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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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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做了定一的第二个另一半。这双重身份让安娜感到新鲜,充实。天光时有白兰的课可以听,她折服于白兰打造的知识虚幻的广袤天地,天黑时有定一的身体可以相拥,她在□□的世界里流连忘返,她认为她是幸运儿,没有人以这种美好的方式与上流社会发生如此深刻的链接。就这样度过所有的青春吧,安娜愿意为这对夫妇献祭自己的所有。不必及时挺进新生活,也不需返回旧时光,一鼓作气地,把这么好的角色扮演到底。
安娜记得在精神病院醒来时,她的身体被层层捆绑,无法弯曲,只能用旋转的眼珠竭尽所能的扫着四周的白墙。其中有一面墙似乎曾被雨水渗入,灰黄的污渍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当她有乖乖服用药物,不在挣扎时,就可以进入普通病房,在规定的时间休息、看书、接受问诊、调理用药。
只是在夜晚,总会做一个梦。
一张看不清楚的,像躲在面具后面的,欲言又止的脸。
“嘘,跟我来。”面具人轻推安娜。
安娜双脚踩地,来不及穿上拖鞋。
面具人背对着安娜,一层一层缓缓褪去绷带。
“我知道,一直爱着杨博士。”这声音似曾相识。
“你是谁?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娜,我知道你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人。可我早就说过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你可以相信我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安娜不敢做声,面具人仍在慢慢扯下绷带,缓缓转身,走进。
走廊的灯光若隐若现。
女人笑着,“安娜,我的声音变了对不对,因为我患了手术后肺部合并症。”
安娜看到面具人脸上的绷带越来越少。
“定一的脸,你冰镇的很好。我烫伤了自己的脸,换了杨教授的脸。你只要稍微了解,这是个不大的整形手术。植皮而已。打包、加压,杨教授的皮肤和我的皮下组织进行紧密粘贴,它们互相身处组织液,皮肤彼此交换获得营养。一周而已,供体的组织会长出血管,到植皮的组织里面去,提供血液和营养,这样我和杨教授的脸,就一起成活了。可是,切口周围的结痂有些皮肤坏死了,后面我会去做点皮治疗,有很多医学博士有兴趣为我做换脸手术,用于他们的论文实践。”
“阿萤。”安娜的泪水汹涌而出,是恐惧,是巨大的震撼。“为什么?”
“你认出我了!他的牙齿在这里。”阿萤走的更近了,将安娜的手指放到嘴边,“杨教授的牙齿还活着,我植入了他的牙齿。我知道我换脸之后,不光是颜色,光泽,还有弹性都会有差别。一般对于功能部位的植皮,是厚一点比较好,可是你切下来的皮肤冰镇太久,延展性不好,有点影响表情”阿萤不好意思的笑了。
安娜终于看到了阿萤面部的全貌。
依旧黑黑小小的脸上,就像淋入了一桶卤汁,阿萤是那只被沁入卤汁的鹅。
她愿意做定一的载体,获得安娜的永久的震颤和怀念。
“记得来看我。”阿萤转身离去。
安娜再次醒来,电视里播放着东京警视厅新闻的发布会,涩谷街头无脸男尸的虐恋者被抓捕,无数聚光灯下,阿萤增生的面部皮肤混乱扭曲,犹如牲畜。
不日,安娜和白兰一同被东京警视厅传唤。
审讯室内,审讯员询问安娜,“您是中国籍杨定一博士的恋人(情人),对么?”
“是的,我们在一起三年。”安娜一只手的五个指甲嵌入另一只手,深深的痕迹快要溢出血渍。
“请您不要紧张,请喝水。”审讯员伸出手将水杯推得更近。
安娜抿了一口水说道,“定一不爱她的妻子,虽然不爱,但不妨碍她的妻子是个成功的女人,是个好女人。我们在一起一开始很快乐,但是当感情走向平淡,他开始想要短暂的逃避我。越来越没有办法好好相处。”
“请问,万圣节那天夜里,你在哪里,是否和杨教授在一起呢。”审讯员说。
“那天我去了横滨青叶台,我的朋友阿萤可以为我作证。”
“也就是说,你认为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明,杨博士的遇害你当时也不知情。”
“是的。”
“可是当时,有目击者看到与你身形相仿的女子拖拽一个“大型塑胶品”,你可以接受指认么?
“可以。可是,我看过电视,阿萤不是已经认罪了么?人是她杀的,她割掉了杨教授的整张脸,并且移植到了自己的脸上。你们取一些皮肤去做脱氧核糖核酸检测,就会真相大白。”
“皮肤是杨博士的,植皮也确有其事。但杨博士不是萤桑杀的。致命的原因是他喉咙处被利刃割伤。我们去过你在涩谷附近的住所,虽然没有找到血渍和指纹,显然你清理的很干净,但是走过,必留下痕迹。”
“哈。”安娜忍不住笑出声来。“日本警方更要讲究证据,要么你们继续去找证据,要么你们放了我。”安娜突然露出狡黠的神情“我是精神分裂者,我每天必须按时服药,医院会接我回去。”
不时,配合完调查的安娜被医院接走。
另外一间审讯室,对话仍在继续着。
“白兰女士,请问你是否知道安桑和你丈夫的情感关系,是在何时知道的。”
“安娜是我为定一选择的。从我见到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定一会爱上她。她很善于低头,向现实低头,向男人低头,但并不是因为她是个软弱的女人,恰恰相反,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说的再清楚一点,我把她带回我家,给他和我的先生制造机会,让他们交往。”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定一从来不缺少女人,我们认识十四年,结婚十年,我怎么可能永远留住他。我要找一个人帮我留住他。”
“那么请问,你认为安娜是否有杀害定一先生的动机呢?”
“没有。他们很相爱。我也从来没有要求安娜退出我们的生活,我们三人的道路并不拥挤。至少,定一还留在我的生活里。我们都是爱着他的女人。”
警视厅的两位审讯员突然交头接耳了一下。
秋客带着律师来接安娜和白兰。
“安娜,看来你不能很快出院了,继续留在医院一段时间,秋大夫会给你开些辅助睡眠的药。等过了阿萤的审判期,我再接你回来。”白兰望向窗外,一手搭在安娜的手上。
“我听您的,老师。”安娜微笑。
“秋客,送走安娜,我们去喝一杯。”白兰依然那么端庄,她的一声令下,身高一米八的男子忽然矮小如羔羊,撒娇似的咩咩起来。
居酒屋里,白兰再也控制不住,倒在秋客的怀抱里,“我和安娜都一样!都是受害者!是的!她很聪明,他也早就知道,早就受够了!我最难容忍的,是他的性冷淡。你知道么,他说,也许是我不希望他有反应。什么心理需求,不爱就是不爱。”白兰的泪水混合着黑色的睫毛膏流淌下来。
“现在你有了我,冷静一点好么。”秋客暖声安慰。
“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真面目,他总是不顾别人,一意孤行,我用尽一切办法留住他,但我好难受。爱的越深,悲悯越深,我知道他跟我一样在婚姻里受苦。”
秋客无言地听着,漫长的时间里,他像卫兵一样守护着白兰。长大有什么好呢,两个人一起生活,在一张床上睡觉,如同生命流逝的计时器,只会带来厌烦和焦虑。
空荡荡的一天很糟糕,夜幕降临时,这一天像打了结一样勒紧了三人的脖子。
假如人没有永恒的意识,假如一切事物之下只有一种野蛮和沸腾的力量,它在黑暗激情的风暴中产生万事万物,无论伟大的还是渺小的事物,假如那无法填满的无尽空虚就藏匿在事物之下,生命不是绝望,又会是什么呢?
车子驶向白兰的家中。到达目的地,秋客小心扶着白兰,生怕她因心碎而全身裂成一片一片顷刻陨落。坐在沙发上,白兰忍不住看向秋客:“安娜,不会记起真实的一切,对么?”“怎么又去想?相信我。”秋客捧起她的脸:“一切都是完美的计划。你完全可以相信一个精神科医生。现在乖乖的去睡觉。”
白兰睡去,秋客独自躺在沙发上。再次复盘。
杀掉定一。
催眠安娜。
利用阿萤。
现在,唯一的赢家,是他和白兰。他从来没有想过将安娜从精神病院里救出来,也从没想过帮阿萤洗脱罪名。
从某个时刻开始,未来只是重温过去的一种需求。
两年后,安娜在精神病院里自杀,那一扇百叶窗终于关上了,关住了窗口吹进来的风,关住了尘埃在光线里飞舞,只剩下地狱里的黑暗。
你听,那些从死者骨头里伸出的枝桠,在簌簌落叶中,应和着暴风雪的到来,你忘了,曾经今夏的花,也曾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