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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被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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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是聘请的西餐大厨现场制作,一大早就非常硬核,澳洲龙虾帝王蟹,光是吃饱这一顿就能顶一半门票钱了。
小狗们也配备了专门的营养师,会根据每只小狗的体重和忌口分配食物,此外还会附赠主人一份小狗的营养搭配表,每只小狗的都不一样。
等到上午十点左右,庄园草坪上已经搭上了天幕,桌子摆了三长排,每一桌坐十个人。桌上准备了茶点,还有一大份小狗零食。
听完邀请人的开场词,聚会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奢靡,太奢靡了。”眠心把头偏向缪万这边来说,“我感觉票价这么高的原因不是想赚钱,这么造根本回不了本啊。”
坐她另一侧的咕噜噜听到了,说:“你在跟他说奢靡?得了吧,你没发现少爷从进这个地方开始就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吗?”
“那我肯定发现了。”眠心白了他一眼,然后问缪万,“少爷别苦着张脸了,去玩玩?”
缪万马上就回绝了,“你们去吧,我坐会儿。”
眠心根本不怕他的拒绝:“你是老大爷不爱动,小乌龙还要动呢,一岁正是需要运动的年纪。”
缪万托着茶杯没说话,心说到底谁是老大爷还说不准呢。
眠心见他这样也无可奈何,于是低下头问乌龙:“小乌龙,你想去跟眠眠它们玩一下吗?”
乌龙直勾勾地盯着缪万,以往这个时候缪万会先回视他,然后问他想去吗,紧接着再说一句“不许问我”。他需要做的是紧紧贴在他身上,表示自己陪着他就好。
可这次不一样,缪万听了眠心的话,放下茶杯,随后拿过牵引绳,一声不吭,把它交到眠心手里。
乌龙怔住了。
显然眠心也有点懵,迟迟不敢握紧手里的绳子:“你这是干嘛?”
缪万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乌龙,只是看着远处追逐打闹的小狗们:“你带他去吧,我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眠心有点犹豫:“可是你不陪着,小乌龙它不行的......”
缪万略微蹙了下眉:“我不牵着他是会断胳膊断腿吗?”
他说到最后顿了一下,那是个很轻微的动作。
“呸呸呸!不能说这种话!”眠心赶紧呸呸几声,上前去捂住乌龙的耳朵,“这种话可不能让小狗听到,他会伤心的,而且还不吉利,你也赶紧把晦气呸掉!”
缪万终于垂下视线,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乌龙从他把绳子交到眠心手里时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了,整只狗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连眠心捂它耳朵都没有躲闪。
缪万很轻地挪开视线,仍能感觉那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
“我开玩笑的,你带他去吧。”他有些干硬地说。
眠心没动,替乌龙打抱不平:“玩笑也不能拿小乌龙开啊,这次是顺口,那下次还会犯同样的错误,你必须要在心里默念一百遍不可以拿乌龙开玩笑,从潜意识里消除这种随便的想法。”
缪万动作停了一瞬,然后说:“我默念好了,你带他走吧。”
“你!”眠心被他的态度气到了,摸了摸乌龙说,“你爸爸是个无情鬼,走,我们不跟他玩了。”
魂不守舍的乌龙被眠心很轻易地牵走了,不吵不闹,只是一直回头看,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是要离开多远。
聚会上大部分狗主人都在带着自己毛孩子社交,有些放开了绳子让它们自由地在草地上奔跑,自由地交友。
草坪的一侧有一群萨摩耶在和主人在合影,月白也在其中。合完影后主人便把它们放了出去,一大波白棉花糖撒欢着奔跑了起来,那场面确实壮观,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绿地白毛的身上。
恰好一只陨石边牧在他们附近和主人玩游戏,被那群萨摩耶中领头的看到了,于是白毛军团立刻调转方向,直直朝边牧跑去。原本正等着主人发号施令的边牧突然被卷进白毛浪潮里,慌不择路地朝四周躲避,最后扑进主人怀里求救。
这一幕被很多人拿手机拍了下来,一时间场内欢声笑语不断。
“你看连狗都喜欢聪明的,更何况人呢?”
缪万听到周围一个阿姨在和别人讨论,在桌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大部分都已经下场去和自家宠物玩去了,只有少部分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喝茶聊天。
“真有意思啊,你看这群年轻人养的宠物都是活蹦乱跳的,多有朝气。”
年轻人中“活蹦乱跳”的反义词——缪万,听到这句话后喝了一口茶,假装自己没听到,把目光放到远处去了。他并非刻意去听人聊天,只是现在这边没什么人,相对来说比较安静,而且阿姨们说话的嗓子也不小,想听不到都难。
她们聚在一起聊天无非就是那几个大话题,很快,话头就扯到了婚姻嫁娶上,谁家男孩学历高谁家女孩长得漂亮,是不是可以撮合撮合。
这时,他身边有个人影坐了下来。
“我把乌龙眠眠都交给咕噜噜了,他牵着两只大狼狗搁哪耍威风撩妹呢。”眠心心下疑惑,“你怎么总是对小乌龙这么不在意呢?”
缪万搁下茶杯,反问她:“要多在意才叫在意?”
眠心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情绪又要被他点着了:“它好歹是你们的狗,你就不能爱护它一点吗?”
缪万挑了下眉:“你们?”
眠心顿了一下,“乌龙不是你和乌龙老师一起养的?”
如果跟她说明真相她多半也不会相信,何况缪万本就没有把这件事广而告之的打算,但人和狗同名也不能说他们之间毫无联系,缪万索性认下了。
“既然是,那为什么你不能像对乌龙老师那样对小乌龙呢?”眠心越说越气,但她气到一个临界点脑子就会突然转弯,从而打开一条新思路,她问:“你们最近是不是吵架了?”
他们算是吵架吗?乌龙那样的性格他们根本就吵不起来吧?
但是这件事情陈述起来太复杂了,缪万又索性认下了她的说法。
“大概是在吵架吧,你又要来给我做心理疏导?”缪万反问她。
“这是什么话?有烦心事和朋友分享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眠心拍了拍胸脯说,“你虽然看着就不像是喜欢分享的人,但是感情方面的事情问我准没错。”
每次她说到“朋友”这个词缪万心里都要咯噔一下,随后沉默下来,但他的沉默不表现在脸上,眠心大大咧咧地根本看不出来。
“你们什么原因吵架?”
“忘了。”
“忘了?!”眠心一下没控制住音量,叫完这声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朝四周打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满脸震惊地看向缪万说:“你们吵架什么原因你都能忘?但是还是把气撒在小乌龙身上?”
缪万听到这句也把目光转向她:“我没把气撒在他身上。”
眠心勃然大怒,低声怒吼:“那你这两天在干嘛?”
缪万一噎,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帮我梳理感情的事情吗?”
眠心重新坐回椅子上,仍是意难平,但她转念一想,他们两个大人的矛盾解开了,孩子也就能少受点罪,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想到这,眠心深吸几口气:“好,我们现在来梳理一下这些天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缪万答道:“非常平淡的看电影看书看视频,没了。”
眠心咬牙:“你们这种养老生活都能吵起来也是没谁了,那吵架的哪天他做了什么呢?”
缪万漫不经心地想了想:“没做什么。”
眠心一拍桌子:“没做什么能吵架?你说实话!”
缪万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只好实话实话。
“好像是说我衣服穿少了,他当时语气不太好,我一下没忍住就发了个火。”
“就这样?”眠心试探着问。
“就这样。”缪万给了肯定的答复。
半晌,眠心摇了摇头。
“乌龙老师跟了你算是受累了,关心你还受顿气。”眠心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没有少爷脾气,敢情是都用在他身上了啊。”
缪万对这件事其实也有点心虚:“所以我干脆就先让自己冷静一下咯。”
眠心几乎要跳起来了:“什么冷静一下,你这是冷暴力!而且还搞连坐,两个乌龙都一视同仁!”
她说得言之凿凿,缪万起了几分反思心理,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却心下更乱了。
“好了,冷暴力就冷暴力吧,说说解决方法。”他先安抚住眠心说。
“还能有什么解决方法,当然是去道歉啊。”
“就没有别的方案了?”
“做错事就要道歉,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
缪万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说实话,他从来没正经八百地为什么事道过歉,完全开不了口。
他迟疑着问:“必须要口头说吗?”
眠心表情复杂:“这种从嘴里说出来的误会,当然直接说道歉的话就好了。”
缪万又端起了茶杯,眠心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她试探性地问。
“你不会没道过歉,说不出口吧。”
缪万捧着茶杯没说话。
以往他嘴里说“我错了”之类的话基本没走心,全是应付,真让他发自内心的说一句对不起恐怕比让他去死还难受。
一来是少爷从小矜骄气傲没低过头,二来是他觉得这件事还不至于特意去道歉,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他和乌龙之间的关系。
缪万对关系的界限划分地很清晰,可以算是情感洁癖严重的一类人了。点头之交、半生不熟的人他甚至不会笼统地称呼他们为“朋友”,一旦做了朋友,就是往至交的方向发展的。
但是他这个性格着实不好交他所认为的“朋友”,以至于活到现在这样的至交才只有一个。
所以乌龙在他眼里算是一个不知道如何安放的异端,他本身就是个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就容易烦躁的人,就像眠心说的那样,缪少爷不常歇斯底里,他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所以连发火都是冒着冷气的,说他冷暴力还真不冤枉他。
每当为这件悬而未决的事情烦心时,他也常常感慨,如果乌龙一直是狗就好了,就不用特意把他分门别类。
可他现在唯一的至交都快被他折磨疯了。
“不是吧少爷,你要是说不出来也可以换种方式,要么买个礼物哄哄他,要么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给他一个身份。如果都不行你们就两个人出去旅游吧,双人旅行是检测一个人适不适合自己的一个好方式,路上遇到的各种事情都是考题,什么你决策失误后的他的宽容度,面对突发事件的处理角度,这些都能看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最近也是要跟男朋友出去旅行,借此机会看他是不是对的人,如果不合适那这就是分手旅行了,但始终算是画上了一个愉快的句号,这样一来也不算太遗憾,你们也可以试试。”
她甚至还用了自己举例,缪万不太确定怎么接这段话,于是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跟他去吧,实在不行就当散心好了。”眠心的话语并没有在自己不顺的感情上过多停留,也习惯了缪万的沉默,下一秒就口出狂言道:“你们赶紧和好比什么都重要,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呀!”
自从昨天缪万解释他们同居的隐情后,眠心就一直耿耿于怀,吵个架就分居了,她作为朋友越想越心焦。
缪万没差点呛死:“你这什么称呼?”
“你别转移话题。”
缪万侧过头,良久才略显敷衍道:“好,去。”
事实上他很早以前就有过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实行机会,有时候想起这件事,下一秒又懒得去了。
他感觉自己骨子里可能同时刻着冲动和宅两种属性,一晚上的露营能说走就走,长途旅行越想越向往,也越想越觉得麻烦。
眠心本来做好了大费口水的准备,没想到缪万这么简单就答应了,非常合理的怀疑他在应付自己,而且语气也那么敷衍。最后在千叮咛万嘱咐的老妈子语气下让他们一定去,还让缪万和她拉钩。
缪万哭笑不得的应下来,收回手后,他的目光刚落到草坪那边,猝不及防地和一道熟悉炽热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这一次缪万没有移开目光,他早就知道了一件事,就算乌龙是一条普通的小狗,那他们的相遇也不普通。
遇到另一个独立的生命本就是件不普通的事情。
大概从他们遇见时,乌龙就已经是那个特别的存在了,所以他让自己理不清头绪是很正常的吧?
上午场举行了很多社交游戏,投缘的狗主人都互相添加了联系方式,就连在某个群体游戏里走了个过场的缪万都被要了好些个微信,也有一些人认出了乌龙,围着缪万问了很久问题。
说是“狗狗聚会”,真正的核心还是他们这些狗主人,缪万微笑着把眠心丢在人群里和他们聊,自己先一步躲开了。
这种场合眠心应对自如,缪万就不是太自在了,和陌生人没有所图的聊很久的天会让他精疲力尽。昨天没能仔细看看这座中式庄园,借着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参观一下。说实话景观设计很有韵味,假山流水,修竹小亭隔三岔五就能看到一座。
走到一个名为“墨竹亭”的小亭附近时,缪万停下了脚步。
亭子里站着一个人,目光灼灼。
他几乎是叹息了:“回去吧,眠心找不到你该心急了。”
那人正是人相的乌龙,他远远站着的时候像一尊石像,带着青竹气息的风拂过他的衣角。缪万印象中他的穿着一直是这样,墨色衣裤,不染尘埃,在深秋的微风下显得尤为单薄,但他却好像不会冷,手心永远是热的。
缪万很少这样完整注视他,在他眼里的乌龙多是热情的小狗模样,不娇气不抱怨,还像个包罗万象的容器,无限度承受他莫名其妙的坏脾气,好像每天能够陪他身边就是莫大的幸福了一样。
所以也只能看到那双映着他身影的眼睛。
现在小狗漆黑湿润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沉静深邃的人类瞳孔。
有些陌生。
莫名的,他觉得这样的乌龙轻飘飘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乌龙肯定能听到缪万说的那句话,只是这一次是他先错开目光,连“嗯”都没说一句就变回了真身,然后微微垂着头朝缪万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缪万突然觉得胸腔被什么东西堵得有些闷,他猜想是乌龙现在情绪不高,影响到他了。
回去路上乌龙没有再贴在他腿边行走,以往他每一步落脚都必须小心翼翼,现在缪万不用担心会踩到他了。
这是第一次和乌龙走在一起时,他能大步迈开腿走路,但是缪万却又没了迈开腿大步向前的心情。
他又开始烦躁起来了。
只是这次烦躁的程度好像比以往都要深得多,一口气上不来,又出不去。他自我梳理了一下,多半是因为乌龙真的给了他冷静的空间,可是他就是横竖想不开。明明是自己先疏离,又因为别人的不再靠近生闷气。
从遇见乌龙以来他就一直在做蠢事,做很多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发很多莫名其妙的神经。
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对缪万来说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失控就代表着有失态的风险,他不想再让失态的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更不敢想象的是自己在乌龙面前失态的样子。
“主人”的身份对他来说更像是一道枷锁,他心底总是希望自己在乌龙面前始终是领导者的角色,而且时常有些高高在上的心理。
做一个几千岁妖怪的主人,这件事听起来就让人心生向往、热血沸腾。乌龙自己不在意被缪万怎么看待,但缪万背地里却经常暗戳戳地偷爽,也有过很多上不得台面的想法。
直到后来,这些想法才慢慢在和乌龙相处的日子里减淡。
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标准的“好人”,很多想法观念都不算健康,没成为社会败类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这样不好。
所以他任由这些阴暗的想法野蛮生长,却又能及时止损。
主人只是个书面身份,乌龙也不是他的所有物。
缪万突然愣了一下,这一切合理和不合理,像或不像他风格的事,他都是以“乌龙主人”的身份来做的。
如果说在望山山顶上,乌龙在夜风中说的那句爱他的话他没有相信,那他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试探和置气又是哪里来的底气呢?
在缪万的心还没有想明白如何应对如此炙热的爱意的时候,他的身体机能就已经下意识地替他测试这份爱意的真诚度了。
身体共用两套系统的弊端就是这样。
房屋间有风穿堂而过,今天天气很好,风不算太大,头上有暖阳。
他已经很少这样叫他的名字了。
“乌龙,我们去北方旅行吧。”
缪万声音不大,堪堪盖住竹叶的梭梭声,乌龙顿了一下,停下脚步看他,两只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闪烁的泪光。
无法否认,其实他早就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