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只想端茶倒水》Keyura

37、37丨嗅奇香玉宇琼楼（二）

　　缥缈阁内灯火通明，毫不遮掩富贵荣华，当中一座巨大的鲲鹏雕塑，约有两人多高。墨雪消打眼望去，一楼成回字形摆着柜台，每个柜台后面都有一个妙龄女子看守，偶尔笑语盈盈介绍一下，给顾客摆弄一番，都是珠宝晶石。

　　他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是灵丹草药，有些人。

　　三楼是书籍资料，几乎没人。

　　四楼是设有茶位，环了溪水浅渠，雾气缭绕悠然品茗，中央做成水台，美人窈窈载歌载舞。

　　下面三层他草草转过了，曾经都是一些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的传家宝，这些家族能力低微却默默无闻地做过很多事。而夏氏却用赊账、亏空、错责等一系列千奇百怪的理由逼迫他们不得不上交自己的传家宝来抵债。

　　从的，勉强苟活；不从的，家破人亡。

　　还有异族。

　　异族只是因为血脉与凡人有异就被冠以“人面兽心”这种恶名，但凡有些杀人放火的事就会被随便安置在他们头上，罪名多了便开始煽动所有人一起抵制异族，甚至到后来不分男女老幼，残忍的剿杀。

　　这些人过着朝不保夕，四面楚歌的生活，而像夏氏这样的名门世家却过得风生水起，纸醉金迷。

　　他驻足寻了一下，并没有游神会上的女子。

　　五楼是拍卖行，此时没有活动，空无一人。

　　他停在了五楼，因为通往六楼的楼梯上有人把守着，看衣服应该是方才推搡珠白袄的那两个。楼梯口摆了一盆阔叶植物，有一片叶子如同切割过，在踏步的交接处断了。

　　楼上有结界。

　　两个人拦住他，墨雪消掏出那张花瓣卡片，其中一人接了过来，只见他注入灵力，花瓣竟是开成了一朵端庄娇柔的山茶花，花心淡粉，花边重红。

　　不是幻术。

　　墨雪消扫向那人的瞳仁，里面映着的也是山茶。

　　看来是要夏氏的心法才能凝成这么个东西，那人将花放在墨雪消的胸前，竟像黏住了一般，牢牢贴在胸口的衣服上：“时效为一昏一昼，请。”

　　有了这花，进入那封禁便毫无阻拦，那二人并无多问，依旧负手向外而立。此时楼上静谧无声，倒是那种奇异的香气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六楼的走廊上有四个戴了面具的人，看身型应该是男子，对着墙或栏杆，行为反常。

　　墨雪消踏上六楼的楼面，那四个人竟突然变了外貌，都成了轻衣缓带的娉婷女子。不及细想，其中一个女子袅袅走来，伸手将墨雪消挽住了，□□紧贴，身上的脂粉香也随之而来：“贵客第一次？”

　　女子的问话暧昧横生，墨雪消担心话多暴露，只是毫无波澜地应了声。他打量了一圈六楼，房间不少。那女子将他送入一间屋内，屋子不大，摆设像是香室，仙鹤屏风后有一张竹榻。他坐在榻上，女子将桌上的鎏金香炉打开，放了一块香片进去，用一炷香点了。

　　都完事，又摆上一壶茶水，便关门出去了。

　　墨雪消坐在那不动，头却上下左右转了个遍，把那香炉打开，用茶水浇灭了，把香片拿出来，却是蓬莱岛的安神香。他又在屋里寻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发现。

　　抠开一丝门缝，外面仍旧站了几个女子，方才带他进来的那个也站在外面，应该是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做了。基本上所有的房间都关了门，他向上看了看，上层黑着，方才从外面看倒是亮堂，恐怕也是用了障眼术法。

　　看样子第一次来的客人并不能接触更多六楼的秘密，那几个女子还一直守在这，想出去打探也不大可能。他看着屋里那盆榕树发呆，忽然想起来苏凛拿手的追踪傀儡术。

　　追踪傀儡术并不难，只不过对有欺霜的苏凛来说比较得心应手。墨雪消揪下叶子试了试，那叶子登时枯死如黑。如此往复，那榕树快要被他薅秃了，终于弄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傀儡，从门缝送了出去。

　　他闭目感应，不太灵敏。

　　但那树叶还是七扭八拐地去了隔壁屋。

　　可惜小傀儡并不能闻见屋里的味道，只能感觉屋里有几个人，在做什么。比如这间屋里的人正在榻上，似乎是在睡觉。

　　大费周章只为了往这睡大觉？

　　树叶傀儡走了一大圈，没什么意思，他又如法炮制，去遍了这里的所有屋，奇怪的是，每一间屋里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是在睡觉。

　　他不死心，又在屋里转了转，转到某一个角度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光华一现。

　　他停下。

　　鎏金灯，梨木衣架，苏绣花屏风，十年榕树盆景——屏风？

　　他终于在屏风上发现了端倪。

　　仙鹤的眼珠好像是凸起来的，眼眶本是黑线，根本看不出来，他轻轻一抚，那眼珠便碎成了寥寥青烟，只剩下一个窟窿眼。他用灵力抄住了那青烟，青烟在他灵力的聚拢下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

　　是一颗小如珍珠的黑色珠子。

　　以前他的娘亲有一本古书，讲的是一些可以刺探情报的玩意，他那时太小不太理解这些东西的意义，完全当志怪杂记看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个物什便如眼前这颗珠子一样，触碰就化作青烟，用灵力聚拢又可以恢复原状。这黑珠在实体状态下可以储存东西，青烟状态下则可以让人读取储存的东西。

　　这个东西叫窥珠。

　　窥珠，顾名思义，可以窥视，只不过它并不窥探实景，而是窥探梦境。

　　至于怎么用，怎么读取都并无注释。

　　所以他也清楚地记得，娘亲在旁边批注了一行小字：并无蛋用。

　　想起这个，他无声笑了。三娘长得端庄靓丽，本是大家闺秀的长相身段，却经常出入各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脾气火爆性子刚烈，连说话都这么直接粗鄙。

　　这东西既然出现在这里，还藏得这么隐蔽，一定是有人知道如何使用，而且，一定有阁主夏琼。可梦境光怪陆离什么都有什么都会发生，总不能指望着从梦里挖出秘密。

　　并无蛋用？

　　不，不是的，娘亲。

　　铁腚有用。

　　他推开窗，外面热闹的动静竟是无法进入房间，按在窗棂，灵力微动，眼前的虚障微微波动，喧嚣逐渐涌入房间。他以指化剑向前探出，并无阻拦，看来这封禁只防冒入，并不影响出去。刚想关窗，楼下吵吵闹闹，他这房间刚好能看见大门口，那个珠白袄的男人又出现了。

　　似乎……还举着一个火把，看样子要往楼里点。

　　墨雪消光顾着看新鲜，一时忘了控制树叶傀儡，那傀儡刚好出了屋立在走廊上，一个女子看见想去拾起来，走近却“咦”了声——谁家树叶能用尖尖立着？

　　她双手合掌从天盖下，墨雪消此时回神，那树叶傀儡立刻动了起来。

　　“抓住它！”

　　墨雪消这才惊觉，扒开门缝，只见那三个女子正手忙脚乱地捉着树叶，他连忙控制着树叶向楼下跑去。

　　果然，树叶没有被切断，出去并无约束。

　　那三个女子跟着追了下去，墨雪消趁此机会溜出来，挑了一间气息尤为沉重的房间闪身进去。榻上的确有一人正在睡觉，只是似乎置身噩梦，睡得眼球乱转，手指抽动。

　　他依旧靠茶水灭了香炉，把那香片取了出来，这一片没错了。

　　香一灭，那人突然惊醒，见眼前一人站得极近，死神一般玄黑高挑，吓懵了半晌才道：“你是谁？”

　　墨雪消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是孙兆学。

　　好在带着面具，墨雪消不慌不忙地收起香片，孙兆学抽出身旁的剑，被他一掌击回，再一翻手，击晕了。他在孙兆学身上翻了翻，没什么有用的。

　　刚打开门准备离开，就见那几个女子回来了，他匆忙关上，只留下一个微小的缝隙。其中一个女子拿着那片树叶，对身后一人说着话，是一个与她们着装不相同的人。

　　他顺着裙摆向上看去——

　　先前在蓬莱岛一闪而过以为是眼花，现在在这里看得真切总不会也是眼花。他仔细看过她的面容，丹凤眼，弯月眉。

　　是赵夫人没错。

　　“阁主，这应该是屋里榕树的叶子，要进去挨个查看吗？”

　　缥缈阁阁主——她是夏琼？

　　夏琼接过那片榕树叶子，墨雪消早就断了灵力，现在只是一片普通叶子而已。她犀利的目光扫过各个房间，两指甩出了那片叶子，瞬间化为尘烟。

　　“不必。”

　　顿了顿，她又道：“把邱萍叫过来。”

　　说完，夏琼并不多言，直接上了楼。

　　正门是出不去了，墨雪消索性开窗直接跃了出去。好在他这一袭黑衣掩在夜空下，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阶梯下有些鲜红的液体，被阁里的人一桶水泼散了，很快就渗入到砂石土砾中，看不见了。

　　他往缥缈阁后面走去，走了不远只见两个人正娴熟地拖着一个席子，席子一端露出珠白的衣角。

　　而前方不远，便是浩瀚无垠的大海了。

　　方才还活蹦乱跳现在却要尸沉大海，珠白袄用自不量力换取的代价实在是大了些。墨雪消并不打算撞破别人的抛尸现场，扭头回去了，走了走无处可去，也无心去哪，寥寥无意地找了一处能看见缥缈阁的客栈便住下了。

　　进屋刚摘了面具丢到一边，门就被叩响了，外面人道：“乌——公子，是我。”

　　墨雪消还想“乌公子”是什么东西，但声音已是认出来了，开了门让桑无渊进来。桑无渊这会儿又换了身行头，倒像是谁家府里的师爷。

　　“花样真多。”他忍不住评论道。

　　关上门，他把那颗窥珠递了过去，几乎是亮出来的同时桑无渊一声感叹：“窥珠啊！”

　　墨雪消就知道他见过：“说说。”

　　桑无渊瞪大了眼，双手捧了过来：“就这一颗吗？”

　　墨雪消以为是他族里的宝物，缥缈阁里应该还有很多，看来凤凰台诛杀魇族之后倒是没有独吞，将掠夺的东西分给了功臣：“还有很多。”

　　桑无渊捧着那颗珠子，唏嘘沉痛：“这珠子可以窥视梦境的深层，记录和读取出来，但凡心底的阴暗、希冀、悲喜都瞒不过这颗珠子……它总能拨开迷雾，找到根源。”

　　那不过是一颗珍珠大小的东西而已。

　　墨雪消并不在意：“你会用？”

　　桑无渊嘴角颤抖着，乃至双手都抖了起来，忽然噗通跪下，捧着那颗珠子对着他一拜到地：“这是……这是我族人的眼珠炼化的，里面裹挟了部分魂魄……桑无渊感谢乌涯君不顾自身安危，救我民于水火深渊……”

　　门外斗酒划拳的声音鼎沸了一瞬，将那“深渊”二字掩盖去了，这一声热闹的长吁沉下去之后，墨雪消的声音才浮了出来。

　　“……起来。”

　　桑无渊眼角湿润，把就要流下来的滚烫强行憋了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想，在他心里，在他族人的心里，如果故土是地，墨融就是天。地早就没有了，布满如浆血色，湮没黄尘骸骨，而天若没有了，他们不过是一批朝生暮死的蜉蝣。

　　“收好你的灵力，不要被人发现了。”墨雪消的声音沉沉如水，目色黑幽无尽，“这珠子你拿走，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全部弄出来，或者付之一炬，免得你的兄弟姊妹继续受苦。”

　　桑无渊这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狠狠点了点头。

　　“缥缈阁利用梦境得到客人的秘密，不管是威胁还是买卖，都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墨雪消的话音带了叹息，听起来诗咏一般，“不知道他们所谓的实现梦想，是不是也同这个如出一辙。”

　　他把那香片掰做两半，一半给了桑无渊：“这是缥缈阁的香，用来入梦以及迷惑五感，大概有这个配合能让人无形中放松警惕，梦境更深。”

　　桑无渊接过来闻了闻：“这是蓬莱岛安神香改的。”

　　墨雪消接道：“加了一味古摩罗花。”

　　桑无渊沉吟片刻，道：“不止，还有朱砂，有毒。古摩罗花我有耳闻，如果是它再配上朱砂，这就不是香片了，是丹药。”他碾碎了一块，里面的确有些丹红的颗粒，“夏氏并无丹修，我认为这东西应该不是他们做的。”

　　墨雪消道：“你推测还有别人跟夏琼合作？”

　　“仅是猜测，仅是猜测。毕竟把丹药拿来烧也太另辟蹊径了。”桑无渊道，“我今日看见了孙兆学和朱云中，这凤凰台里孙兆学是丹修，莫非……”

　　“不是他，我在六楼看见他了。若是他做的，自己在家‘享受’就可以了，何必上这里来？”墨雪消很肯定，“除了这个，他们还来做什么你可知道？”

　　“知道一些，我今日去的就是管辖处对面的书斋当了一日师爷，打听来夏氏要与江氏联姻，请了朱云中做见证人。这朱云中您也知道，最好管这种拉拢关系的闲事，所以一说做见证人，顺便连媒人也做了。”桑无渊道，“不过按照江少主的脾气，这姻肯定是联不成，有的折腾了。”

　　“也好，我现在正愁折腾不起来。”墨雪消道，“我今日当了一只九心铃，想必夏氏已经盯上我了，你在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乌涯山照看六宛。”

　　桑无渊道：“您……故意的？”

　　墨雪消道：“不然呢？”

　　桑无渊惊讶道：“不隐藏身份了？”

　　墨雪消道：“要不你听听楼下在议论什么？”

　　桑无渊没他那么好的听力，乖乖趴去门边偷听，只听楼下沸沸扬扬，那呼声最高闹得最凶的却是一口一个墨融，一句一个魔头。

　　“听说有人看见墨融奔着咱这来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家收拾收拾暂避风头？”

　　“你有什么风头，人能瞧得上你？”

　　“今日我去青楼，姑娘们听闻墨融俊美风流可都摩拳擦掌呢，说什么一夜能召七八人，通宵达旦，我是个男的我都想见识见识了。”

　　“你这灰头土脸的样，一看就虚，花酒喝多了吧你是。”

　　“他这死了五六年了，我总比死鬼硬朗吧？”

　　“……”

　　桑无渊脸上变颜变色，虚声斥责：“大、大胆！”

　　墨雪消倒是全不在意：“明日我会想办法再去一次缥缈阁，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顺便看看他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我会设置酉时自动在身边开启裂空，如果开了，你就来找我，如果没开，就证明没事。”

　　桑无渊还贴着门上听着：“好、好。”

　　墨雪消好气又好笑：“听够了吗？”

　　桑无渊差点摇头，回过神来道：“他们说您一夜七人真的假的？”

　　墨雪消无奈：“你说呢？”

　　他拿出四方币，清幽的鬼火在手中燃起，甩指丢出，四方币立刻化作了一道黑色的裂缝，深不见底。桑无渊知道他这是赶自己走，连忙作揖告别，又道：“您碰过了窥珠，夜里恐怕会有一些不想有的梦境，万望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