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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大侠 ...

  •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骄阳蒸得地面的气流有些扭曲,颜先生不让锦瑟啖冰,只在床头装了一盆冰块,旁边架上飏扇,柳儿不知疲累地用手摇动,带来阵阵凉气。

      窗外的蝉鸣聒噪,轻若白烟的芙蓉绣幔飘飘转转,柳儿一边摇飏扇、一边连连打瞌睡,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小几上睡了过去。

      锦瑟摸了摸腰间钱袋,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本打算径直溜走,看了看疲惫的柳儿,有些不忍,拿起螺子黛在帕子上写了几个字,压在妆台底下,猫着身子走出主屋。

      走过荷塘上的拱桥,穿几进院落就是后院,梅林后面的围墙,前几天被暴雨冲出了个缺口、比别处矮些,还未来及补上。

      找到缺口,她信心满满、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提踵往上跃去……

      然后,重重掉回地面。

      她有些懵,茫然地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自己的腿,决定再试试。于是又往后退了十几步,深深吸了口气,助跑过去,在地面和墙面飞快蹬过。

      双脚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不应该啊?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顾不上这些,她好像听到洪安湖赛龙舟的声音了。

      她扁了扁嘴,脱下罩在外面的藕荷色半袖,搓成绳索,又捡了段手臂粗的枯树枝,用绳索系紧后、向缺口抛去,抛了数次终于成功。

      锦瑟得意洋洋地笑了,抓住绳子另一头,脚蹬墙面往上攀去……

      洛川别苑后门是一条窄巷,叫松花巷。锦瑟坐在墙头,提起绳索如法炮制,将树枝换了个方向、卡在墙内,然后转身……

      脚底一滑,抓握绳索已来不及,就那样直直砸了下去。

      那街面是白石铺的。

      锦瑟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捂住了脸,暗自祈求不要脸先着地。

      想象中的坠地剧痛并未到来,只觉双肩一紧、勒得生疼,然后鞋底平缓地触到地面,踩得十分踏实。

      她愕然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个魁梧男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虎目虬髯、皮肤微黑、满脸沧桑,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看去很是高大威猛。他两只手分别揪着她双肩处衣袍,正缓缓将她放回地面。

      锦瑟有些紧张,上下打量他一眼:“府兵?”

      苻洵手握重权,洛川别苑有一百披甲带刀的府兵。

      那男子怔怔看着她,倒退两步皱了皱眉,讶异地问:“你怎么混成这副鬼德行?”

      这人怎么回事,一见面就埋汰人?

      锦瑟怒火中烧,却碍于他方才相救、不便发作,于是深吸一口气,挤出个微笑:“多谢大侠相救,在下乃洛川别苑妾侍,敢问大侠高姓大名,定有重谢?”

      “举手之劳,无需言谢”,那男子微微躬身,抱拳沉声道,“在下司徒空,恰好途经此地,还望夫人莫要挂心。”

      锦瑟摸了摸钱袋,摸出一锭最大的金饼,笑吟吟递给他:“大侠高洁,妾却不敢不谢,不知大侠是否听闻‘子贡赎人’之典故?”

      见他仍迟疑着,她神色带了几分讨好:“不止是谢礼,还有……能否不告诉别人,悄悄带我去洪安湖?”

      司徒空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她,忽然回过神来,转开脸冷冷道:“在下一介寒微,不配与建业侯夫人同车。”

      说罢,直截了当推开她手中金饼,径直走向巷外。

      锦瑟目送他走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围墙根下是有府兵巡逻的,她刚才跌下去时,绳子好像掉回了墙内……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赶紧拔腿就跑,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跑到巷口时,没收住脚、一头撞上司徒空的后背,那脊背满满厚实的腱子肉,将她弹得头昏脑胀、倒退半步。

      司徒空皱眉转过来,肉眼可见地怒气冲冲,沙包大的拳头慢慢攥紧。

      “三哥,算了算了……”斜刺里冲出个白衣男子,拦住司徒空即将扬起的拳头,“何必跟个弱女子置气?”

      然后,那白衣男子转过身,声音笑吟吟地:“三哥就是脾气差些,吓着夫人了,请勿见怪。”

      锦瑟瞥见他的脸,“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只见那男子身形瘦小伶俐,脖子上皮肤白皙,戴着一张执夷面具,纯白底色,两眼、鼻子、嘴巴处都涂成几团漆黑,十分憨态可掬。

      白衣男子被她一笑,有些得意:“都说这执夷是灵昌特色,逼真吗?”

      锦瑟连连点头,白衣男子又将一张面具塞到司徒空手中,怂恿道:“大端午的,来都来了……别绷着脸嘛,戴上试一试?”

      那是一张黄铜色的牛耳纵目面具,看去既威严又怒气冲冲,确实很配司徒空。

      五月又称恶月,每逢端午,灵昌都有大型的傩舞绕城游行,同时各大河流湖泊都要赛龙舟,祈福纳祥、压邪攘灾,颇受民众拥趸。

      往往从晨起便万人空巷,皆戴面具尾随游行、围观赛舟,祭神乐舞、欢笑、打闹和呐喊声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锦瑟出了洛川别苑,便一无所知,见白衣男子笑吟吟的好说话,忙敛衽一礼:“这位公子,可否带妾一睹盛会,定有重谢?”

      “苻洵的这个妾怎么回事?”白衣男子挑了挑眉、低声嘟囔,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置于右腰的双掌流连片刻,忽然笑了,“成啊,五两银子,包你逛得痛快。”

      锦瑟不知这个价高了还是低了,于是嬉皮笑脸还价:“公子既与侯爷相识,二两?”

      白衣男子咬咬牙:“三两。”

      “成交!”

      于是,锦瑟捏了捏袋子,挑出一枚银瓜子掂了掂,递给白衣男子:“一两定金,回府之前付剩下的。”

      白衣男子笑吟吟接过碎银:“小生谢恬,愿为夫人向导,童叟无欺、包夫人满意。”

      司徒空满眼震惊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恬,冷着脸戴上面具,径直往前走去。

      谢恬领着锦瑟进店铺挑面具,除了他们脸上戴着的,还有十二生肖、灶火面具、傩神、乐舞面具、傩公傩母等等不一而足。

      锦瑟站在一对傩公傩母的面具前,轻柔地抚摸着精致的木纹,爱不释手。

      这两张面具的脸、都比画本子上好看些,傩公赤色脸膛、剑眉倒竖、目如寒星,就连常见的一把虬髯,也精简为两撇胡,又清爽又俊朗。

      而那张傩母面具,只薄薄涂着淡金底色,眉眼俊秀、顾盼神飞,却蕴着平和婉约的神韵,倒与自己有几分像。

      锦瑟忍不住想买下这一对,却被店小二告知,傩公面具已被人订下,只得怏怏不乐、将就着只买下傩母面具,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买下傩公面具要给谁戴。

      .

      船桨上下翻飞好似万柄神剑,迅速劈开一簇簇雪白的浪花,鼓声渡水而来、好似无数惊雷同时炸响。鼓声越来越急,坡上的围观者喊声震天,旗杆上挂着五彩缤纷的锦标,令人眼花缭乱。

      锦瑟左手撑一把黑色油纸伞遮蔽烈阳,右手举着一个圆圆的筒状物、放到眼前,视野骤然被拉近,龙舟之上舵手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就连他们油黑发亮的虬臂、涨红的脸庞、纷飞的汗滴,都纤毫毕现。

      谢恬说,这叫千里镜。

      正看得出神,左手一轻,黑伞已被谢恬接了过去,手中多了个冰凉的小碗。

      “雨滴糕,清热解暑”,谢恬笑得眉眼弯弯,伶俐中透着乖巧,“夫人尝尝是否合口味?”

      糕点剔透如水,面上撒着花生碎、山楂片、寒瓜碎,浇上黄糖水,在碗底铺了一层薄冰。一口下去,软、弹、凉、酸、甜齐齐涌入唇舌,滑过喉咙,五脏六腑都是舒爽的。

      这一两银子花得,值!

      一口接一口,雨滴糕极快见了底,谢恬眼疾手快抢过碗:“啖冰伤身。”

      锦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透过面具眼孔注视着自己,她不禁有些错愕。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潮水般涌向坡上,谢恬忙护着她往更高处跑,跑到坡顶时、发现仍有些个高的人挤在前面,挡住了视线。

      谢恬咬咬牙,给司徒空使了个眼色,司徒空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走过来,与谢恬一左一右,架住她胳膊、提足一跃……

      暑热的风从头顶吹下,视线豁然开朗,她已被那两人架到了树顶。

      却丝毫不惧,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激越和畅快,比起这腾挪跳跃的畅意,竟连龙舟也没那么好看了。

      “两位……大侠,商量个事。”她试探着,看了看司徒空,司徒空冷哼一声,头扭得更远。

      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谢恬身上:“能不能教我飞?”

      想了想又说:“开个价嘛……一切好谈。”

      谢恬迟疑了片刻,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眼神一冷,扯了扯司徒空的袖子。司徒空顺着他视线看去,随即,只听“嗖”的一声,她身边空了一半,司徒空已不见踪影。

      谢恬力量不足,一手攥住她胳膊,一手扒着树干,咬牙带着她往下滑,她摇摇欲坠刚滑到一半,耳边传来一声“抱歉,我们还会再见的”。

      拉着她的另一份力量,也消失了。

      她脚底一空,一路砸开密密匝匝的树枝、往下坠去,撞得枝叶横飞、后脊生疼。

      都是些什么人嘛?!

      回首看,地面景物在眼前急遽放大,她再次捂住了脸,咬紧牙关、预备承受巨大的撞击……

      身躯忽然一轻,她已落入一双坚实的臂膀,那人带着她退了几步,化去撞击的力道,然后,一张赤色脸膛的她眼前放大。

      戴着傩公面具的人。

      他穿一袭浅红色薄衫,肩宽腰窄、身材高挑、双腿颀长,挺拔有力的腰间束着胭脂色锦带,如一株笔直的修竹。

      轻轻放下她之后,他先注视了她半晌,然后谦恭地退了三步,躬身长揖:“事发突然,无意冒犯姑娘,还望宽恕。”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听,深沉醇厚却气息平稳,无端令她想到窖藏的桂花酒,微甜而不腻、香醇而柔和。

      他没有熏衣香,周身带着皂角的气息,清爽利落。

      锦瑟无端觉得他亲切,忍不住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怔愣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敛衽一礼:“事急从权,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走得近了些:“姑娘可是跟同伴走散了?”

      锦瑟思索片刻,摇头:“我是偷偷溜出来玩的,想着爬到高处、视野好些,结果下来时脚滑了。”

      那人肩膀颤动,锦瑟觉得他在笑,有些赧然。想了想,从袋子里取出一块碎银,塞进他手里。

      “多谢多谢……我先回去了。”

      刚走出十多步就呆住了,她不认识路……

      红衣男子盯着手中碎银,呆愣了半晌才醒过神,大步流星追过来:“好不容易溜出来,这么早就回去,会不会有些可惜?在下对灵昌还算熟,知道不少好玩的地方。”

      锦瑟两眼放光:“好啊好啊,雇你作向导,一天要几两银子?”

      红衣男子噎了片刻:“在下无需银钱,可否向姑娘提个小小请求?”

      “在下想看看,傩母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

      “正有此意”,锦瑟赶忙答应,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可这面具一旦戴上,须得一直戴到入夜再揭下,祈福攘灾的效果最好。”

      红衣男子:“那就等入夜?姑娘无需担忧安危,亥时之前,在下定会送姑娘平安回府。”

      锦瑟笑了:“甚好,我叫锦瑟,家住庆云巷。”

      红衣男子温声道:“在下萧望舒,一介商贾子弟,居无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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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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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