
　　研音：“......”
　　裴天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快吃饭！”

　　吃完饭后，急着赶车的研音先回去了，住在附近的长夏留下收拾吃完的残局。
　　两人在厨房里，一个洗碗，一个擦碗。
　　长夏洗完最后一只碗，解下围裙，低声说：“那我也回去了。”
　　他却眼明手快地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长夏诧异地抬头望着他。
　　“裴老师？”
　　他抓着她的手，感受着掌心徐徐的温度，一时间却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他想好的措辞一瞬间居然全忘了。
　　长夏也不急不躁，任由他抓着自己。
　　时间在两人奇怪的氛围中缓慢流逝，渐渐上升的地暖温度几乎让长夏产生了窒息感，就在她觉得自己快缺氧时，她终于听到了裴天泽的声音。
　　极其低沉缓慢，那是花开的声音，他说：“你愿意等我吗？”
　　长夏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你愿意等我吗？”
　　他重复道，这次变得更加坚定，坚定到只需那一眼，她便知道他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