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不害怕》seidu

32、顶缸受难

　　钟塔的指针快速转了好几圈，完美城在快速追平时间。
　　乐蒂以一种耶稣受难的姿势被两枚金色的长钉钉在“罪人墙”上，无数个同病相怜的先辈的名字投射在她的身体上，一如一件万民请愿的金字衣铺盖着她。
　　她和这些人一样，被认定为罪人，应当原地等待审判。
　　她不认为自己做的事足以冠上“头号公敌”的称号，相关人员没有出现，她好像只是被钉在舞台上等待观众的到来。
　　乐蒂的左手用力一脱，鲜红裹着金色的钉子，指蹼再度分化，她拔出军工刀想要撬开右手掌的钉子，刀却不争气地落地了。
　　不知道那个远程狙击手在哪里，也不知道皮克会不会来。
　　乐蒂狠下心来，一拉一扯，右手便和左手一样了，滑行坠地的瞬间她摸回了自己的刀，关键时刻盾牌和热武器都一样重要，可惜她没有。
　　她企图离开那块巨石，不论她如何扭转自己，体内的东西却和巨石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没有钉子她也被钉在“罪人墙”上了。
　　紧贴着巨石的她只得先掏出绷带，用牙咬着，将手掌缠绕起来，幸好是从中指和无名指中间裂开的，她掂了掂手里的刀，四指并用仍然可行。
　　她扶着巨石，站了起来，她的名字大过所有人，占据了整面石墙，足以覆盖那些有名有姓有罪名的。
　　她投掷了一个信号弹，四周围栏随着信号弹的升空启动喷出一米高的焰火。
　　完美城的典礼开始了，周围的建筑里出现了人影幢幢。
　　原住民一直都在吗？
　　沉重的低音从四周响起，一一点亮他们的存在，他们集体唱着哀乐。
　　乐蒂凝滞了呼吸，僵直了身体，她看到了从入口处走进来的人。
　　两个白色服务机器人抬着黑色的棺木踩着乐点齐步入场，它们非常平稳地走在已经褪色破碎的广场砖上。
　　普通的棺木立在乐蒂面前，两个机器人漠然地站在棺木两旁，僵硬地盯着前方。
　　巨石低吟着，震慑着乐蒂，人声穿透耳膜直达天灵盖，“宇宙赐予我神圣的权柄，由我来主持诺亚·布朗先生的葬礼。”
　　“众所周知，布朗先生在完美城居住七十余年之久，一直为完美城的建设做出卓越的贡献，同样，完美城为了给布朗先生提供舒适的居住环境，特意为其制定了禁止打扰的标识，然而就在十一月的中旬，他遭到外来人的谋害，身首异处，没错，就是眼前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些可恶的侵略者，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完美城的底线，他们杀害我们的同胞，抢夺我们的财产，他们比强盗还可恶，比罪犯更可恨。在我们面前的是比他们可恶百倍、可恨千倍的人，
　　是她，杀死了诺亚·布朗！
　　是她，杀死了完美城！
　　是她，破坏了我们生存的家园！
　　我们这半个月来的停摆都是为了抓捕她——完美城头号公敌，我们将对她实施最严酷的刑法，以告慰布朗先生的灵魂，愿他安息。”
　　棺盖被移开，诺亚·布朗的躯体扭曲在小了不止一号的棺木里，乐蒂仍然可以看见他脖子上不规则的裂口，那时她还不熟练，几次都砍到了金属躯壳。
　　“请犯人预览施刑效果。”
　　中心广场正中央的半空出现了一个立体的金色人影，俨然是等比例放大的乐蒂。
　　“宣判罪名：1.破坏完美城建筑设施共171处，2.杀害安宁路939号原住民，3.随意损毁、侮辱尸体罪，4.窃取原住民财富罪。”
　　“作为开胃菜，首先请正义削去她的四肢。”
　　乐蒂似乎听到了围观人群中摇旗呐喊的声音。
　　实质的长钉凭空生出，硬生生地将乐蒂的头颅固定在看向前方的位置，无形的手肆意摆放她的身体，她的刀再次落地，她将亲眼看着那个金人的受刑过程。
　　象征正义的长剑戏谑地卸下她的左手臂，金色的肢体悬浮在半空，随后轻而易举地片肉削骨，有金色的碎片代替血肉纷纷掉落，如同打响了盛典的礼炮。
　　她感到了幻痛，强迫自己撑开五指，血液渗出绷带，这是精神施刑。
　　“诺亚·布朗，不是我杀的，我是代理Hermione服务的人。”
　　昔日她是如何割下诺亚·布朗的头颅，又是如何背着头颅狂奔逃离，场景被一一投放到玻璃幕墙上循环播放。
　　他们要坐实她的罪名。
　　“既然有录像记录，就该看到，是他自己抓爆自己的头颅，我不过是帮他确认死亡时间而已。”
　　恐慌笼罩之下，她的神思游离出走，她只有自己帮自己口头申辩，“难道一座百年老城，就是滥用私刑来维护自己的城市建设？还是你们扭曲的心态热衷于这样的表演？”
　　一语惊起千层浪，裹挟着怒气的子弹颗颗正中长钉的间隙，擦破了乐蒂的耳朵。
　　倾全城之力下，她的反击微不足道。
　　“我要为自己辩护，我没有杀害诺亚·布朗，我只是为了完成布朗先生自愿签订的Hermione服务合同的最后一项，所有罪名的先决条件都不成立。”
　　“11月15日完美城所有巡查机都可以为我作证，包括Hermione服务电话亭也可以为我证明，它就在那里。”
　　乐蒂小幅度偏头，手指费力地指向广场的角落里，那个红唇电话亭默默地蹲在那里，“你们看，它还在那里！”
　　谁在意呢？
　　两个机器人一动也没动，没有人在乎。
　　“犹在狡辩，甜品时间到。”
　　开窗了，周围建筑的窗户都被打开了，完美城的原住民不满足幕后观看。
　　金色的箭镞射穿了金人的喉咙，一团火焰从正面穿透乐蒂的咽喉，高温停滞黏附在喉咙里，如有实质的火烧扼住了乐蒂，她只得张嘴努力呼吸着。
　　巨石重申罪名，情感充沛地说着，“你可知道布朗先生遭受的苦难？他好不容易得以在完美城休养生息这些年，他获得的唯一一丝平静都被你这个罪人毁了。
　　你要苦他所苦，就算承受他所有的苦楚都不为过。”
　　是吗？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划过她苍白的指尖，他们也是这样吗？
　　行刑没有结束，从喉咙顺着胸骨中线到肚脐眼的位置，三枚长钉依次碾了进去。
　　“布朗先生为了重获新生，在手术台上吃尽苦头，原本他的身体足以支撑他与完美城同生共存，然而这样的美好愿景全都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给毁了，不过感谢好运仍旧眷顾我们，她居然自投罗网。”
　　乐蒂失声了，为了一辆儿童单车，她被Hermione这个假人骗了，她替人顶缸，她成了众矢之的。
　　“以我正义且不偏不倚、正直又不卑不亢的化身，我将誓死捍卫完美城每一位原住民的权益，我宣判，罪名成立，请施刑。”
　　“这将是里程碑式的一天，完美城不会轻易倒下。”
　　金人只剩下头颅了，那么她呢？
　　她听到了落叶掉落的声音，红色丝丝缕缕流入了刻字的沟壑里。
　　她身上的不是伤口，是所有人的罪孽。
　　“惟愿我完美城与宇宙同一共存。”
　　棺木被放平了，没有头颅的诺亚·布朗可以仰面望天了。
　　所有站在高楼的人，默默注视着，目光如有实质，他们心中曾经的怨恨不甘都在瓦解，化作利箭，万箭穿心。
　　焰火再次盛放，璀璨的星火里飘起了白烟。
　　天上下起金色的雨，他们伸出手，在承接美好的祝愿。
　　*
　　“那个人，”安格斯爬到了副驾驶位，“好像是乐蒂。”
　　“谁？”亚索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缓慢而沉重，视线也模糊了，安格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甩了甩头，“这不可能。”
　　“你眼花了吧。”
　　“或许是吧。”
　　“我们怎么会在这儿呢？”
　　“谁知道呢？这地方古怪得很，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安格斯，看着点后面，我总感觉他们要冲过来。”
　　“他们被卷在一块儿了，别担心。”
　　“好像有车在跟着我们。”
　　亚索猛拍了方向盘一下，刻意制造噪音让自己清醒一点，“想追上我们，门都没有。”
　　后座上有不断跳动的肉身，他们在毫无逻辑地争吵。
　　一段上坡路被亚索开得像是在玩滑滑梯。
　　交通信号灯激活了，灯杆上的公共广播在轻声播报着，“即将清场。”
　　很快，他们在以一种超出油门的速度离开这座城市。
　　“亚索！亚索，你在干什么？”安格斯的动作比声音更快抓住了亚索的注意力。
　　“我在干什么？”亚索笑着回头看到了光秃秃的安格斯，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
　　待到他回正身体以后，发现前面似乎有什么障碍物，但是车失控了，它比车上任何人都勇猛地奔向了前方。
　　车头浓烟滚滚，与完美城高空的白烟遥遥相对，皮克终于追上了他们。
　　他以极快的速度把那些人搬出了越野车，成功错开了扑向他们的烈火。
　　一个个赤裸的男人被摆在了水泥路上，他们的皮肤已经变得青紫，爬满了大理石样斑纹，抛却他们起伏的胸口，皮克真要以为历史重演了。
　　乐蒂又被他们落下了。
　　皮克看着电线杆上年轻的皮克·雷尔，他不谙世事地微笑着，不知道经典的电车难题被摆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