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把酒》山月散人

58、穿衣镜

　　三年下来，顾安依旧风流俊逸，只身上更多了股上位者的气势，更让人望之凛然不敢冒犯。
　　参将署中，众官员厮见罢，窦国公又交代几句话，就让众人回去，众人也体贴窦国公等人刚从船上下来，并不多言，各自回去，让他们好生修整。
　　等人走后，顾安雷阳才告辞，窦国公摆摆手，二人出了参将署，雷阳牵了马来，抱顾安上马，抄小路纵马快奔回家。
　　扫墨已遥遥在路口等着，一见了马，立迎了上来，见了顾安的面，先呜呜哭了起来。
　　三十的汉子哭得涕泗横流。
　　被顾安嫌弃：“三岁么你？！回去！”
　　扫墨擤了擤鼻涕，呜呜抽噎。
　　他们宅子在半山腰，小路无人，雷阳索性任由扫墨牵着马慢走，他双手揽住顾安的腰，勒得紧紧的，将自己埋进顾安的颈窝里，久久不动。
　　顾安乖乖窝进雷阳怀里，手附在雷阳手上，反复把玩揉捏雷阳的粗糙手指。
　　颈肩湿润微烫。
　　伸手抓了抓雷阳的短发茬，轻声道：“今耺，到家了。”
　　雷阳这才深吸一口气，直起腰来，府门前下了马，拦腰抱起顾安，直直抱进院子的温泉屋里。
　　轻轻褪了他的衣衫，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瞧了。
　　顾安笑道：“我很好，真的。”
　　雷阳皱眉：“瘦了！”
　　那腰愈发细了。
　　顾安失笑。
　　雷阳扶他进了池子，拿帕子给他擦身。
　　顾安轻舒一口气：“总算回来了。”
　　雷阳嗯了一声，擦完身，将他身上水拭干，换好衣服，抱进主屋坐下，又去盛来饭菜。
　　“今日不知你回来，面是他们做的，想吃下次我做，今儿迟了，好歹对付了好好休息。”
　　顾安一愣，刚启唇，被雷阳塞了口面，吃下后，拦住雷阳的手：“我自吃，饿急了什么没吃过，这算得了什么。”
　　说着接过雷阳的筷子。
　　雷阳心疼难掩，坐一旁盯着他吃。
　　概五分饱就放了筷，还是这么个性子，怎不瘦？
　　顾安长呼了一口气：“你不知我们今日到？”
　　雷阳摇头。
　　“那怎……”
　　怎能遇上？
　　定是他日日皆守在那儿。
　　日日都等，总有等到的那日。
　　一千零九十四日。
　　顾安垂眸，喉间微哽：“陪我睡会儿吧。”
　　雷阳嗯了一声，叫人进来收了桌子，抱他进了内室，放下帷幔床帐，躺在一旁，将人揽进怀里：“我在，睡吧。”
　　顾安伏他胸口上，嗯了一声。
　　动作间，衣襟微蹭，二人肌肤相贴，雷阳向后退了退，顾安手却从雷阳衣襟里伸了进去。
　　雷阳闷哼一声，抓住作怪的手：“你累了，睡吧。我才刚已叫人去向窦国公告了假。”
　　当然，王单也接到了他的告假。
　　顾安手指掐了一把他的胸肌。
　　闷声不哼的，原早有打算。
　　亏他还心疼他忍的难捱。
　　如此来，也安心睡去。
　　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才起，服侍着洗漱了，雷阳端上饭菜来。
　　顾安吃了一口：“你做的？”
　　雷阳嗯了一声，做完饭回来再陪他睡了一会儿。
　　顾安爱吃他做的饭，很早前，他就知道。
　　用的顾安爱吃的本地小青菜、海虾仁儿和蟹黄包的馄饨，炖的松茸乌骨鸡汤里煮了，又有两碟子雷阳自个儿腌渍的小菜。
　　小腌菜脆嫩爽口，酸辣适宜，馄饨鲜嫩多汁，鸡汤浓鲜醇厚
　　顾安吃了两大碗馄饨，喝了一碗汤，吃得鼻尖额间沁出汗来，才罢了筷。
　　雷阳呼噜呼噜把剩下的搂了。
　　雷阳又要抱他，顾安忙拦住：“让我消消食儿。”
　　雷阳哦了一声，似有些委屈，面上却看不出异色。
　　顾安牵了他的手，笑眯了眼：“带我瞧瞧，家里你又置办了什么？”
　　雷阳嗯了一声，欢乐地短发茬都立起了些。
　　果不其然，后园子里，雷阳开垦的地越发大了。
　　种玉米的、种黄豆的、种小青菜的、番茄的、缸豆角、萝卜……
　　正值六月，玉米已有了半人高，摇头晃脑可爱得很，黄豆青嫩嫩的，小青菜才冒芽儿，番茄架子上开了各色小花儿，缸豆架子上紫色花星星倒挂，萝卜秧子青紫青紫的……
　　田埂地头还有一大丛他不认识的小花，想来也是某种菜蔬。
　　蝴蝶蜜蜂在花上嗡嗡喧闹……
　　“那是……腊梅？”
　　雷阳道：“嗯，我砌了道月洞门隔开了，走，过去瞧瞧。”
　　进了月洞门，是一条砖瓦小路，路尽头，一间小小花厅，两侧对门，竟也是琉璃制的。
　　而路两侧，花厅周围，全是梅花树。
　　“石门香雪、萝岗香雪、梅岭红梅、流溪香雪、素心腊梅……索性后头是山，所以我扩了院子，红的白的黄的都能栽些，等腊月就能开花了，这式样的花厅，我盖了三个，红梅园子、白梅园子、黄梅园子里各有一个，以后你赏花也好，采雪也罢，都便宜。”
　　“你栽的？”
　　雷阳嗯了一声。
　　三年，一千零九十四日。
　　太长了。
　　顾安睨他一眼，“红梅园子白梅园子黄梅园子”是什么东西？
　　雷阳憨憨一笑：“我又不会，等你回来取名，花厅额匾也没上，等你回来取。宅子上的雷府，你也尽可以拿掉挂上其他牌子。”
　　顾安道：“既如此，大门上的，换成安阳山庄吧，阳安山庄不如安阳顺耳，园子里的，等我细想。”
　　雷阳嘿嘿嗯了一声，忙叫扫墨去找人写字制门牌去。
　　顾安忽道：“若我今年还来不及瞧见梅花又走了呢？”
　　雷阳愣了一息，笑道：“总有能瞧见的一日。”
　　说罢，却转身，不叫顾安看见他脸上表情：“走，去看看水池子吧。”
　　顾安随他身后，见他双拳紧握，上前，牵住他的手：“我打算上折子请辞，只道海上日子伤了身子，再去不了。”
　　雷阳脚步停顿了一下，大步向前，低低嗯了一声。
　　池子里莲花荷花盛开，宽大荷叶遮阴，倒送来习习凉风。
　　雷阳牵着顾安到了码头：“上来。”
　　原是一叶扁舟。
　　雷阳牵着顾安的手小心上了小舟。
　　雷阳撑蒿，顾安倚坐上面，渐进藕花深处，菡萏送香，藕叶遮凉，阴凉舒爽。
　　顾安指尖撩了下水，清凉透彻，竟还能瞧见水下的锦鲤鱼虾。
　　“这水？”
　　雷阳温声道：“山上活水引下来的，绕后园子一圈儿，又流了回去。”
　　顾安笑道：“怪道。”
　　“竟还有小蟹？”
　　雷阳啊了一声：“想是山里的跑了进来。”
　　“你这园子，隐士高人住得，山野村夫也住得，倒是很不错。”
　　雷阳嘿嘿憨笑，摘了两个嫩莲蓬，松了蒿，任小舟漂流，自个儿也坐下，剥了莲蓬，取了莲心喂顾安吃。
　　顾安爱吃这个，尤其刚摘下的，鲜嫩脆甜。
　　雷阳又笑道：“那角近岸我种了些大红菱角，再过两月就能吃了，那东西也脆甜好吃的。”
　　顾安懒懒嗯了一声，又道：“你这水池子挺大，荷叶也高，若不小心掉了进去，没人发现也是有的。”
　　雷阳剥莲蓬的手一顿，嗯了一声。
　　却不小心歪了下身子，小舟摇晃，顾安忙抓住舟身，却难免被溅了一身的水。
　　本天热，顾安小衣外只穿了家常半旧的青薄衫，发只绑在脑后也未束起。
　　雷阳轻哄低沉温柔，雄浑厚重的声音，一直环绕在顾安耳边。
　　池子里，鹭鸟乱飞，鸳鸯交颈戏水。
　　整个安阳山庄，笼罩在金红余晖下。
　　雷阳才将已睡去的人抱上岸，进了温泉池子。
　　只擦洗中，顾安又醒了一次。
　　点灯时分，顾安仰头，才见，屋顶上，竟被雷阳装上了外朝来的穿衣镜。
　　“你……”
　　一字未能说全。
　　等顾安吃上饭，已戌时。
　　手也抬不动，雷阳自喂得十分开心。
　　顾安窝他怀里冷睨他一眼。
　　不想说话。
　　温泉屋里，屋顶上，榻两侧，床顶上，床两侧，还有内室门上，竟都装上了穿衣镜，有大有小，隐在机关里。
　　以后谁再说雷阳老实，谁就是个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