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日不落》周周青山

54、悸动

　　凌晨两点钟，他们自己开车去大理，七点半之前应该能赶上玉龙雪山的日出。许诺这样计划着，季书懿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直接就跟她去了。
　　一路上，许诺坚持她来开车。
　　季书懿坐在副驾座位上，似乎心情已经平复过来，不再是在刚刚看到的那幅颓然的模样了。
　　“你有驾照吗？”见她开得像是蜗牛漫步一样，季书懿忍不住问她。
　　许诺很不服气，“这么瞧不起我的技术啊”，说着她便冲他咧嘴笑了，“我大学的时候就和林蓝一起去考了驾照，只不过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上路罢了。你运气好，今天许师傅我来为你服务，做你的专职司机。”
　　季书懿听她开玩笑，知道她是在故意哄他，心里逐渐轻松起来，也忍不住笑了。
　　“那我可要当心了。”
　　许诺哼地一声，说，“你确实要当心的，说不定开着开着我就把车子开到海里去了。”公路下面正是一大片无边的湖水，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宁静，像一片海。
　　“没事，就算开到海里去，你还跟我一起的，那还是我赚了。”
　　季书懿像是活过来了，又变成了一个情话输出机。
　　“明明是我赚了好吧。你可是季书懿，怎么样我都不算吃亏的。”许诺不肯退让，非要在这上面争个输赢。
　　“许诺，你在我心中，是千金不换的，当然是我更赚。”
　　这话让许诺也接不住了，她笑着沉默了。
　　“可以放点音乐吗？”
　　“想听点什么？”
　　“Bressanone ，或者这之类。”
　　“好。”
　　季书懿打开音乐播放，给她播了一首布列瑟农。
　　Here I stand in Bressanone
　　With the stars up in the sky
　　Are they shining over Brenner
　　And upon the other side
　　You would be a sweet surrender
　　I must go the other way
　　And my train will carry me onward
　　在凌晨三点半的夜里，车子距离丽江还有五十公里。夜色沉静，歌声哀愁，他们都在这有点伤感的歌声中变得很安静。

　　等到达丽江的时候，许诺转过头看，季书懿不知何时，已经睡过去了。
　　他的睡颜很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就是很纯净很单纯地睡着。车内只有一点点微弱的车灯光，还有月光，许诺看他的容颜，比平常时候见到似乎更好看。许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自己已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他的睡颜。等她反应过来，那张照片已经存在了手机里。她赶紧又把它删除了。
　　从丽江再去玉龙雪山，还有很长一段路。许诺没有喊他。凌晨四点多大概可以到达山脚下，再等两个半小时就可以看到日出。
　　此刻天色还早，许诺是习惯了熬夜的，所以并不觉得困。她把车内的空间都留给了季书懿，为他盖上一件外套，便出来在车外等候。
　　十二月凌晨的风还是有点大，许诺站在夜色中，看着天上还有一点残星。
　　她从小就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所以也习惯独来独往，因为那是保证她自己不会被伤害的最好方式。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能感受到季书懿对她的示好，她能察觉到他是喜欢她的。虽然一开始还有点不能确定，后来在那个民宿外的草地上，他直接挑明地告诉了她，他是喜欢她的。她的内心不是没有波澜，她是欢喜的，不只有一点点的欢喜。并不是因为他是季书懿，而是因为他很诚实，也很坚定地选择了她，站在她身边。这样的喜欢，是她曾经渴求过却得不到的东西。季书懿却是双手将它直接捧在了她的面前。
　　这么多天过去，从那夜他告白之后，她一直都没有正面回应过他。可是在刚刚杀青的那场戏，她看到了他那副脆弱的模样，心里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她想到的，竟然是，害怕失去他。
　　她害怕看到他沉郁，害怕他难过，害怕他会孤独。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像是自己原本完整的单人世界里，硬生生地插进来一个人，然后他在这里生根发芽，成了这个空间里另一个不可替代的一角。他成了她世界里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是她开车来丽江的这一路上突然想到的。
　　《华殿深宇》已经全部拍完了，这个长达三四个月的幻梦也该要结束了。她和季书懿的关系究竟会怎样变化，她不知道，她不敢想。能做的只是在最后结束前，抓住一点点灿烂的余辉，所以她想和他一起来看玉龙雪山的日出。
　　季书懿连日准备那场重头戏，整个人很疲惫，久久地陷入沉睡中，睡得很香甜。许诺在六点半的时候叫醒他。睡了两个小时，他睁开眼睛看着她，迷蒙蒙地说了些什么。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像一个小扇子的模样，很精致。虽然眼睑有点红红的，但眼珠很亮，泛着光一样，像两颗琉璃珠子。许诺看着他的眼睛，竟有些出神，都未曾听清他的问题。
　　“你刚刚说什么？”
　　“你一晚上没睡吗？”
　　季书懿原是问的几点了，可是看许诺站在车外，外面已经有了比较清楚可见的亮光，玉龙雪山的轮廓也在光亮里很明晰。他便知道许诺是一整夜没有睡的了。他眼中也多了一点的心疼。
　　许诺见他这样问，打开了他的车门。
　　“现在换你来开。”
　　她从后备箱里，把季书懿的那套装备重新拿了出来，戴好围巾和帽子，还有眼镜，两个人都伪装得很好，一路朝着东巴谷开过去。
　　许诺上次来的时候是下午，没有机会看到日出。这次特意做好攻略，听人说在山下东巴谷或是甘海子就能看见日照金山。许诺不想去人太多的地方，所以打算就一路开车到东巴谷，看完日出就回去。
　　这个时候路上的人还不算很多。季书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巧克力递给许诺，许诺愣住了。
　　“吃点巧克力，不然待会又低血糖。”
　　许诺接过他递过来的巧克力，冲他笑了。
　　“你知道吗，我之前来过一次玉龙雪山，当时一个人来的，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吃，一个人上到山顶去，在山顶缺氧，整个人直接晕过去了。”
　　季书懿听到她说这件事，眼中没有丝毫的惊讶。
　　“我知道。”
　　他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落在许诺的耳中却好似是惊雷。
　　“你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许诺看着一旁坐着的季书懿，同样的身形，同样用围巾罩住了脸，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得见轮廓，同样有一副框架眼镜在鼻子上，和那日在山上救下她的那个男孩的模样，瞬间重叠了。
　　“是你……”
　　许诺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一次，也是他救了她。
　　当时男孩走的时候，她还想问他的名字，想要感谢他，但也只是想着，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原来，他们俩之间的缘分，比她以为的还要深。
　　许诺眼中微微有点发烫，一颗眼泪就那样直直地掉落下来。她连忙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围巾里。
　　车子停在东巴谷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许诺很兴奋地拉着季书懿，看着眼前的金色光芒，像是漫天的佛光一样，落在山顶。这一趟深夜的出行，瞬间就变得很值得。
　　季书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许诺，她的发丝也染上了一点金光，看她的眼睛含着笑意，眉眼像是天使，他心中一动。
　　“许诺，谢谢你。”他很轻很轻地对她说。
　　许诺听到他的话，也并未回过头去。她知道他感谢的是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金光弥漫在这个世界里。
　　“美女，你好，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拍个照片。”旁边也有一个来看日出的女孩子走到许诺跟前，请求她帮忙拍照。
　　许诺看了一下，女孩应该是自己单独来的，不太方便拍照，便答应了她。
　　“需要我把你和雪山拍在一张照片里吗？”
　　“可以的话就最好了。”女孩原本也是想拍一张和雪山的合影。
　　许诺走到更远处一点，为了拍到金山顶，还蹲在了地上，几乎是贴近地面帮女孩拍照。许诺拍下了女孩和雪山的合影。金色的山顶倒影在眼前的水面，女孩站在水边，笑得非常灿烂。许诺也觉得美好，笑着将手机重新递给女孩。
　　“谢谢美女，你人真好。”女孩接过手机，很满意许诺拍的照片，临走前还特意加了一句，“你男朋友也好帅哦，长得和大明星一样，和你很般配诶。”
　　季书懿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藏在围巾口罩底下的嘴也忍不住笑开了。许诺转过头，便看到从他眼睛里跑出来的笑意，不由地也笑了。
　　“走吧。”季书懿走到她身旁来，揽过她的肩膀，“我的女朋友。”
　　许诺没有否认，只是问他，“去哪里？”
　　“不是还要去坐索道上山吗？”
　　许诺看了眼面前金光逐渐消失的山顶，摇了摇头。
　　“其实，我对到山顶上去并没有执念。上次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看到了日出，就够了。”
　　“为什么突然想来看日出？”
　　许诺稍微思索了一下，“你有没有看过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季书懿凝神，示意她说下去。
　　“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看过了这本书。里面有一个场景让我一直印象很深刻，书中其他的情节我都忘记了，但就只记得那个场景。男主在战场上失败，在情感上溃败，在那样的人生绝境中，他倒在战场上，内心感到一种巨大的绝望，这时候，他看到了天空，那样平静的遥远的天空。他在那天空里重新获得了生的力量。就那一段的描述，让我一直都觉得，大自然的力量是神奇的，它会在你掉落深渊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来拯救你。”许诺停顿了一下，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那是一种直接爆发式的给人希望，会让人一下子从晦暗的低谷中看到一点人生新的可能。所以我很喜欢看天空，看日出。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想要去看日出，或者想要去看海。可能这就是人能从麻木的日常生活里跳出去的一个小小出口。”
　　季书懿看着许诺这个模样，心中的沉郁早已经散尽。的确如许诺所说，日出的时候，那种喷薄而出的灿烂，会瞬间冲散许多沉积的阴霾，会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就像许诺本人，就是他跳出去的一个小小出口。
　　“走，我们去吃早饭吧。”
　　直接去餐厅里吃饭有点太扎眼，他们就只是在窗口买了一点三明治回到车里吃。
　　他们俩的饮食习惯很相似，都热爱吃一些清淡口的食物。许诺发现这一点，季书懿笑着说，“这很好，省得以后还要再磨合。”许诺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只当做听不懂。
　　雪山下的人越来越多起来，季书懿把车开到了另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能遥远地看见雪山，但又不至于被人群打扰。
　　想到上次在山顶上季书懿救她的事，许诺忍不住问他，“你既然那么早就认出我了，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告诉我？”
　　季书懿也无奈，那时候在玉龙雪山匆匆遇见，他下山，她上山，本就是交错的路线，而且他还要赶去下一个拍摄地点，只不过因为想起来许诺有轻微的心脏病，担心她在山上的安危，所以又折了回去，果然就遇上她出了问题。
　　“幸好那次你半道上遇到我了。下次一个人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注意点，身体不好就更加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不要再去这种海拔很高的地方。”
　　许诺想的是，当时林蓝说她在云南遇到了三朵桃花，要是她知道其实三分之二都是季书懿，不知道又会怎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