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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摸鱼第七十八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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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这段日子太过得意忘形了。
她不在像过去那般敷衍、虚伪的面对他,她开始亲近他,她开始向他露出明媚的笑容,甚至于她……关心他。
她逐渐向他展现出美好的一面,竟叫他目眩神迷,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殷时回手指蜷了蜷,心底有奇怪的恶意在滋生。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只是依附阴影而生的苔藓,他的世界里尽是阴谋算计血腥杀伐,而明媚炽烈如云青缇,应当是站在阳光底下的。
他和她从来都不在一个世界。
殷时回声音有些干涩:“你觉得朕手段残忍?”
他想,若是云青缇真的害怕他,想要远离他,那……他就要将她拉下来,叫她染上他自己的颜色,一起烂在泥里。
云青缇闻言却是一愣。
她方从自己的思绪中脱出,一时没想明白他为何出此言。
云青缇只能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
“北戎人数百年来屡次侵犯我大胤边境,杀害无辜百姓,北疆多少家庭因为他们而妻离子散,破碎不堪?他们理当付出代价。”
她立场始终是站在大胤的,她不会去同情一个将刀挥向自己同胞的刽子手。
她对外族侵略国土一事深恶痛绝。
殷时回愕然。
云青缇见他这般模样,又想起他方才所问,心中忽的灵光一闪。
她眼中便带上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对他道:“殷时回,我也是人,我也会有偏好,我会在被人触及底线时毫不犹豫的反击,我从来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不沾一点血腥恶果。”
她不是个面疙瘩,任由人揉圆搓扁。
“所以我并不会觉得你的手段残忍,我只会在心里夸赞你脑子聪明,短短时间里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她一点点的向殷时回展露自己并不怎么光彩的另一面,温和道:“若计划成功,拓跋钺一死,北戎各部必会陷入混乱之中,至少这几个月内,北疆会太平一段日子,能让北疆百姓过个好年。”
云青缇神色认真,是极正经在同交流,不带任何惊惧之意。
殷时回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小人。
他配不上这般澄明的她。
在他卑鄙阴暗的考虑将她拉下来的时候,她却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一点也不嫌弃的拉住污浊不堪的他。
殷时回觉得自己心里一阵阵的发痒,他浑身都叫嚣着要眼前的这个姑娘狠狠拥入怀中,揉进骨血里。
他忽的抬手,指腹抵上云青缇的面颊,一点一点的摩挲着她的肌肤,像是在抚慰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云青缇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想要躲开殷时回作乱的手:“怎么……”
她的话被殷时回尽数吞如口中。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云青缇只觉得脑海中炸起了大片烟花。
他粗粝的大手抚上她的后颈,插入她的发丝之中,箍的她不得不仰起头,承受着他的亲吻。
不同于南苑那次的莽莽撞撞、毫无章法,他这次显得熟练了许多,游刃有余的允吸着云青缇的唇,撬开她的牙关,颇有些恶劣的逗弄着她。
云青缇被他欺负的眼眶泛出生理性的泪水,酸软无力的手锤了殷时回两下。
她这猫儿一样的力气不疼不痒的的落在殷时回身上,殷时回抓住她的手腕,低低哑哑的的哼笑一声。
他终于肯大发慈悲的放过她,却依旧抱着她不肯撒手。
呼吸交缠之间,他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小缇子……”
云青缇有些恼了:“松手!”
她低喝出声,声音却仿佛娇嗔,话一出口,连云青缇自己都呆了一下,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发出来的声音。
殷时回眼眸深了深,喉结滚动,有些蠢蠢欲动,却在触及到她有些惊惶的目光时,歇了心思。
算了,不能再吓到她了。
他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力气一松,云青缇也借机挣脱了他的钳制。
她不敢在说话,怕在发出那种让她羞赧不已的声音,只是唰的站起身,狠狠地跺了殷时回一脚。
云青缇这一脚丝毫情面都没留,殷时回痛的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碎了。
他也不生气,知道是自己欺负了她,活该捱这一脚,只是委委屈屈的哼出声来:“小缇子,你这是谋杀亲夫!”
云青缇:“……”
还谋杀‘亲夫’?可美的他!
云青缇来时雄赳赳,走时仿佛火烧了屁股。
她快步走出承乾宫的大门,冰冷的风拂面而来,云青缇方才感觉面上热意散了几分。
她捂着自己咚咚乱跳的心,忽然咬牙切齿。
“他和谁练的?”
上次在南苑时,他还毫无章法,甚至牙都磕到了她的嘴唇,这次怎么突然就……进步这么快?
云青缇自是不知道好学的殷时回连夜下山买学习资料这事,她想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
——这狗男人绝对是金屋藏娇了!
……
云青缇只是去送个汤,却碰上了个登徒子,这登徒子还疑似“金屋藏娇”,气的她三天都不想出门。
对此,系统戳云青缇的心窝子:“是‘登徒子’更让你生气一些,还是‘金屋藏娇’这个可能性更让你生气一些呢?”
云青缇:“……”
她口是心非:“自然是登徒子!”
这登徒子还不知道自己被云青缇冠上了‘藏娇’的名头,日日来云青缇宫中烦她。
云青缇现在看他很不顺眼,但殷时回脸皮极厚,任云青缇轰也轰不走,眼见着这人又跑来她殿中蹭饭,云青缇终于忍不住了。
她质问他:“你不是要截杀拓跋钺吗?”
殷时回笑眯眯夹了一筷子鱼,仔细地剃去鱼刺才夹给她:“是呀,也不影响我抽空来看你呀。”
云青缇:“……”
我可谢谢你百忙之中还记得我,抽空出来给我添堵。
倒是系统啧啧叹出声:“想当年你刚穿到这里的时候,还要站着给殷时回布菜,结果这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成了他伺候你吃饭了。”
“宿主,你真能干。”系统大力夸赞道。
云青缇闻言,更心塞了。
好在殷时回真的很忙,一句“挑拨拓跋戟”落到实处,不知道要做多少准备,布置多少后手,他每日也就能抽出中午的时间来陪陪云青缇。
熬过了这个死亡中午,云青缇就又是一条好咸鱼。
她美滋滋的倚在躺椅上摇摇晃晃。
系统可能是羡慕她不用工作,而它却只能苦兮兮的打工,嫉妒的阴阳怪气:“你们家男主可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你在这躺着合适么?”
“谁是我家的?”云青缇脸一垮,当即反驳出声,“我就一弱女子,一没人脉二没手段,这种造福边关的好事,还是交给我们心怀天下的陛下吧。”
“毕竟有人负重前行,就有人该摸鱼躺平。”
系统:“……”
*
殷时回提笔写下最后一封密信。
他仔细的将信封入竹筒之中,系在海东青的脚上,卸下它脚上的细链。
海东青速度极快的呼啸而去,利剑一样射穿长空。
他按了按眉心,面上有几分倦意。
殷时回抬了抬眼皮,见窗外暮色西沉,忽然问道:“今日是上元节?”
苍郁应声:“是。”
殷时回闻声,桃花眸亮了一下。
“备车。”他吩咐道,“再去准备两套衣服,稍后朕要出宫一趟——不必惊动太多人。”
……
长华宫中的门再次被扣响。
那个中午已经来过一趟的殷时回笑眯眯的又窜了进来,赶在云青缇出声之前,连忙道:“出去玩吗?”
他换下了帝王华服,穿了一身简单的青袍,更显身姿欣长,风度翩翩,看上去就像哪家饱读诗书的公子。
殷时回晃了晃手中的包袱,诱惑云青缇:“今夜宫外有灯会,整条朱雀大街都是花灯,很热闹的。”
云青缇:“……”
日日待在宫中,属实是有些烦闷,一听灯会,她……可耻的有些心动了。
看云青缇神色松动,殷时回挑了挑嘴角,将手中包袱塞给她,推着她去换衣服:“换下你身上这身宫装,我们偷偷出宫。”
云青缇:“妥。”
这可能是她这几日来看殷时回最顺眼的时候了。
殷时回为她准备的是一件天青色的云烟裙,乍一看料子不打眼,但摸上去仿佛触到了一层云烟般。
她换好衣衫,兴致冲冲的走到殷时回身侧:“走!”
“等等,等等。”殷时回取下架子上的披风,“外面冷。”
他说着话将披风披到了云青缇身上,仔细地系好带子,方才牵着她出了门。
崇天门处正停着一辆马车,苍郁侍立一旁,见殷时回个云青缇的身影,他一个翻身坐在了车辕之上。
殷时回扶着云青缇上了马车,随后苍郁驱马,车驾缓缓从崇天门驶出宫门。
这马车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但内里却另有乾坤。
上好的裘毛厚厚的铺在马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寒气,雪松炭燃起一片松香,暖烘烘的烘得云青缇脸上都冒出一丝汗意。
云青缇将车窗支开一条缝隙,看着马车行过长街,驶到朱雀大街之上。
鼎沸的人声透过窗隙传入云青缇耳中,端的是热闹非凡。
苍郁寻了个僻静之地停好马车,方才唤道:“公子,夫人,到灯会了。”
……夫人?
云青缇被这个鬼称呼给惊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倒是殷时回对这称呼甚是满意,美滋滋的拉住她的手,故意拉长声音调笑道:“那——夫人,我们走吧。”
云青缇:“……”
她抿了抿唇,竟鬼使神差的接受了这个称呼,随着殷时回跳下马车。
云青缇穿来此处半年之久,也只出过两次宫,那两次所行之处还尽数被清了场,哪里见过这般人影憧憧的景象。
放眼望去尽是花灯,灯火绵延整条长街,到处是摊贩小卒,不远处还有杂耍艺人表演,周围尽是百姓在看稀罕,热热闹闹的围了一圈。
云青缇拉着殷时回,像条滑不溜秋的鱼般,三两下就挤进了人堆里,正见到杂耍艺人甩开膀子击打铁花。
一瞬间铁水飞溅而起,漆黑的夜空中仿佛盛开了一朵铁水铸就的花。
云青缇从未见过如此盛景,小声惊叹道:“真好看!”
殷时回拢了拢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笑道:“要是喜欢,那下次还带你来。”
云青缇闻声仰头,不经意间撞进了殷时回的眼中,对上他满是缱绻的目光,连忙晃开视线,呐呐的应了一声:“……嗯。”
她心中泛上一丝羞赧,逃避一般遛出了人群,正迎上小贩吆喝着叫卖:“糖葫芦——”
殷时回从身后跟上来,见眼巴巴看着糖葫芦走不动路的模样,不禁失笑。
他凑上前去找打。
“想吃?小缇子,你是用了晚膳才出来的吧?”殷时回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故意逗她,“这才半个时辰就又饿了?”
云青缇:“……”
他这是嫌她能吃?
云青缇咬牙道:“我才不吃呢!”
她愤愤的转身就走,殷时回见状忙抓住云青缇的手腕,积极认错,拒不悔改:“错了,我错了。”
殷时回抬手,身后苍郁立刻上前,拦住那小贩,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他:“我都要了。”
云青缇:“?”
那小贩肩上起码扛了十几根糖葫芦,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她拦了一下没拦住,眼睁睁看着苍郁把一大锭银子塞到了小贩怀中。
那小贩也是一愣,看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连忙摆手:“用不了这么多。”
殷时回道:“拿着吧,多的算是送的节礼。”
小贩见这一行人皆是不俗,且不说那公子和夫人都是容颜俊秀,气度非凡之辈,连一个侍候的下人都这般仪表堂堂,想来定非富即贵,当不差这些银钱。
他赶忙道:“谢谢公子和夫人!公子和夫人瞧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祝您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欢!”
他说着话欢欢喜喜的接过那锭银子。
今天可是遇见贵人咯!
小贩这话殷时回是越听越顺耳,他脸上克制不住的浮上一丝笑意。
他美滋滋的挥退苍郁,亲自扛过那糖葫芦架子,邀功一样转到云青缇面前:“糖葫芦——”
云青缇阻止他乱花钱未果,看着那少说十几根的糖葫芦如鲠在喉:“……你自己吃吧。”
“别呀。”殷时回摘下一根,递到她嘴边,“你帮我尝尝甜不甜?”
云青缇:“……”
她愤恨的咬下一个山楂,像是在咬殷时回。
唔……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眼见着殷时回左手扛着糖葫芦,右手拉着云青缇的模样,苍郁眼疼的闭上双眼。
他家陛下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当皇帝当得十分合格,褪下龙袍之后,扛起糖葫芦,倒也挺像个卖货的小贩。
这传到宫里,礼部那群老大臣们肯定又要集体撞柱,哀呼殷时回无帝王威仪了。
殷时回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美滋滋的牵着自家小缇子到处乱转,转着转着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
殷时回垂下头,纳闷的看着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娃娃。
这小女孩跟着年画娃娃一样,梳着两个朝天辫,圆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殷时回手里的糖葫芦。
殷时回:“……”
小女孩:“……”
殷时回和她沉默对视。
殷时回忽然叹了一声,认命般拔下一根糖葫芦递给了她。
他道:“不能多吃,不然坏牙。”
小女孩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梨涡,甜甜道:“谢谢哥哥。”
云青缇讶异的望了殷时回一眼。
这动不动就卸人手脚,把人拆成三块,送人上西天的人竟然还会哄小孩?
她正想着,殷时回就回头道:“你看这小孩和你像不像?”
云青缇:“什么?”
“你看她眼睛圆溜溜的,眼巴巴的望着我的时候和你好像呀。”殷时回摩挲着下巴,饶有兴味,“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呆?”
云青缇翻个白眼,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呆。”
远处似有一声“囡囡”传来,小女孩转身奔向人群中,云青缇望着她跑到一年轻妇人怀中才收回目光。
她很快就又被吸引了注意力,身侧是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人群纷纷闪避让路,云青缇猝不及防被人群挤得趔趄了一下。
殷时回大惊,立刻将肩上扛着的糖葫芦往后一丢。身后苍郁抬手稳稳一捞,认命的当苦力,倒是殷时回两手空空的抬臂,将云青缇揽在怀中,为她挡去人潮。
二人一路从朱雀大街西头逛到东,各种小玩意看的云青缇眼花缭乱,她一路逛一路买,买完就丢给了殷时回,殷时回双手被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们封印,一时无法和云青缇贴贴。
他有些懊恼,反手就将手中的东西丢给了苍郁。
苍郁一肩扛着糖葫芦,两手满满当当。
他:“……”
他满身货物的样子,比之前殷时回还像个商贩。
苍郁看了一眼面前不断拉云青缇的手,又不断被云青缇甩开,面子里子掉一地,却还是笑的满脸不值钱的殷时回,突然觉得跟着这么个主子有点人生无望。
他陷入了沉思。
不然还是跑吧?
开掉难伺候的无良主子殷时回,做一个自由自在的走街串巷卖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