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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年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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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别发呆了。”
五岁的白顺安睁着雪亮稚气的大眼睛看向唤着他的人,母亲眼含温情地捏了捏白顺安的小手,行驶途中,光不断透过车窗晃动地照在她身上,母亲穿得温暖,毛茸茸的暖白色围巾系在她颈上,白顺安好奇地探手去抓围巾上晃着的光,捏住围巾,暖乎乎的。
“马上就要到新家了,顺安。”
穿过漆黑隧道,世界比刚刚明亮,大片的阳光照了进来,白顺安再次看向母亲,刺眼的光模糊了白顺安的视线,母亲身上难以松懈的紧张在视线模糊的那一瞬间褪失了,白顺安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光芒就像是从母亲身上散逸了出来,等眼睛适应后,白顺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交错树影不断混乱地掠过。
在一场大雪过后,他们一家趁着天蒙蒙亮,浓雾逐渐消淡稀薄时,搬离了白顺安记忆最初的旧家,他还记得那个家的门前种着一颗橘子树,是他在出生那天父亲所种下,秋天掉落了它所有的叶子,冬天让它憔悴枯老,白顺安总是担心来年春天橘子树长不出新叶,但就在他们要搬走的前两天,因道路施工,橘子树被砍断在了地上,枯枝错乱地摔离了树干,树干离了根,那颗橘子树以它一生中最脆弱残败的模样最后一次出现在白顺安眼中。
白顺安那时还无法理解自己心里的感受是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消逝,母亲举着手在白顺安眼前晃着,想唤回自己小儿子的注意:“顺安,顺安……”
白顺安靠在了他哥哥白顺年身上,想到昨天他们才庆祝完白顺年提前过的十岁生日,那种热闹的欢喜劲儿还没从房子里散去,他们就离开了那儿。
当晚,白顺安身体受寒发烧了,也因这一病,他对旧家的记忆渐渐模糊了起来,只有橘子树最后的模样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好像它的最后之所以那么惨淡,它的枯枝之所以断裂,只是为了绊住他行走的路,留在他记忆不灭的一角里。
在白顺安离开家,橘子树离开土地的那一年,它还未结过一次果实,那也是白顺安在去年生日初次明白许愿这个概念时,永远无法实现的第一个生日愿望。
……
“顺安,别发呆了。”
白顺安回过神来,垂眼看着拉着他向前走的张唯。
张唯的背影停住了,她松开拉着白顺安的手,对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道:“李导,你看看他适不适合齐辞这个角色。”
张唯回过头紧张地看向白顺安。
李轩月为了能更清楚地看见白顺安,取下了戴着的帽子,露出随意扎的碎乱头发,动作流畅恣意,她的整个面容完全显露出来,神情严肃埋起了眉眼间的郁闷,在她过于冷漠的脸上有一双温润动人的金咖色眼眸,目光正如鹰般凌厉端详着面前的白顺安。
张唯心里猛地一跳,这是她头一回在现实中看到李轩月,比起那种对直观美貌的惊艳,更让人无法忽略的是李轩月自身的气场,明明网络照片里的李轩月是那种会让人觉得安心甚至可爱的形象,可见到现实生活中的李轩月,会发现她整个人简直无时无刻都在粉碎气氛。
还未从困意中清醒过来的白顺安并未察觉到此时充斥在空气里的凝重氛围,他的注意力向来很难集中,现在还对正发生的事有一种虚幻的错觉。
李轩月察觉到白顺安的分心后,面上不露,心里早已有了成见,不过半分钟过去,时间仿若静止了,李轩月忽然笑了起来,这并未驱散或缓和他们周旁的低气压,张唯还因不停揣摩她心思生出些不安来,她无比希望白顺安能被选上,也因此,害怕落空的心总占据着上空,高悬不下。
脑中一片空白的白顺安……
“长得不错……”李轩月语气冷淡地评价道。
张唯闻言小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她谨慎地开口:“那李导?”
“仅仅是长得不错。”李轩月略有些刻薄地道,她不再去看他们二人,李轩月转过身,椅子也跟着转动,她转眼瞥见站立不安的张唯,正准备带着白顺安离开,不知是想到些什么,她再次开口道,“你们先找个位置坐会儿,等下叫你们。”
张唯停住步子,听到这话脸上抑不住的欣喜,她拼命克制着兴奋,礼貌地道谢:“我知道了,谢谢李导,谢谢李导。”
张唯像是生怕李轩月后悔一样,赶忙拉着白顺安找了个角落坐下。
白顺安并没有张唯那么慌张,他注意力不集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顺安坐在角落的一个凳子上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行业备受瞩目的新晋导演李轩月近期正准备拍摄着她的第二部电影长片《光影》,在业内引起轰动,演员们争先恐后地跑来试镜,结果历经一月好不容易选好演员,开机不到一周,剧组突然有个演员罢演,一个位子就这样空了出来,它就安静地待在那等着人去抢夺。
张唯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火急火燎地带白顺安来试镜,一赶到现场,发现已经排了条长队。
两人脸色囧得不行,白顺安内心:这队是真不想排。
迫于张唯强烈的要求下,白顺安在一旁不情不愿地等了下来,在长久的等待中,越等越困,结果最后还没试上戏,短暂地在李轩月面前露了个脸后就被晾到了一边。
白顺安满脸黑线,内心狂崩,不满意就算了,还不让走。
“顺安,我觉得你这次很有可能会拿下这个角色。”张唯抬头喝了口水,神情尽量保持着冷静。
“为什么?”白顺安脸上仿佛写上了“不信”两个大字,他忍着再次出现的困意问道。
“就你被特意留下了,李导还对你笑了。”张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带,给白顺安鼓气。
在片场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白顺安神色平淡,他并没有张唯想的那么乐观,他依稀记得那时,李轩月脸上分明挂着的事捉弄的笑,他回想着李轩月当时的神情,她似乎对他有一种微妙的恶意。
估计她是故意让他在这等着。
白顺安忍不住地这么想着,他轻靠在墙上,垂下眼,身上又热又冷的,想要离开,他抬眼看着正在兴头上的张唯,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打算再等一会儿。
真是够了这一天天的。
他不过闭了一会儿眼,就整个人一点儿防备也没有地睡了过去。
白顺安并不是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去,头歪的方向偏向左肩,并未靠在肩上,更多的是依靠着墙面,他的双臂交缠在一起,维持着些许暖意,渐渐睡得熟了些,身子卸了力,他的一只手垂了下去,另一只手搭在了腿上。
面前总是有人走来走去,感受到的灯光亮一会儿暗一会儿,给了他一种正在坐长途汽车的感觉,这时候,一动一晃就容易惊醒,总踏实不下来,他难以感到安心。
在迎接了长久的暗后,白顺安反而清醒了些,他睁开眼,果不其然,张唯站在了他面前。
相处了十多年,张唯早已熟悉白顺安随时都能入睡的习惯,她递给白顺安一个黑色保温杯,里面装着早已准备好的咖啡。
白顺安并不爱喝些苦的,张唯便在咖啡里加了些椰浆和牛奶,口感厚重香浓,苦与甜都不分明,白顺安喝完后反而生出些困意,他靠着墙闭上眼,心不停慌张地跳着,过了一会儿,心平稳了下来,他睁开眼,意识并没有多清醒,不过倒是不想睡了。
“最近公司给我新安排了一个人,”张唯看白顺安睁开眼,她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开口道,“行程忙了起来。”
白顺安轻“嗯”了声,已经预料到张唯会说些什么。
“你这边我可能不会常常跟着了。”
“没事,带新人对你挺好的。”
两人都清楚,白顺安明年就三十了,事业却一直没什么起色,在这个新人层出不穷且最容易产生遗忘的演艺圈里,张唯把精力全耗在白顺安身上并不值得。
“那,我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个助理?”
“不用。”
张唯见此也没多说了,她和白顺安之间始终有一层隔膜,难以穿破,就算是愧疚、伤害和折磨都难以在这层隔膜上刺出一个微小的孔来。
不过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顶多算得上是个性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