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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五里亭一叙 ...

  •   老天爷没保佑我。
      从不知道九少是这么没原则的人,跟敌人相见欢,吃个不亦乐乎。解决完吃饭问题,九少又找间大客栈,给卢永要个大房间睡觉,说是大家都养足精神,决战才显得公平。卢永那家伙一眨眼不见影子,也不知溜哪去了。
      “九少,换件青衣吧,看你白衣脏的。”水水提议。嘻,她好像是最看不惯卢永的,九少越对他好,她就越要九少不好。真反常,已经挑九少几个小毛病了,这会儿一见九少衣袖衣领沾上汤汁,马上铁面无私让他穿不肯穿的青衣。
      管九少怎么不愿意,总之我是最怕洗白衣的了,希望水水坚持到底。“水儿姐姐,下午还是白衣好不?”九少可怜兮兮的,有事相求时他才会叫“姐姐”:“最后一次--决战哪!很隆重的!”
      “卢大侠胡扯,你也信?”水水一直叫卢永为大侠,哈哈,笑死我--卤大虾。
      “唉,命苦...”九少屈服。偷偷往镜子里看了眼,我笑得白牙森森。
      真应了水水的话:胡扯。别说一个时辰,我们眼巴巴等了一个半时辰,还是没点动静。九少急得不行,替人家想理由:半路马病了?半路肚子饿了去吃饭?半路渴晕个人?半路怕了?半路...?
      正半路来半路去,客栈伙计咚咚咚咚往我们房里跑,边跑边喊:“客官有信!客官有信!”九少一把抢过,拆信就看:“城外五里亭,与阁下一叙。”
      楚家的信?晕,太没威风了,最低要求,也应该嗖声飞来把刀,插在随便柱子桌子凳子上,刀下穿封信。
      失望。
      九少却顾不得这些了,眸子发亮,整整衣领--青色衣领--连声音都神采飞扬:“水儿!带剑。弯弯,跟上。出发!”
      一出房门,便发觉情形大大不对劲。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客栈明明人烟稀少,现在,怎么凭空有那么多大男人?东一堆西一堆,还都穿着同一款式的长袍,带着长剑大刀之类。一见我们出来,全部僵直身子。再看他们站的位置,都是“军事要地”呢,嘿,哪怕一只小老鼠,要溜出去也得先拿张批条。
      摆明了,楚家庄的人。
      真没水准,居然怕我们不赴约!九少的脸马上臭臭,双手环胸:“水儿,弯弯,一、二、三!”三字一横空,我们三人便原地弹起,分别用三匹马和两匹马的速度,掠向屋顶。不出所料,屋顶也是人满为患。不过人多有什么用?我们掠出整整五米,才听到那些笨蛋惊呼:“快追!快追!”
      追你头啦!反应这么慢也敢出来混?
      我们三人胡乱冲一大段路,估计身后没影了,才收了轻功,慢悠悠打听“城外五里亭”地址,大概得走三四里路。九少心情不佳,硬是要坐轿,说是让楚家等一等。
      于是我们坐轿子。
      晃啊晃,摇啊摇,走到一半路,天色即将发黑。九少吵着吃饭,我们便又找了个农家弄饭吃。这么一搁,身后一票人都找上来了,黑压压围在屋外等我们吃饭。吃完看了会星星,九少才吩咐起轿。
      这时,天完全黑了,凉意袭来,舒服无限。路越走越小,幸好还算平整,而九少也没再捣乱,是以两柱香功夫到了目的地。
      --五里亭。
      这个亭子实在不难找。远远地,便看见前方一溜火把,明呈呈照亮方圆半里。火把中间,堂而皇之竖着个四方尖顶的大亭子,随便一数,三四五六七八九,至少坐了九个人在亭子里。再看那些火把,哈,都是人拿着的,最低数目,也有那么五六十人。加上一路跟来的那一帮,真够壮观。
      不用说,这里就是五里亭,亭里亭外,都是楚家庄的人。招摇得不像话,怕是把我们当老虎,打算一拥而上压在地下不得动弹吧。
      一见这阵仗,轿夫们脚都软了。而我们也不想误伤旁人,远远便下轿来付了轿资打发他们走。九少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挼着头发,笑盈盈走了过去。亭中站起一人,快步迎过来:“王少侠,你可让我们好等啊!”
      这人四五十岁年纪,身宽体胖,一脸和气,那诚恳的神态,好像九少是他等了老半天的侄子。再看其它八人,或目光冰冷,或看向别处,或不屑一顾。还是按从左至右的顺序来说吧。第一个三十岁上下年纪,正儿八经坐着,双眼盯住手指甲,不知是发呆还是考虑给指甲涂个颜色。第二个只看到半个身子,驼着背,小老头样,没精打采的。第三个--居然是个秀气的大男孩!一袭白衣如雪,很无聊很无聊反复把玩一柄匕首。幸好九少没穿白衣,不然岂非撞一块了?第四个和第五六七个更绝,四人胡子都花白了,脸上皱纹纵横,长得好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直直站着,不喜不怒毫无表情,干巴,尖锐。难道是四胞胎?最后一个,嘻,是个半老徐娘,至少两百斤重,一个人坐了三个人的地方,头发扎成冲天危楼,脂粉涂成黄土高原,“千娇百媚”端了酒杯努力对影成三人--老天爷呀!保佑我别笑出声!
      一时之间看不出门道,但无疑,他们绝非庸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有点急事给耽搁了,各位海涵,海涵!”九少嘻皮笑脸,胡乱打哈哈。这种场面,小意思啦。“想来您就是楚狂怒楚老前辈吧?久仰久仰,晚辈有礼了!”
      九少一边“有礼”,一边施礼。胖老伯笑容可掬,伸手扶向九少道:“不敢不敢!在下是庄里总管风无根,我们庄主另有要事不克前来,真是对不住得很啊!”
      楚家庄总管?我知道,风无根,据说以前是个大强盗,名头挺响,叫什么“东西南北一锅吃”,横行关外。曾与楚狂怒大战一场,败,心服口服,投到楚家庄做总管。没想到是个和气的老头,想不出当年是怎么做强盗的?
      眼见风无根双掌触到九少手腕,瞬间色变,身子一抖,弹出两步。九少依旧笑着,依旧纯洁无瑕样。哼,就知道这人不老实,定是暗中施了杀手,逼得九少还击。活该,也不掂掂斤两,王家祖传心法岂是好对付的?九少练了十几年,比内力,谁也讨不到便宜去。
      我和水水各踏前两步,护住九少。这是职责,也是下意识动作。九少却又抢到前面,接过水水的剑:“我和卢永已经约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昏红的火光下,九少神情肃寂,带着坚决,全无平常的漫不经心。我只觉胸口一热,有些莫名的情愫隐隐生起。怎么突然间,会认为九少长大了呢?怎么突然间,会认为九少也有顶天的气概了呢?怎么突然间,会认为自己离九少--离九少并不近呢?
      看向水水,发现水水唇边含了丝笑。火光一映,绝美艳艳。她也觉得九少有些不同吗?她赞同这种不同吗?
      默然,看着九少独自走向亭子。光线是逆着照来的,模模糊糊给九少镀了个晕黄的光圈。风吹起他的长袍,有些寂,有些逸。呵,等打完这场架,我一定要告诉他,其实不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是好看的。
      真的,不骗你。九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
      “王少侠请,请。”风无根恢复常态,给九少介绍:“碰巧有几位朋友在庄里做客,大家认识认识。”
      我和水水站在亭外,将风无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待他把亭里八个人一一介绍完毕,我们都不由有了惊。我悄悄握住水水的手,发现两人手心都有些汗意。
      看自家手指甲的男人是“冲天剑”梁吟--吟诗作画,冲天出剑。剑客梁吟,自二十岁出道,十几年间不断寻找剑手比试,仅败三次。驼背的小老头叫凤九天,号称南拳王,岭南一带,论拳头无有敌手。白衣男孩其实不是男孩,年纪至少四十五岁,成名二十载,人称“不老仙”陈成沉。但因自幼修习童子功,以至容颜不老--也由此可见其功力之深。四胞胎即武林中恶名远扬的“四头怪”张虎张鹏张豹张鹰,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偏没人拿得下他们--没想到,这种人,楚家庄也当“朋友”!最后的胖阿姨也很是不得了,号称岭南第一娇言春绽,是一个从未失手的杀手。
      这么八个人,坐在一起等九少。而九少,独身前往。我和水水,能不惊吗?
      “闲话就不说了,大家速战速决,拿了银子好睡觉。”言春绽吐气如兰,动作如鲸。慢吞吞站起,将裙子束在腰间,嗖一下,不知从哪变出两把尖尖弯弯的短刀,连人带刀,毫无章法扑向九少。
      毫无章法,可是势如山倒。
      又高又重山,倒向九少。山侧有刀,横砍九少。
      而这座山更是一个口令。口令一出,其余七人皆动。眼花瞭乱间,刀、剑、棍,拳、掌、脚,如春风忽至百花开,刀花剑花棍花拳花掌花脚花,花花开向九少。
      最不要脸的打法,今日上演。
      可是,如前所说,人多有什么用?气温忽升,亮光疾转,百花丛中九少已经出剑,剑只一把,剑气铺天盖地--度日剑法!
      只一剑,九少封住所有攻势。一跃冲天,腾剑还击。可是,这八人终究不是楚恶公子那种庸手。梁吟冲天剑如影随形跟到,直刺九少双腿。九少挥剑相挡,言春绽双刀砍到。四头怪四棍齐出,封向九少腰背。
      隐隐地,看见九少镇定如斯。我和水水却再无法镇定。管它什么约定!那是九少的事,我们的事是不许任何人伤到九少!各自拔剑,扑向战团。
      那是怎么样的混乱。风无根带着他的火把手下一同围上,将我们和亭子隔开。人海战术?
      很老土,可是很有用。我和水水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杀不过去。偶尔偷空看向九少,只见他衣衫裂了几处,四头怪有两怪挂了彩,凤九天动作明显迟缓,想来也是受了伤。可是,除了这三人,其它五人都不见疲态,极为难缠。
      老天爷呀!卢永怎么还不出现?
      卢永是我们“敌人”,可这一刻,我能想到的救兵只有他。
      一直以为,没有难得倒我们三人的事。一直以为,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担心。一直以为,好运属于我们--结果发现,我们只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事情太多。数年来,甚至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危险”这么近。
      事情,失控了。
      火光艳烈,我看到水水的头发散了,衣裙也被划裂。想必,我也是这般模样。水水匆匆看向我,眼里满是担心:“弯弯!千万别乱了阵脚!”
      不乱,不能乱!水水提醒了我。我立刻收摄心神,九少,现在不能看九少,唯有全神应对,才能帮到九少!
      这一战,天昏地暗。我几乎对受伤麻木,因为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我也不知道是打了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还是一辈子。总之突然间,周围寂静下来。我的对手,消失不见。胡乱撤回剑,看到同样狼狈、同样诧异的水水站在跟着。
      “人呢?”水水问。声音发颤,发哑。
      连水水都这么问,可见真的是不对劲。成溜的火把、成海的人,全都不见。若非地上尚有血迹,我会以为这是场恶梦。
      “九少!”我惊呼。从惊诧中出来,我忙看向亭子。心口一松,我的双脚完全没了力气,委顿在地--谢天谢地,亭中,九少站着。
      直直地站着。
      微笑地站着。
      看着我们,站着。
      我坐在地上,心中有种感动在汹涌。我真恨不得能大哭一场,哭刚才那紧揪的心痛,和解脱的放松。
      九少,你,没事。
      “看你们的样子,至少得休养上十天八天了。小生素来独居,不如到寒舍小住?”就在我还自顾稳定情绪时,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然后是水水“咦”一声。
      我把视线从九少身上移开,便看到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高,瘦,清,秀,带着平和的笑,儒儒雅雅扶九少站着。他静,静如一泓湖水,怡人的湖、可倒映天地的湖。
      书香四溢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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