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旧日 ...
-
看着远去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马车上的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小帘。
“大哥,这晋阳郡主与阳城公主真的不像是姐妹,我想象不到阳城公主会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目睹了全程的崔逢放下帘子感叹到。
“哼”崔述冷哼一声,淡褐色的凤眸里闪过一丝杀意,开口问:“你以为你很了解她?”
他问这话时并未看向崔逢,也不知他究竟是在问何人。
可崔逢还是开口答道:“我还真不了解,以貌取人是我不对。”心中却是在想,也不知这晋阳郡主与阳城公主生的是否一样,这姐妹二人一个冷清如水,一个却是个如此烈火般的性子,这不正像极了他与大哥嘛?
但是大哥却不再理他,二人沉默着回到了府上,刚一下马车,礼部周大人便不知从何处匆匆赶来。
“世子!”周孝恭穿着官袍,显然是刚从宫中出来。
“周大人。”崔述站在原地,与周孝恭微微颔了颔首。
“陛下已经看过此次和亲路线了,只是还有些微末之处需要你我再商讨一番。”周孝恭手中拿着地图。
“周大人请。”崔述伸手请了请,二人一同抬步往府里去。
“那公主那里需要去一趟吗?我可以代劳!”崔逢一听,原来是路线有变啊,那他可以代崔述跑一趟。
“小公子有所不知,这路线啊,公主无需知晓,咱们将公主好生送到关山口便是了!”周孝恭见侯府的小公子热心,却实在不知和亲之事,不由提点了一句。
崔逢不禁更加疑惑,正欲开口时,被走在前头的大哥忽然回头一记眼刀刺的立刻闭上了嘴。
心中却仍旧嘀咕着,为何大哥要特意去找那公主商议路线?
他不是很不喜欢那位即将要和亲的阳城公主吗?
*
江夏侯府之中依旧寂静如初,下过雨的地面积存了些雨水,洗春染冬跟在李泱与李深二人的身后,李深则与李泱错了半个身子,走在她的身后。
李深为见客穿了身青灰色的锦袍,青灰色的缎面上绣着不怎么起眼的几枝枯梨枝,寥落清淡之中别有一番隐隐的生机。
宽大的衣袖将他垂在两侧的手完全遮盖起来,他行路时不紧不慢,似乎有意压着脚步跟在不知在想什么的李泱身后,望着她熟悉的身影一阵阵思绪万千。
廊下本暗,阴沉的天色更让廊下多了几分沉闷,昏黄潮湿的光线与气味让李深想起了从前。
其实她小时候并不如此时这样端庄,她聪慧可爱,娇气却并不惹人生厌。李深那时总大步在前,而她总跟在他身后一声声的叫他哥哥。
李深不喜她,从她出生起,便是不喜。
父亲娶楚氏之后不到半年,他的娘亲便不明不白死在了远香堂中,娘亲死前凄厉的哭喊声是他这十几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梦里的她总在质问他为何还不为她复仇?
自娘亲死后,他甚至对于父亲都是不喜的,对楚氏更是不喜,对于这个受尽恩宠的妹妹更是厌恶。
王妃楚氏性子温柔,不与他亲近却也从未薄待过他。他的身份尴尬,从楚氏进门那日起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娘亲走后他更是企图将自己从整个王府之中隐藏起来。
她的出生也的确让他过了一段默默无闻的生活,他不常回王府,常年待在冀州书院之中。
每逢年节才回去一次,以至于在她三岁前都从未见过她。
冬日里的京城格外寒冷,他手凉脚冰,受了一路的冻,却还是要在回府的第一时间去给父亲与王妃请安。
还未进王妃的院子,便听到了院内一阵嬉笑声,他的脚刚踏上台阶,院门便露出来一个双眼乌亮的眼睛,垂在身侧冰凉的手中忽然被一只温热绵软的小手拉住,还未来得及挣脱,便听她口齿不甚清晰的叫他:“得得”。
李深沉着脸将自己的手从她的小手中抽出来。
小娃娃马上撅起了嘴,葡萄似的双目立即水汪汪的,作势要哭的模样。
李深登时呆若木鸡,却不知如何哄她,看了她一眼后,索性起了点坏心思,便是让她哭了又如何?如此便想要绕开她朝里面去。
却不想刚抬脚,那小娃娃却拉住了他的手,迎着他疑惑且冰冷的目光,小娃娃也知道他不喜欢她。
但她只是将手握的更紧了些。
“得得,爹爹说你今日回来,我都等了一日了,你可为我带了礼物?”
满院子的婆子婢女都看着他二人,夕阳将她与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冬日的寒风吹散了他一瞬间的糊涂。
他忍下了再次甩开她的冲动,摇摇头说到:“此次回来的匆忙,未曾为你准备礼物。”
小娃娃听到他这话先是撅了撅嘴,有些不满的看着他,这下是真的眼看就要哭出来。
她身后跟着的奶娘婢女都温声的哄了起来,李深却闭口不想哄,他一点也不喜欢她,哭便哭吧!
她越哭他还越舒心。
可是意料之中的哭声并未响起来,她放开了他的左手,绕了半圈,双手拉起了他的右手,白嫩粉红的小脸皱了皱:“得得手好凉,一定是急着回来看我!我不生得得的气,得得没有给我准备礼物,但我给得得备下了许多!”
她这话一出,身后王妃身边的嬷嬷不禁笑出了声:“小郡主给小郎君留下了前几日下的雪,昨个儿一看雪没了,郡主可是哭了好大一场呢!”
看着挺聪明,都三岁了,还不知事,果真不惹人喜爱!
听闻了自己的囧事,小娃娃涨红了脸,却依旧落落大方的抬头对李深讲到:“那日的雪很好看,爹说哥哥是那日出生的,我便想让哥哥也看看那日的雪,便带回去藏在了我的柜子中……”她说着跺了跺脚,埋怨的看向依旧无波无澜的人:“得得怎么不早些回来?”
他回来做什么?看她们母女与父亲其乐融融吗?李深忍下了嘴边的一丝不屑,耐着性子对她讲:“多谢郡主,是我错了。”
“得得叫我泱泱便可,郡主是不亲近的人的叫法。”李泱甚至停下了脚步认真的为他解释。
“兄长。”
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前头的李泱在叫唤他,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兄长,更是再也未曾叫过他哥哥这两个字了。
李深微愣片刻,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恍她已经这么大了,就要嫁人了。
李深按下心中的思量,点了点头:“公主请说。”
“兄长怎么不叫我泱泱了?”李泱宛然转身,挥手挥退了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婢女们,待他们退后了几步后,李泱走近了李深,她青绿的裙摆在廊上秋风的推送下与他灰白的衣袍若有若无的交缠于一处。
她为什么这样问他?难道她不知道吗?
李深目光微垂,连呼吸也变的轻了不少,试图去忽略她身上淡淡冷香,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就着秋风凉气吸入了来自她身上的香气,忽然一阵恍惚眩晕。
他的脚步未动,身子却悄悄向后倾了倾,眉眼却未有一丝退却之意,殷红的唇微动,略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今时也同往日,我与公主……”李深言及此处垂眸微微一笑,而后说到:“毕竟尊卑有别。”
“我虽与他尊卑有别,但他又是我哥哥,无论如何对我好是应该的……”
李深说话时耳边响起一道带着炫耀的清脆女声,想必眼前人已经忘了她曾经究竟是怀着怎样的鄙视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句的叫着他哥哥,背地里却是将他视作证明她与众不同的工具。
思及此处,李深脸上完全没了笑意,淡淡地看着眼前似有所求的人。
李泱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微微一笑,轻笑一声,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从前不懂事,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
只要她想要,这世间万千,十之八九都能够为她所有。
正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若非那五年艰难的日子,她恐怕还沉浸在前半生人人疼惜尊爱的美梦之中。永远看不破事实炎凉,永远看不透自己究竟是何样的渺小。
“不管兄长如何想,你一直都是我亲近的人。如今我即将远嫁,兄长即使不喜我,也请止步于此。我心中明白,从小到大都是我缠着你,你从来不喜我。我对兄长的伤害与兄长对我的厌恶,就此抵消了罢。”李泱生来为所有人喜爱,除了爹爹口中她的哥哥。
他似乎从不掩饰对她的不喜,但他越是不喜,她便越是要往前凑。
小时候为了争口气总要跟着他,直到被他差点淹死在芙蓉台下的湖水之中。李泱才知晓他是真的厌恶她,甚至想要她死的厌恶。
也是那一年,爹爹造反,皇伯父宽和仁善,留下了他府中的家眷。
李深沉静的脸庞微微一变,听到她谈起那件事,心中不免起了些波澜。
她生来金尊玉贵,谁人见了她都捧着爱着,性子却也实在是个招人喜爱的,但他也并非不爱。
可是她对于人命却无丝毫怜悯,无情至厮,甚至他的娘亲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王府之中,在她口中却是如鸿毛一般轻,像是玩笑一般从她的口中而出。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真心在她口中是尊卑有别的乖顺,但又如何能忍她侮辱自己那可怜早逝的娘亲?甚至他的娘亲都有可能是死于楚王妃手中。
恨她,他该恨她的。可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将她彻底的淹死在芙蓉台下。
“我知你为何恨我,恐怕一句对不住也弥补不了,可如今府中就只有我们了。李怀安性子温吞,阿意又太过冲动,娘亲体弱多病,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她说着恳切的目光又再度对上他的双眸。
李泱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否安然回来,或者崔述会不会让她安然回京,思及方才崔述之行,是她心存侥幸,以为他不曾在第一面杀她便不会再杀她,李泱没由来的生了几丝一眼看到自己死期之感。
好在李深终登皇位,只要他有心照拂,江夏侯府亦可留存。
李深喉头微梗,看到她眼中那抹绝决与无奈,心中辗转一叹,不知她为何将此事说出了一股托孤意味,却还是点了点头:“你信的话,我会竭尽所能。”
说罢又问到:“你与崔述有过节?”问这话时,李深也不解的皱了皱眉头,至少他从不知李泱与崔述有过交集,那么不曾有过交集,有的许是好感?
他抬头,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李泱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笑意,毫不避讳的对上他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深敏锐地察觉到,也许他们之间不但没有过节,反而还有些情愫。毕竟崔述其人朗朗如月,见之犹如清风过松,疏朗高洁,自是无双之人。
能够被自小目下无尘的李泱所追逐,他便知道,她喜欢的便是追逐那些不曾落目于她身之人。
曾经他是,如今崔述也许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