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少年意》议川

4、从天而降（4）

　　　　受到如此礼遇，钟意脸上有些挂不住，顺手拿起她离开前随手搁在桌上的茶壶：“不如我来给你们添个水？”

　　金述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动，似乎想问她为什么如此自然，没有半点羞愧的表现。

　　男人抬手，抛给钟意一个黑色的小玩意：“不用。这个还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定睛一看，正是她的相机。

　　想必金述已经把她今早拍的照片删除了。

　　真是不留一丝余地！钟意在心里叹了口气，把相机摆到饭桌上三个人都能看见的位置，以示她绝对没有再次偷偷摄像。

　　炸子鸡厌恶的表情缓和了不少，挥筷招呼道：“陆哥吃吃吃。”还不忘扭头提醒钟意，“我请朋友吃个饭，让你沾光了。没见过吧？S市片皮鸭的金字招牌！”

　　他夹过一块鸭肉，筷子向钟意挥舞一下，活像夸耀的地主老财。

　　钟意点头如捣蒜，同时保持沉默，以表领情。

　　“都是校友，”陆风行平静地揭穿真相，“怎么可能没吃过。”

　　“校友？”金述好笑地摇了摇头，“你高中学校可是全市第一，一中校友也出狗仔？”

　　钟意瞬间有些恍惚。

　　一中。

　　好久没听到别人提起她的母校了。在钟意的大学圈子里，来自S市一中的人少之又少，根本没什么校友。

　　片皮鸭店距离一中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不仅是附近居民步行下馆子的佳选，更是青春期长身体的学生们放学后时常朝拜的美食圣地。

　　对于钟意而言，她自己也曾是附近居民，片皮鸭店更是年少时热腾腾的美好回忆。

　　然而她失理在先，这种场合自然不敢插嘴。

　　她跟陆神不熟嘛。

　　短暂而不快的交集，真没想到陆神日理万情书，六年后都记得她的名字。

　　反倒是她，高中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记得他的外号……

　　钟意顿觉有愧，不由得加速了进食。

　　唔，味道没变！

　　她高兴地拍了拍手，意图打破三人间尴尬的沉默，朗声提议：“不如叫瓶雪碧来喝？”

　　金述皱眉。

　　这位不速之客怎么还点起菜来了，莫非她不清楚，自己并不招人待见吗？

　　然而出于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风度，他还是招呼侍应抱来了一大瓶雪碧，并给自己斟上一小口：“我有管理身材的需求，你们请便。”

　　言下之意，他的生活才不像狗仔一样混乱无序，整天就知道追着流量跑！

　　钟意似乎没听出来他话里连带的刺，毫不在意地倒了满满一杯雪碧。

　　陆风行抿了两口，便不再有所动作，望着窗外的沙沙摇曳的叶片出神。

　　没了金述和他陆哥的欢乐互动，愈发食之无味的午饭，以金述和钟意同时搁下筷子告终。

　　金述指挥着侍应，把还没动过的鸭肉打包送给陆风行当宵夜，作为向陆风行咨询专业问题的回报。

　　面对还剩大半瓶的雪碧，他看着女生亮晶晶的眼睛抚额：“那你带走吧。”

　　“好！”女生自然喜出望外，伸手去拿桌上的瓶盖。

　　刚吃了个饱的钟意，大脑运转速度明显迟缓了许多，蓦地被自己的椅子腿绊住。

　　整个人以一个悲剧的姿态，重重摔向地面。

　　还没来得及扭上瓶盖的大半瓶雪碧，顺势逃离了钟意的魔爪，精准砸中恰好路过钟意，往门口走去的陆风行。

　　“哎呀！”来自钟意的一声尖叫。

　　半秒过后，黑色大氅下摆冒起无数碳酸气泡，随即一个接一个地破裂，像某种透明的火山岩浆。

　　从瓶口汩汩流出的碳酸饮料，顺利浸透了陆风行的大氅，向地毯奔涌而去。

　　“你有难了，”金述的目光从大张着嘴欲哭无泪的钟意，转向面无表情的陆风行，“名牌是吧？她的工资，赔不起的。”

　　她的工资，赔不起的。

　　金述简单描述事实的一句话，似乎勾起了钟意的怒火。

　　年轻女孩杏眼圆瞪，怒气冲冲地一跺脚：“少看不起人了，就你们有钱是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泼的就我赔！”

　　金述还没来得及狡辩自己只是在向陆风行陈述事实和表达同情，绝非看不起她的意思，气头上的钟意已经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亮到了陆风行跟前：“加我！我给你打欠条，按月偿还，绝无失信！”

　　为了方便扫码，她特地把手机屏幕调得很亮，一眼就能看到头像：一片宁静的海，浪花泛起细碎的白边。

　　陆风行皱了皱眉。

　　竟然默默掏出了手机，发送好友申请。

　　金述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是，善良的陆风行大概怕伤她自尊，不敢不加……陆风行真是有难了，还得花心思客套。

　　金述颇为同情地摇了摇头，戴上巨大的茶色墨镜，出门去找他的经纪人。

　　他们在饭馆门口作别，钟意还朝金述挥了挥手。金述很有义气地承揽了送陆风行回工作室的任务（虽然原本也是他把人家约出来的），钟意一个人顶着经纪人怨恨的眼神，沿人行道离开了。

　　目送着高挑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枝叶的掩映下，金述坐在后座，忍不住在心中祈祷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上一次见到她，是在自己参演的电影发布会，第二天，钟女士的八卦报道和他与女星的街头合影冲上热搜；上上次见到，是在他参加的影视艺术展览现场，第二天，钟女士的八卦报道和他与女星的街头合影冲上热搜；上上上次见到……整整半年时间，他因绯闻登上热搜，多半是拜钟意所赐。

　　只是金述当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同一家八卦杂志上的同一个笔名，以及印象中那双狡黠的褐色眼睛。

　　像一只守着窝的兔子。

　　窝是什么？当然是以他的流量赚的钱！

　　金述悻悻，却不得不承认，单就他气急败坏地拜读的那一篇来看，从“他望进她一路而来的那些苦难里，极偶然之至也会有一丝动心”到“四年前戏剧学院的失之交臂，他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辗转反侧”，那一段的描述的确动人，如同时下流行的言情小说。

　　但凡男主的名字不叫金述，他都愿意打赏几个子的！

　　金述疲倦地摇了摇头，心想这下自己的生活总算可以平静些了。

　　身旁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晃到了他的眼睛，金述定睛一看，陆风行正在聊微信。

　　再眼熟不过的大海头像。

　　“你你你……”金述大张着嘴，似是有所觉悟，“她就是想要你的微信！”

　　“你猜错了，”老友面对金述的激动早已见怪不怪，平静地熄灭了手机屏幕，“人家可比你更热爱自己的工作。”

　　“去你的陆风行！被八卦的可是小爷！”

　　单方面的吵吵闹闹中，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秋日的长街，三角梅叶子卷着边飘落，午后阳光热烈。

　　陆风行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在他心底深处有过的一只停摆的旧钟表，忽然被重新上了一圈发条。某些缘分又开始流转，接续着他遥远的、刻骨铭心的一段时光。

　　只是隐约之中，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对劲？

　　六年足以改变太多，比方说他与那双褐色眼睛两度重逢，却蓦地发现里面没了早日的温度。

　　梧桐叶影下，一道身影扛着一支镜头匆匆转过身。

　　？

　　手机里是没了下文的聊天记录。

　　【我为谁而鸣】：陆哥你好！

　　【我为谁而鸣】：钱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海风不行】：我不能把金述的微信推给你。

　　……讨厌讨厌讨厌！这种小心思被不留情面地拆穿的感觉真是天崩地裂。

　　钟意才不是因为觊觎陆风行的姿色而加他的微信。

　　她真正想加的当然是金述的团队工作人员，蝴蝶周刊的摇钱树（述）！

　　一旦他们在朋友圈吐槽什么行程和心情之类的，钟意的季度奖金就又能增加一笔了。

　　本来以为被金述当场捕获后，她的娱记生涯将要就此断层，但借着赔偿陆风行的理由，可以迂回地讨要金述的联系方式！

　　奈何陆神道行比普通人高太多，恐怕在她亮出自己微信码的时候，就看穿了她小心藏好的狐狸尾巴。

　　钟意一时气结，低头打字。

　　【我为谁而鸣】：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加你是为了赔偿！

　　这是钟意为了挽救自己的形象而做的最后挣扎，然而陆风行不再回复。

　　……被拒绝了。迂回添加联系方式的尝试完全失败。

　　这时钟意刚坐上地铁，准备回租住在杂志编辑部附近的房子。她实在舍不得花钱打车，只好在地铁上花费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前往城市另一边的地铁车厢内人挤着人，她握着冰冷的栏杆，头靠在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把欠陆风行的钱糊弄过去。

　　她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陆风行大人大量、人艰不拆，最好一辈子都别再问起她泼雪碧的事，让他们的聊天永远停留在这一句。

　　她给陆风行的备注是“海风不行”，也就是她有段时间里只记住的陆神外号，这名字还颇有些来头。

　　大概是高一开学那会的某个课间，钟意专注摆弄着自己抽屉里的相册，同桌女生神神秘秘地凑近她，滔滔不绝地描述起新晋的校园男神，从外貌到成绩到特长到家境都讲了个遍，结果到了最后，她印象最深的，是自己心底的一句吐槽：

　　“哈？陆风行？凭什么海风就不行？”

　　于是乎，“海风不行”哥最受追捧的那段时间，钟意一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就努力憋笑。

　　要不是她害怕自己一旦笑出声，就会被海风哥的狂热粉丝们从教学楼顶扔下去，肯定会笑得更加猖狂。

　　恶狠狠地挂断电话之后，她才注意到陆风行刚刚扔在聊天框里的图片。

　　扫过一眼，面色唰地苍白。

　　再看到海风不行的备注，怔怔地愣在原地，一点都笑不出来。

　　两张图片，第一张是热搜截图，第二张显然是一条微博具体内容的截图。

　　钟意心脏猛地一沉，指尖颤动，点开大图。

　　【爆】#金述素人女友曝光#

　　#金述新女友究竟是谁#

　　#金述&女友 甜蜜互动过往#

　　钟意看了一眼，直奔第二张截图。

　　第二张图截图是热搜第一那个话题的具体内容，钟意颤着手将截图拉到底部，跳过上面几大段配文，直接看图片。

　　图片一，片皮鸭店门前，金述脸戴墨镜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倚着梧桐树。

　　镜头从他身后拍过来，显得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正在和陆风行说话的钟意身上。

　　图片二，金述抢过钟意手里的雪碧瓶，看起来很是殷勤。

　　图片三，钟意向金述挥手作别，钟意不太清晰的侧脸。

　　图片四、图片五、图片六……

　　吃饭席间、饭馆门口、她顺着栽满三角梅的道路离去……每一张的角度都出奇地会拍，营造出一种她和金述情投意合、依依惜别的氛围。

　　而每一张照片里的陆风行，五官和身形都被刻意进行了模糊处理，像一片三角梅叶，阴影无声地投射到他们身旁。

　　钟意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刚刚还告诉陆风行，她已经答应不再纠缠金述，她从此跟他们一刀两断了！

　　马上被光速打脸，不去陆风行指定的地方都不行。

　　秋风里衣角起落，片刻后，纤细的身影推开莫姐，夺门而出，跃进了路边一辆出租车。

　　她要亲自去和金述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