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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这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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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君牵了谢知微的手汇入人流,她的掌心那般凉,叫谢知微忍不住缩了缩手,却被攥得更紧。
谢知微瞧着她挺直的脊背,有些泪目,微微抬头将那酸涩逼了回去。
砰——
牵着的手不知何时松开捂上她的耳,她偏过头想要看过去,被南越君揽进怀中,那怀抱叫她想再靠近一些。
刺耳的巨响过后,彩色火焰交织升空,怒放。
谢知微借着光亮瞧向各色笑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悲凉之意,这喧嚣热闹中似乎只有她的心不见半点灿烂。
好在,没多大一会儿那烟火便散了,宫宴已近尾声。现下,只等圣人令下,便能各自归家团圆守岁,共祈来年。
冲天的哨音响起,惹得众人惊慌失措,纷纷找寻发声之处。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齐齐朝东面空地望去。
远远见一人影上跃一步,抬臂敲击。霎时,火舞扶桑,遍地生金。喧嚣,沸腾,人影攒动。少顷,盘旋的巨龙穿梭其中。
谢知微不自觉深陷其中,又因着被前头的人遮住视线站直了身子,视线追随明珠绕行的轨迹,一遍又一遍。眉头跟着收紧又渐渐舒展,世间竟有如此妙人,借舞龙描摹出东夏版图。而那炽热铁花,正好错落于山海间。
萧嘉祺自火海中走出,满座皆惊。
铁花之技传男不传女,可今日,铁水自柳木中飞溅,一棒接着一棒,尽显女郎之力。
“愿我东夏海晏河清,四海承平。”萧嘉祺的声音一下子盖住了众人的惊讶哗然。
谢知微一下子便被那灿烂笑容击中了,温成郡主生来便该是如此耀眼夺目的。心跟着不受控制跳动起来,似是窥探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可它又消失得那样快,还不知下次出现会是在什么时候。
“好!”高立于月色之下的背影难掩雍贵凌厉,招手将人唤上前,又似寻常长辈亲昵,“这才是我东夏女郎,温成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萧嘉祺凑到圣人跟前,小声嘀咕一气,愣是没让半个字漏出来。
“女大不中留,朕应了。”
萧承乾思来想去又点了元昭的名,实在不好厚此薄彼,只盼着这小子别再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元昭已悄悄退去,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自是乐得喜笑颜开,惹得不少女郎偷看过去又羞红了脸。
“多谢圣人,元昭斗胆求圣人赏小子一官半职,大理寺就不错……”
“啊……”一声惊呼,元昭下意识飞出去,颇有些无奈,“阿翁,您这核桃盘了许久,怎么说扔就扔。圣人恕罪,小子先行一步。”
荣老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元昭离去的背影悲戚道:“圣人,臣教孙无方。”
帝王目光从元昭身上漫不经心掠过,亲自将荣国公扶了起来。
仅是这一个举动,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睡不踏实了。
要知道交州一役负责带兵驰援的正是元昭的同胞兄长元旭,若非他决意奇袭贻误战机,韩将军也不会被南蛮贼子刺杀,又何至于接连失掉吴城白城两座城池。
圣人重用韩纪青尚算情有可原,此番又要抬举元昭,想来别有心思。
女眷的眼珠子大多黏在初一手中的外氅以及他慢慢朝韩纪青走去的身影。
天呐,中郎将与武安世子何时这般亲密。
仅一夜,谢知微又成了长安城最可怜的小娘子。
谢知尘抢着将谢知微送回了锦绣院才放下心来,生怕她听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憋出病来。
前厅,谢知礼一言不发,跪在父母面前。若非他一意孤行追随温成郡主去了河南道游学,白白荒废两年光阴,阿娘不会被慢待至此,微微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责难。是他,没担起长子的责任。
谢知尘跟着跪在旁边,一向吵吵闹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眼眶一点点变红。士农工商,哪怕南氏商行做到如今地步,仍旧入不了那些簪缨世家的眼。可偏偏,他读不进书又武艺平平。
“是阿耶无能。”谢文进突然冒出这句话,前厅的空气完全停滞,让人喘不过气来。
南越君颤抖着唇,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挤出一个笑容:“无妨,好在有贤妃娘娘施以援手,这事算是了了。世事难万全,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就没什么好怕的。”
“娘子,回吧!”
谢知微想陪大家守岁,不想看到了这幅场景。扒着门框的手指松开,茫然地看向沉香,又移开。
脑海中不断重演今日情景,那小宫婢突然塞了根簪子给她,引得她以为占尽了先机。可现在看来,谁也没讨到好处,倒是除掉了几个二心之人。
想通其中关窍,不免又生疑虑,圣人几次三番阻她和韩纪青姻缘,到底是为了什么。
半晌,一颗泪砸落下来,泪珠连成线。只听见她低低的细语:“沉香,我不想哭的,它止不住。”
沉香哽咽:“婢子知道,娘子别怕,有沉香在呢。”
“杜仲也在。”
季妈妈忧心忡忡候在院门口,见谢知微回来,又扬起笑脸将人迎进去。
只是,今夜,她罕见地在谢知微床前守了个大夜。
也是这一夜,未央宫彻夜亮着。
按例,圣人三日留宿未央宫,以彰显对中宫的爱重。可今夜,圣人去了便殿。他为她留了一丝颜面,却又狠狠打着她的脸。
“你我夫妻十载,本该同心。”
殷念慈枯坐一夜,仍是没能想明白到底是谁变了。
荣国公府,元昭跪在祠堂,说了许久的话。
说阿翁身体康健;
说他这世上竟真有比他还美的小娘子;
说如何被谢知礼诓骗举着夜明珠傻乎乎跑了两圈;
说他今夜得了圣人赏赐;
说他又长大一岁;
说他腿麻了……
“阿翁,我要入大理寺。”
荣国公饮尽杯中酒,白了元昭一眼,说:“我看你像大理寺,老实坐着守岁。”
“我是认真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祖孙二人吵吵闹闹,冷清的国公府总算活了过来。
而纪家二房,母女俩争执不休,互相说着狠话刺痛对方。
“难道要我像您一样,一辈子伏低做小,任人揉圆搓扁?”纪慕雅慌不择言,这话一开口她便后悔了。
可说出口的话,再难收回。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纪二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发颤的手,丢下一句话逃也似的离开。
“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入平阳侯府。”
这一夜,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一大早,谢知微正散着赏钱,有妈妈来禀,说传旨的小内侍已经入坊。着急忙慌收拾一通,恰好赶上人从正门进来。
谢文进领头跪下听旨,谢恩,起身,塞红封又送人出门。他的魂好像漂浮在身体之外,麻木地看着那副躯壳完美的表演。大家都在笑,他也在笑。
“恭喜阿耶。”
一旁的谢知尘嚎了一嗓子,仿佛要把胸中郁气全部吼出来,对着谢知微挤眉弄眼:“这下微微的亲事不用被人惦记了,不行,得准备一份大礼。阿兄,你亲自送去康王府。”
谢知礼难得没有反驳他,露出一丝温暖笑容。
“是得好好谢谢温成郡主。”南越君有些语无伦次,若不是怕有人在微微的婚事上做文章,她怎么会急着给幺女定下亲事。这下好了,她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谢知微笑容顿在嘴角,上前两步,手指扶在谢文进的脉上,关切道:“阿耶,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文进怕她忧心,拍拍她的手:“阿耶只是太高兴了。”
南越君满面笑意,吩咐各处赏三月月钱,又让孩子们各自歇着,这才和谢文进回了中院。
无人处,南越君牵起谢文进的手,与他靠坐在一起。
“越君,我……”
此刻的谢文进,脆弱地像一个孩子,伏在南越君膝上哭泣。半晌,又迷茫地看着她,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好意思地从她怀里抽离出来。
南越君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抿好垂落的一丝花白,柔声细语:“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时隔近二十年,谢文进终于得以进一步,荣升御史中丞。浅绯官服送来的那日,他怔怔望了许久。
谢知礼闭门读书,准备省试,只在祭拜家祖时露过一面,那发狠的模样看得谢知微心慌。只得吩咐小厮好生照顾,又琢磨了不少滋补的药膳方子日日用着。
谢知尘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将商行的事揽了大半过去,忙得脚不沾地。
谢知微一下子闲了下来,做做药丸子读读医书一日便那么过去了。
不想,初五那日,麦冬递了消息,百花坊出事了!
百花坊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雅舍,这销金窟的生意有六成都归了国库。是以,大大小小的麻烦还没到她面前便解决了。
谢知微提起一口气,将那些不如意抛诸脑后,让沉香知会了一声,便扮了男装往那百花坊去。
“主子,牡丹不见了!”麦冬有些难为情,不仅没护好娘子,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弄丢了个大活人。
“给各商铺传信,尽快找到人。”谢微冷静吩咐,拔腿去了牡丹房间。
屋内一片整洁,并无打斗痕迹。谢知微一处处看去,桌上多了个针线笸箩,里面没有剪刀,底下塞着一个文竹样式的荷包,牡丹有了心上人。
“近日牡丹可有什么异常?”
麦冬思索片刻,回:“瑶娘提过一嘴,说是看到她悄悄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谢知微停在漆木衣柜前,打开又合上,转身对着床底,说:“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让人把你揪出来?”
说完,沉香便想上前查看,被谢知微拦住了。
“三……”
谢知微喊了一个数,并无动静。
“二……”
窸窸窣窣,一个小小的身子飞速从床底下钻出来,怯怯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