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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好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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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宁远容第一次交到孟湘这样的朋友。
此前,宁远容的朋友无一例外都在那一批学习好、家庭条件好、在学校里人缘好、混得开的人之中。
倒也不是四条都必须满足,满足个一两条,想混进宁远容的圈子里就不是什么难事。
孟湘一条也没有,甚至长年累月的大厚刘海和校服帆布鞋还影响了她原本不错的颜值。
所有同学提起她,都会在片刻卡壳之后评价一句:孟湘啊,一般般吧。
宁远容觉得不一般。
她能看到认真做题的孟湘,一口一口吃饭的孟湘,下课后把凳子推进去生怕挡住别人路的孟湘,把水龙头拧紧的孟湘,做值日最干净的孟湘……
孟湘像一朵寂然的花,在那么多不幸中平静而认真地开放着。
开始传纸条之后,孟湘跟她的关系显然近了不少,说起话来也不那么拘束客气了。
“孟湘,我周末过生日,来我家玩啊。”
十八岁,正是宁远容最肆意张扬的年纪。
孟湘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半晌没有回复。
宁远容的生日必然是光鲜而盛大的,能请多少人去参加呢?几十、一百?她家就是开饭店的,办一场生日宴不在话下吧。
那些同学朋友会送什么礼物呢?她又送得起什么礼物呢?
就连这个手机都是表弟的外婆淘汰下来的老年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接到电话和短信还生怕人听不到,动静大得刺耳。
孟湘正想着拒绝,那一头的宁远容倒先回过了味——孟湘家条件好像不太好,空手来怕是有些尴尬……
片刻后,她就有了主意。
“我给咱俩一人买了条裙子,还有鞋,周末早上我要睡懒觉,你帮我取一下呗,正好穿着来参加。”
宁远容第二条消息是在商场发的。
宁远容父母忙得有朝没夕,自然没功夫陪女儿来逛商场,只给她在商场储值卡里充了钱,宁远容想买,自己带着卡来刷就行——反正她学习好,倒也不怕在吃穿打扮上耽误。
导购认得宁远容,迎上来笑嘻嘻递一杯花茶:“容容来啦!今天想买什么?对了,我看你登记的会员卡上,过两天就是生日?咱们有生日礼物送的,配饰随便挑!”
宁远容“嗯”一声,选中两条款式一样颜色不同的裙子:“蓝色要中码,白色小码。”
孟湘也在商场里一家金店前。
钱在她手中攥得有些湿了,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金店。
那是她一点点地,从仅够吃饱的伙食费里,从每年用凄惨身世换来的的压岁钱里,从舅妈心情好时给她的一点点嗟来之食里,慢慢攒下来的。
舅妈说上了大学让她申请补助,一分钱生活费都不会给她。
“小妹妹,想买什么呀?给自己买还是给别人送?”金店导购不动声色打量着孟湘的穿搭,将她朝着银饰柜台引。
“我朋友过生日。”孟湘有些拘谨地对导购笑笑:“十八岁的。”
她寄宿在亲戚家的时候,听到亲戚这样给成年的子女过生日——十八岁,要买点金银压一压命,将来才能发展更好。
宁远容已经很好了,希望她再好一些,再再好一些。
“这样啊。”导购指了指玻璃柜台里面的首饰:“这是镯子,还有项链,耳坠,手链,你朋友是女孩子吧?女孩子戴银的好看,容易配衣服,不像金的,显老。”
孟湘认真选了对银镯子,内侧还刻了宁远容的属相。
几乎用光了她的积蓄。
宁远容的生日宴上,孟湘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灯红酒绿。
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门口迎宾的好像大堂经理笑着拉住孟湘的手:“是容容的同学吧!来,礼物放在这边!阿姨带你进去。”
孟湘看到自己手中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是她去帮宁远容拿的,宁远容发消息说裙子是订购,今天才能到,让她生日宴带过来就行。
她知道宁远容的意思,怕她不带礼物尴尬,怕她穿的不好看被人笑话……
但裙子拿到手后,她还是默默拆开盒子,将自己送的银镯子郑重其事的地压了进去。
晚宴还没开始,宁远容和黄子姣等人在后台化妆。
“容容?”化妆间门口,孟湘轻声叫她。
宁远容回过头,望向门口。
孟湘就站在那里,走廊灯光昏暗,化妆间里的光汹涌地朝她扑过去,像是高高托起了她整个人——宁远容在这一刻骤然发现,原来孟湘在她眼中,真的与别人不同。
她像是一朵在泥里埋藏了太久太久的花,只消一点点水,一点点光,就能让这朵花焕发出一股坚韧而柔和的光。
她穿着那条白裙子,脸上笑意温和而恬淡。
宁远容有些没来由的心悸,她觉得脸有些发烫,只好抿抿嘴:“快来,一起化妆。”
说完就转过头去盯着镜子看。
镜子里的她还是原来那样,满脸呼之欲出的骄傲与张扬。
十八年的岁月里,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她觉得有些怕,怕孟湘这朵花碰一碰就碎了、脏了;又有些茫然: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与从前的友人之情、家人之爱全然不同,是很新的、汹涌而热烈的……
甚至带着些霸道的占有欲。
还好孟湘朋友不多。
宁远容有些窃喜。
“我帮你化。”
孟湘甫一落座,宁远容就凑了上来,一只手扶住她下巴,另一只手则涂了些BB霜在她脸上。
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青春逼人的年岁,化妆品上脸就是最服帖的模样。
“唉,总感觉你比我这个BB霜还白。”宁远容左右端详着孟湘的脸,舍不得将手从她脸上拿下来。
孟湘少有这样与人亲近的时刻,她背脊僵硬,很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敢一点点吐出一口气来。
宁远容觉察到了孟湘的一点不自在,忽然感觉牙根痒痒的,想把面前的人捉住咬两口,再搂进怀里狠狠揉两下才能解馋。
“容容,我还没给你化完呢!”黄子姣横过来一只手,就要将宁远容拉走。
孟湘赶紧站起身:“你们先,你们先。”
“口红最后再涂,我怕蹭坏了。”宁远容对黄子姣的横生枝节非常不满,又自顾自站起身贴到了孟湘身边,继续道:“帮你化个眉毛哦?”
孟湘没化过妆,只能轻轻点点头。
“容容!”黄子姣又凑了上来:“今天你是寿星啊!等会儿还要上台呢!孟湘又不上去,化那么多有什么用?”
“孟湘是我好朋友,怎么不上去?”宁远容转头格开了黄子姣要拉她的手:“我得快点,等会儿来不及了。”
“她?”黄子姣瞪大了眼,毫不客气地伸手指向孟湘,用惊诧至极的语气问道:“她什么时候跟你是好朋友了?”
“你干嘛?”宁远容忽然有些生气,一把按下黄子姣的手:“我俩一起玩了挺久的,为什么不能是好朋友?”
黄子姣还想说些什么,又忽然想起今天是宁远容的主场,只好悻悻地坐到了梳妆台边,低头玩着桌上的几根刷子。
后来化妆间里又进来几个人,宁远容一一打了招呼,又请她们自便。
孟湘有些激动,又有些无措。
她站在原地任凭宁远容摆弄,又疏离客气地与来的每个人打招呼,黄子姣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宁远容仿佛也没注意到。
她是宁远容亲口承认的好朋友,她开心极了。
“黄子姣对你那样没礼貌,你不生气?”宁远容小声问道。
孟湘摇摇头——她生气了又能怎样呢?今天是宁远容的生日,谁会在这里找不痛快?
“下次谁再这样对你,你就怼回去。”宁远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好,怼。”孟湘笑着答了一句,又道:“前面音乐都响起来了,咱们要出去吗?”
“出去。”宁远容笑嘻嘻地拉起孟湘的手,轻轻抚了抚:“今天受委屈啦,改天请你吃饭!”
又道:“这么薄这么瘦,像个小鸭掌一样。”
后来在她的通讯录里,孟湘的电话备注一直都是小鸭掌。
成人礼之后,黄子姣显然是记恨上了孟湘。
黄子姣是英语课代表,后来,孟湘的英语练习册总会莫名其妙被撕掉几页,英语报总是缺一少三,交上去的英语作业也时常不翼而飞,惹得英语老师发火,叫她去办公室。
孟湘知道此事必然与黄子姣脱不开干系,但她还能怎么办呢?告到班主任那里吗?高中了,十七八岁的人了,难道还要因为这点小事让班主任断官司?
跟英语老师解释吗?
她和课代表的话,谁更有说服力?
况且她最近也因为宁远容的事成绩下滑了不少,英语老师可不会给她好脸色。
孟湘又掏出自己所剩无多的积蓄,买了几本练习册,又誊写了几本作业,以期哪天黄子姣忘了这茬,放过自己。
但显然,黄子姣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她耗下去,并且想尽一切办法去霸占宁远容的一切空闲时间,得逞后还会对着孟湘挑衅地笑,仿佛在宣誓主权。
孟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想默默离开了。
稍微离宁远容远一些。
本来她们也不是同样的人,她很感激宁远容的真诚和帮助,可……
她没什么能给宁远容的。
且她不善争。
从小遇到任何分歧,她都是妥协的那一个,她太熟悉妥协了,熟悉到除了妥协之外全然不会其他处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