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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N.真伪悖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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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门被人推开,许纪扬下意识回过头。
空气一瞬间的对流让冷风加速翻涌,连同许纪扬的衣摆也被吹得掀起边角,他把拿烟的手压低,放到了身后。
进来的是陈斯珩。
他从有暖气的房间来到这个接近零度的室外,身上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长袖。
许纪扬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你不冷?”他问。
陈斯珩怔了一下,片刻后说:“好像是有点儿,不过还成。”
这家伙的身体到底什么构造啊,以前能在快把人烤熟的夏天盖着棉被睡觉,现在又能在快下雪的冬天穿一件单衣若无其事地站在风中。
转念间许纪扬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管得太多,又扭过头去,低低“哦”了一声。
随便吧,是冷是热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怕有人拍么?”这时候又轮到陈斯珩问他。
说的是他在阳台抽烟这事。
“这地方有够偏的,哪家狗仔这么敬业。”许纪扬边说着,仿佛起了逆反心理,又把烟放到嘴边,让白烟掠过发梢晃动着升上半空,“要是真被拍的话,我也认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冲,其实他本人也感觉出来了,但还是什么都没又解释,转过头继续抽烟看风景。
——风景是没有的,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和并列成排的楼房,再往下看还有散落在地的枯黄叶片,堆在两侧无人清扫。
许纪扬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灯光。
在这之后,他们很久没有再发生对话,只是沉默地共处在这个小空间里,气氛略显尴尬。
这种天气在室外待久了,许纪扬感觉冷空气吹到脸上像是有砂纸在刮,裸露在外的手指也被冻得逐渐发僵,他而身后那个家伙居然还能一声不吭坚持这么久。
“……”
到底是没能坚持住,许纪扬烦躁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回头问他:
“你出来是想做什么?”
陈斯珩看向他,在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眼里好像有什么情绪闪过,许纪扬捕捉到了却没办法理解,还是让它消散了。
他看着陈斯珩两只手抄在兜里,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冷一般直面风口,让冷风肆意地勾勒出他肩骨形状。
过了半晌,许纪扬听见他的回答:
“出来透气。”
穿成这样出来透气?背气还差不多。
“那你呢?”他又听见陈斯珩反问他,“为什么不睡觉。”
得,又给扯到自己身上了。
每次都这样,许纪扬知道陈斯珩就是不想正面回答问题,总要把话头往他身上引。
“不困。”他说。
“明天要早起赶火车。”
“我起得来。”
许纪扬的话言简意赅,反正他因为工作而昼夜颠倒的时候海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两回。
倒是陈斯珩总是回避问题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爽。
“你刚才问我,那个朋友还有没有找过我吃饭。”
“……?”
闻言,许纪扬愣了一下,没能立刻跟上他的跳跃思维,不知道为什么要主动提起饭桌上那茬。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陈斯珩的话音已经继续:
“你还会找我吃饭么?”
夜色浓重,空中缓慢行进的云层逐渐覆住了本就微弱的光亮,许纪扬看着投落而下的阴影一点一点侵占整个阳台,画面变暗,出现了许多噪点,有些模糊了。
而陈斯珩就站在这幅画面的正中央,不真实得仿佛只是一张实况照片。
他们认识七年了啊。
可许纪扬蓦然发觉自己到现在还是没能读懂他。
从认识到分别再到重逢,自己眼里到本人描述再到外人口中。
哪个都是陈斯珩,又哪个都不是陈斯珩。
许纪扬微微仰着下巴,直视他晦暗不明的眼睛,忽地笑出声:“你在跟我开玩笑?”
他的记忆力还不至于差到把以前的事情都给忘掉。
“没有。”陈斯珩敛眸,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只是想知道。”
许纪扬这会是真想回到过去,要换作从前,他这时候保准已经上去给他一拳,而且还要专门挑最疼赔钱最少的地方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陈斯珩,我就问你一件事情。”
大概是今晚真的太冷了吧,许纪扬对自己不够果断的举动感到厌恶,但他实在是太想知道答案了。
所以,就当是这个讨厌的低温天气把脑子给冻坏了吧。
陈斯珩疑惑地抬眼,许纪扬就紧接着开口:
“如果再重来一次。”
“你还会走吗。”
你有后悔过吗,当初的不告而别。
心里绷紧的近乎断裂的弦出现松动迹象,许纪扬注意到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底,又重新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然后在摇曳的金黄色火光中看向陈斯珩。
他必须要在确认这件事之后,才有余力作出其他选择。
而这和陈斯珩所预料的发展有所不同。
许纪扬从来都不是柔软的性格,一个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难以改变,他甚至想过许纪扬会和自己当场翻脸,可到最后他只是反问自己当初的选择会不会改变。
陈斯珩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递台阶。
许纪扬还是六年前那个重情重义的许纪扬。
只可惜他不是个称职的朋友。
陈斯珩转过脸,两人无言的几秒好似过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片刻后,许纪扬只看见他张了张嘴,呼出一口雾气,说:“我不知道。”
他最后也没踩上那块台阶。
许纪扬挑了下眉,像是早就有所预料地点点头,然后轻笑一声:“你还真是诚实啊。”
编一个谎有多难呢?
况且,证实假设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悖论,过去已经过去,现在说什么都没法改变,所以哪怕你随便点个头,说不会,我也不可能逆转时间带你回到过去求证真伪。
可你偏偏还是回了一句不知道。
许纪扬觉得有些无奈,他后退一步,低下头抿着嘴吸了一口烟,火星子在他指缝里闪了闪,接着他又转过身,朝着迎风的方向吐出灰白色烟雾。
“我……”
陈斯珩刚要开口,却被许纪扬抬起的手挡了回来,他回过头,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行了,没必要啊。”
虽然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期待过从陈斯珩口中听见不一样的答案。
“以后工作上的事情照旧就好。”许纪扬把目光看向远处,“其他的就没必要了。”
这就是许纪扬的回答。
这行里最不缺的就是假真诚、真虚伪,他学不会十成十却也掌握了精髓,平时发挥得游刃有余,可一到面对陈斯珩,他却怎么都用不出来。
既然没办法握手言和,那就算了吧。
他也懒得再计较那么多了。
“抱歉,我今晚情绪不太好。”许纪扬语气变得温和下来,眼看着第二根烟也即将燃尽,他拿起角落装烟灰的纸杯,“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吧。”
话音落下,他掐灭了手中的烟,也没再看陈斯珩,转身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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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列车上,众人俨然都是一副没睡够的困顿模样。
上车之前因为站台信息迟迟没有公布,先前没有经验,他们担心误车差点跑错了地方,再后来临近发车时终于看见了站台信息,好不容易跟着人潮赶上火车,又因为车票问题跟乘务员处理了好一会才得以落座。
总之是一次相当凌乱的经历。
好在这趟火车人少安静,他们坐在位置上参与了导演组临时发起的有奖问答,给英国之行的最后两天赚了一顿免费晚餐,然后才戴上眼罩心满意足地入睡了。
四个半小时在他们的睡梦加快流速,等再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纽卡斯尔,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
于是在这个时间里,今日导游蒋洺站起来发表讲话,告诉众人他今天专门准备了一次盲盒式旅游,让大家只管穿好衣服保暖别着凉,其余的就放心跟着他走。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给我一份信任,还你一个难忘的旅游体验。”
“导游,那要是不难忘怎么办?”陈斯珩在旁边懒洋洋地举手提问。
他在镜头前一般都是这种散漫的模样,当然偶尔有需要的时候也会变得正经,只是这几天跟大家混熟了,所以讲起来话来也就更加自在一些。
这当然也是节目组想要的,作为一档垂直类旅综,受众都集中在年轻群体,所以他们自然也希望能达到探索新国家的同时又能做到气氛轻松幽默。
“不难忘就我再带你走一遍!”蒋洺把每日导游的专属袖章扣上,轻轻松松地接上他的话,“绝对包你难忘。”
其他都人在笑,许纪扬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一切似乎都跟前几天没什么两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天晚上的那场对话把他和陈斯珩原本才缓和一点的关系又给推远了。
哎,怎么又想到那些了。
他晃了晃脑袋,还作势打了个哈欠,然后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又撑着头继续靠着墙闭眼。
爱丁堡比伦敦还要冷一些。
刚才坐在车上的时候没有太注意,直到他们走出了火车站,才发现原来这个城市也被环绕在群山之间。
“这也是个山城啊。”简曦朝四周都看了看,然后转头打趣道,“许纪扬,你来这里有没有一点回到家的感觉?”
“嗯?”
毛线帽下的脑袋看起来似乎还没完全睡醒,右边有几撮头发还在四处乱翘。许纪扬迷糊地应了一声,刚才本来只想假装眯一笑会,没想到还真差点睡过去了,所以到现在都还有些发懵,不过紧接着就被一阵风给呼醒,慢半拍地左右张望,“好像真有一点。”
不过这么说起来,除了工作需要,以及每年的大年初三匆匆回去一趟又匆匆离开之外,他好像就没再怎么回去过了。
但是,回去做什么呢。玩得好的朋友都已经不在那里了,同学们毕业后各奔东西,少有的聚会也因为他的工作冲突从来没有去过,唐瑞平现在也还在国外没回来。
难不成要他回去到病床前尽孝么?大庭广众的,许纪扬都差点被自己这个荒谬念头弄得想笑。
可是话又说回来……
众人已经在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他跟在后面,回头又看了一眼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还有那些因为地形而错落的建筑。
忘了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站在某处,眺望熟悉又陌生的山城。
那座山城对他来说,还真是爱恨交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