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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内忧 ...

  •   幽幽山道上,雪丝细密如织,冷风如刃,两匹辟火兽并肩而行,正向着传说中神圣的禁地月弥山缓缓攀登。
      灵兽身姿矫健,皮毛洁白莹润,额前银色长角正散发着银雾般的光晕。
      一匹辟火兽背上伏着个单薄的人,密布伤痕的双手抓着灵兽的长鬃摇摇欲坠,墨色衣裙搭在霜白的皮毛上,与赤色长鬃裹在一处伴着风雪摆动,像飘荡在山间的招魂幡。
      越深入月弥山领地,周身被压制得就越厉害,夷鸣面上血色褪尽,透出一股发青的苍白,身上剧痛欲裂,脑内一片昏沉。那种整个人都要被压碎或者撕裂的感觉席卷全身,背上的鸣鸿与腰间的苗族都不停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脱鞘而出刺透她的身躯。
      针尖样的雪丝落在脸上有麻麻的刺痛感,夷鸣趴伏在灵兽背上,猝然吐出一口温热的鲜血,周身很快就落了一层蒙蒙白的雪纱,将她裹得像一尊脆弱易碎的神女瓷像。
      一人两匹已接近月弥山中心,山势越来越高,气温越来越低,几欲呵气成冰,雪丝早已变成鹅毛大雪,夷鸣身上的覆雪越加厚重,她动动僵硬的身子想要抖掉那些落雪,却发现那雪衣早已在她身上结成了硬冰。
      她蜷起僵硬的拳头一寸一寸地敲碎那华美冰冷的枷锁,任由那些尖刃一样的碎冰把她划得鲜血淋漓,她反手拔刀,掌心自刃上蓄力划过,以血饮之,震颤的鸣鸿和苗族很快归于宁静。
      热血很快结成细碎的冰碴凝在伤口上,像料峭悬崖上生长在裂缝里的花。
      夷鸣伏在灵兽背上仰头望向那缥缈的峰顶,唇齿间血气弥漫,眼神却愈加清明,身下的灵兽突然开口道:“夷鸣,疼就刺哥哥一刀,饮点血。”
      她兀自摇了摇头,安抚地理了理灵兽的长鬃:“哥哥,我不疼。”
      顶峰在即,一路风雪肆意吹虐如刀剑凌迟,偏偏两匹辟火兽都安然无恙,唯独夷鸣被这风刀霜剑割得遍体鳞伤、衣衫褴褛,灵兽洁白如玉的皮毛也被她一片又一片的血渍染得触目惊心,发髻早被吹得四处披散,长如泼墨的青丝倒垂着,跟灵兽那赤色灼人的长鬃缠在一起风中凌乱。
      夷鸣愈发觉得双目刺痛,抬眉觑见月弥山峰顶那耀目的金色光晕,那是妙音神女羽化前用尽神力最后护佑着的一方净土,她要做的就是把这匹辟火兽送到那方秘境中。
      顶峰不过尺寸之地,虽无风雪,可这神力汹涌的金光于夷鸣而言仿若千刀万剐的酷刑。
      她是生自于幽都鬼蜮的一把妖刀,是神灵眼中的魔女,是世人喊打喊杀的妖女,她双手沾满累累血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恶。
      她站在这神灵庇佑之地,承的就该是这挫骨扬灰的罪与罚,可是她不认。
      夷鸣从灵兽背上翻滚落地,已然被这神威压得直不起身,却紧咬着牙单膝跪于地上,拔出鸣鸿横向左臂一划,汩汩鲜血尽被鸣鸿所饮,刀身好似酣梦乍醒一般红光大盛。
      金色山风吹拂着墨色长发扫在夷鸣苍白的脸上,她挥刀凝力一劈,仿佛将这片金色光晕织造的纱幕撕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里面正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桃源,满眼青绿一跃扑进她眼中,隐隐的花香气逸散出来,似乎还有清脆的鸟儿啼鸣。
      两匹辟火兽以额上银角交错着触碰几番后,那匹被她从南山坳中救出来的辟火兽颔首贴了贴她的面颊,继而扬蹄一跃,红色长鬃与尾巴在金光中划过一道夺目的虹,虹散之时,那匹灵兽已消失在去往桃源的裂缝中。
      夷鸣抽刀,裂缝中的桃源在她面前逐渐消失,面前又是一片空茫的山峰,金光环伺,一峰又一峰,没有尽头。
      她的灵兽屈起前肢,偏头以银角碰了碰她的肩:“上来,哥哥带你回家。”
      夷鸣收刀爬上辟火兽的背,双眸一闭,人事不知。
      下山的道路依旧风雪弥漫,那一头墨色长发不知何时变了银霜,蹄声飒踏,银铃儿叮当,声声回响于幽谷险壑之间,像不得往生的孤魂野鬼哭丧,又像明日天晴窗棂边的莺儿啼唱。

      大司卿的房门一直紧闭着,血腥气却源源不断地逸散到院子里,近几日的公务一直都是大司卿的贴身侍卫行微送进传出,奕津守在门外一刻不离。狩猎司前几日夜里损失偃甲士两百有余,隔了一日大司卿突然因伤闭门谢客,生还的军士又被那妖女搅弄得惶惶不安。
      大司卿执掌狩猎司以来与各路妖邪交手无数,还从未被伤到这般地步,也不知流了多少血,满院子都是血气,难不成真的生死未卜?
      被人疑心要死的宗镇正在案前看一封卷宗,面色虽然惨淡,却并无下一刻就要丧命的模样,行微奉上一盅药来:“大人,该服药了。”
      “倒了吧,这药医得了皮肉伤,却祛不了煞气。若非提早备了傀儡附身抵挡片刻,我这次怕是要死在那荒坡上。”
      行微心有后怕地叹一句:“这妖女究竟是什么来路,煞气比一般邪祟更凶更重,连大人都险些丧命,换了寻常军士怕是骨头都要腐掉。”
      宗镇轻咳一声,翻出一卷兵器谱抛了过去:“你可知道无命妖刀?”
      “无命?不是说那妖刀被镇在月弥山下了么?”
      行微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大人,那妖女居然是无命?你是从何知晓的?”
      宗镇眉头一锁显得面色愈加冷峻:“据传无命妖刀受世间怨灵诅咒而生,自幽都万仞幽冥之下而来,嗜血嗜杀,既生杀,又止杀,是天下至邪之物。数年前我曾在月弥山修养,偶与无命相遇,那时她还是一副豆蔻少女的模样,似乎灵智不足听不懂人话,见生便杀,是我将她打回原身镇在了月弥山下。”
      此次一摸到她的手见到那串夺魂银铃,他才想起来,此女竟是那无命妖刀。
      “既是至邪之物,大人为何没有毁了那妖刀?镇压总有重见天日之时,那妖邪性情残忍,出来以后岂不是更要祸害人间?”
      宗镇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命的本相非同一般,她那时虽然生涩,却已经能勉强驱使鸣鸿和苗祖,想毁掉她,除非有轩辕剑。”
      行微大为失色:“她一把幽都妖刀,居然能驱使上古妖刀鸣鸿和苗祖?以刀驱刀,还是两把,怎么可能?”
      宗镇苦笑一声:“我若能知道为何,何愁毁不掉她?传说月弥山有妙音神女护佑,克世间万邪,也不知那妖女是如何出来的。”也许妙音神女都已羽化了吧。
      如今这妖女已然炼化铭鸿与苗族,人刀合一,恐怕比从前难对付得多。
      房中陷入短暂的沉默,行微思索再三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那无命一心想要杀了你,难道就是为了报当年的封印之仇?”
      “……非也,无命现世不过百余年,在我面前也就是个小丫头,她能驱世间邪煞之力,却没有看破人原身的眼力,应当不认得我。”
      行微手上兵器谱已经翻到无命妖刀那一页,微微有些头皮发麻。
      这厢宗镇也合上卷宗,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又看一眼行微:“此事勿外传,以免引起军心涣散。我让你放的消息放出去了么?”
      行微温声道:“放出去了,太子府无风无波,凌王府递了折子上去,定王府都已经备好了礼,想必大人一出房门,定王马上就能登门。”
      宗镇眉眼低垂,面色沉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案几边燃着的香炉,半晌才沉声吩咐道:“那宗印记追的如何了?”
      行微面露难色:“眼下追不到。”
      “追不到?”
      追不到的情形只有两种,要么死了,要么被神力所掩,否则他宗镇下的血印还没人轻易能破。
      那无命妖女瞧着就不像个要死的样,可这世上还有神么?神道式微,他在这世间踽踽独行千百年,许久不曾见过神仙了,更不曾听过哪个神仙会庇护一个妖邪。
      究底是谁,能护着那妖女?
      行微放回兵器谱,带着几分斟酌道:“大人,这几日卑职想了许多。此番我们遭遇的辟火兽非同一般,以往见的只能辟火,可与无命作伴的这一只居然能御火,且这火也非普通火焰,而是昆仑神火,可灼伤神魂。军士们肉体凡胎不觉有异,但属下可感。偃甲士更是备受其害,躯体无损者也因灵芯被灼伤而僵死。”
      宗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一封条子推到案几边沿:“再造三百,速速去办。另外,今春狩猎司的演武先停了,过了秋分再说。凌王既然递了折子上去,圣上旨意也不远了,最近咱们要忙,让奕津盯紧点儿。”
      行微正要退下,便听得院门口一阵喧闹,只听见奕津拔刀,继而传来一声傲慢的质疑。
      “大胆奕津,竟然敢对我拔刀?”祁靖芙拔高音量,刻意让房内的人听了个清楚,“大人一连五日闭门不出,只说伤重未愈,眼下人心惶惶,不来瞧一眼我如何跟军士们交待!”
      奕津依旧冷冷地盯着倨傲的女人,沉声回道:“大人有令,除行微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祁靖芙哂笑一声挑了挑眉:“大人伤得出不了门,这令,到底是大司卿的命令,还是行微自作主张?哼,你与行微都是大司卿的亲随不假,但奴才终究是奴才——”
      质问被开门的声音截断,宗镇披衣搭着行微的手臂一脸虚弱地立在门口,余威不减:“祁靖芙,你身为狩猎司协领,不经通报擅自闯进我的院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想闯进我的屋子?”
      想打探下他伤得多重,直接来问即可,何须如此迂回。
      祁靖芙收敛神色,还未及换副面孔答话便被宗镇怒斥一声:“退下,三个月内,无公务不得出营地一步。”
      祁靖芙面上青了白、白了红、红了黑,兀自变换一会儿颜色后只能悻悻退下,出院子时还恨恨地回头剜了一眼奕津,仿佛今日之难堪全都拜他这个小小侍卫所赐。
      行微又气又恼,咬着牙瞪了一眼奕津:“你不是拔刀快么,怎的没砍她一刀教训教训?大人明明那么慢地出门来,给你机会你还不中用,你到底是海东青还是野鸡?”
      奕津偏头斜他一眼:“臭狼崽子,轮得到你训我?大人之前又没说能砍,不过我下次会的。”保证一刀砍翻,让她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宗镇胸前和腹间伤口剧痛,加之煞气侵染,周身气脉瘀滞晦涩,着实觉得疲累不堪,怕是再养半月才能好个差不离,无命这致命两刀,加上先前那一刀,这三刀至少损了他三百年道行。
      行微扶着他进了屋才撒出几分懊恼气:“圣上究底是防着咱们,神策卫隔三差五就往狩猎司安插钉子,祁靖芙嚣张得就差在自己脸上写着她是圣上的人这几个字了。依卑职来看,大人此次受伤也该让宫中太医署来瞧瞧,免得圣上以为咱们苦肉计。”
      “你这狼崽子装人还装出瘾来了,凡人大夫瞧病能瞧出个什么来?多瞧两回再瞧出你是个妖物,岂不是自寻苦恼?”宗镇坐回榻上虚虚地掩上被子,“方才我出了屋门,这会子圣旨和定王都已经在路上了吧,备好茶,准备待客。”
      言语刚落,只听得外面惊慌来报,奕津疾步出屋。
      “报——,”来人蓬头垢面一身血污几乎认不出脸来,手上皮肉已脱落,森森骨血滴了一路,惊恐地嘶吼着回禀道:“大人,属下率队在南山坳中了妖女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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