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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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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砦河双城?”骆羌卸下左臂铠甲,让医卒给他拔箭头,“他调四万兵马过来,便要走两座城池?这笔好买卖,本将军也想要。”
张以舟在舆图上,一笔划开了刚刚从魏远国手里夺下的沙州,又在准备围攻的清河镇上打了个圈。“给他。”张以舟说。
骆羌定眼一看,好家伙,肥肉全拱手让人了。
数月前,魏远国背弃盟约,率先向雍梁发难,长驱直入,一口气拿走了雍梁三城。此次开战,张以舟和雍梁储君朱廷和商议,他们只夺回魏远防守薄弱的曹水镇,并且攻下三国防守要地沙洲和清河镇。而今,张以舟两笔,便把最重要的两个城池送出去了。
骆羌想起前方浴血奋战的兄弟们,一时间气结难平。他甩开帘帐,挂着留血的胳膊起身。医卒扯着纱布追在他身后,“将军……”
没一会,骆羌又探头进了帅帐,从牙缝里挤出:“你是大帅,你说了算。”
张以舟拇指背抵在唇上,低头看着战报,并未有所反应——骆羌又摔下了帘帐。
过去张以舟还会提点他几句,让他跟上步子。现在倒好,吐字越来越少,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自诩半个兄长的人。
骆羌拉住张以舟的侍卫平荻,问:“什么时候给你们家神仙找个女人?”
平荻铁板似的脸上,因他这句话,眼角抽动。
骆羌又道:“把齐蔚绑来得了,抢一得二,这小子赚了。”
骆羌说完,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立马挥手让平荻走人。骆羌一身本事都是从张以舟哥哥张以渡那承袭的,可他五大三粗,没学到张以渡的智谋,以至于现在帮不上张以舟。骆羌烦躁地捡起长枪,去巡视战壕了。
而平荻走入了昏暗的军帐中。
夜已经来了,张以舟没有点灯。原先张以舟随行带了一只白玉兔,那兔子奇异,按耳朵便会发出暖色的光。张以舟夜晚常常在兔子灯下理事。
但在张以舟遭到的某次刺杀中,兔子灯在地上磕出一道痕,亮不起来了。找了许多工匠,他们都说这兔子巧夺天工,不是庸才修得了的。
后来张以舟便常常忘记点灯,任凭夜色蔓延,将他的视线吞噬。
平荻燃起蜡烛,将一封信呈上案桌,“公子,西周小姐回信了,里面装着一张万雪国钟家的请柬。十月十六,钟家嫁女。”
张以舟轻轻颔首,笔墨点在万雪国、魏远国以及雍梁国,三国交接处,“那便往北再去一趟。”
“是。”平荻躬身,又道,“韩江月插入川阳的人,都被拔除了。韩江月猜测,是太傅魏灏动的手。”
精于探听的韩江月替张以舟司掌情报,战事开始前,她便把一批人送去了魏远国国都川阳,监察魏远动向。没成想,近来一个接一个失去了联络。开战前,魏远国需仰仗雍梁买粮,故而对雍梁的动作多有容忍。但既然他们敢率先对雍梁开战,就必然是做足了准备。恐怕雍梁的细作,早就被他们摸透了,只等着绞杀。
张以舟沉吟道:“魏灏此人手段奇诡……罢了,放弃川阳,勿再试探。”
“是。”平荻正欲再禀告其它事,帐外却突然响起喧天战鼓。是前线开战了。
张以舟并未下达攻城命令,那便是清河镇的守军趁夜先发制人。
兵卒闯入帅帐,急报的却不是前方战况,而是,“大人!营帐四周突现敌军!”
帅帐远离战场前线,敌军却出现在此。听阵仗,来犯人数恐怕不下三千。他们是同时进攻。
一支燃火的长箭呼啸射入,营帐瞬间着起火光。
“保护大人!”
张以舟沉声道:“昭翎军二营护卫粮草,剩余人将敌军往东面引,带离营地。”这里有太多伤兵,不能在此对上敌军。
“是,大人!”留在营地的将士反应迅速,立即行动。
平荻要将围绕张以舟的火把灭了,却被张以舟止住。他摇头,先一步上马往东而去。敌军夜袭后方,一是为粮草,二是为杀主帅。张以舟并不介意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个“饵”。
平荻立即率队紧跟,一路上敌军果然涌向他们。
敢闯帅帐,必然是视死如归。这批人不留后路,疯了般死死咬住张以舟的卫队。
慌乱中,张以舟的马被绊马绳锁引,张以舟跌落在地。
平荻立即弃马,将张以舟挡在身后,冷漠地迎击敌人。刀光剑影里,数支长箭好似刺骨月光,袭向张以舟。张以舟看着箭来的方向,忽而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从地上起身,轻巧地闪避,同时打出一支信号弹。
山林四周忽然凭空出现众多人影,他们嘶吼着,杀入敌军。
半个时辰过去,前方厮杀的清河镇守军始终未能收到斩将夺帅的消息,而他们直面的对手又太过勇猛,他们不得已鸣金收兵。
骆羌马不停蹄,立即带着一众将领杀回营地,却见后方早已安定。张以舟端坐饮茶,跪在他面前的,是而带兵赶回营地支援的羽卯。
羽卯对上北将领吼道:“雍梁背信弃义,上北所属,即刻……”
他话未完,骆羌将长枪凿入地面,发出铿锵声响,“主帅尚未发号施令,谁敢妄动!”
欲救人的第六卫副将高轼顿时压住了号令,他想起高怀熹来信中的称谓——主帅张以舟。
他们的主帅这会才开口,冷冷道:“我雍梁打的不过是曹水镇,沙州与清河镇皆为上北而取。前方将士为家国出生入死,羽卯却私通魏远国,泄露军机,该当何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羽卯道。
张以舟的指尖叩了叩桌面,平荻立即押上了一个戴明黄护肩的魏远国军士。他一见羽卯,便喊道:“将军!救命——”
“可有人认得他?”张以舟问。
高轼震惊道:“羽什?你为何扮成魏远国人?”他说完,羽卯的罪行顿时板上钉钉了。
张以舟道:“羽卯暗通清河镇守军,调离营地斥候,为魏远国从背后偷袭打开大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羽什被魏远国收买,与本将何干?你凭什么污蔑本将?”
羽什跟了羽卯十年,未曾想被主子亲口扣上此等罪名,他惊得瞪大眼睛,却什么也不敢说了。
张以舟并不需要羽什开口,他将从羽什身上搜出信件扔在羽卯面前,道:“若非本台早有所料,命两千将士潜伏于林,今夜的胜负恐怕难料。本台早已说过,若有人心思不正,本台定然斩之而后快。来人——”
平荻提着刀走上前,根本不再给羽卯废话的时间,他手起刀落,羽卯的头颅滚落在地。
血色喷洒在高轼脚边,他完全未料到,张以舟真敢斩上北国的将军。
“砰”,张以舟将两枚相印搁在桌上,不容置疑道:“战事在前,谁若有二心,便如此贼。”
清瘦的文臣,话语却有千斤重,压住了即将沸腾的四万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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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结束,龙霆虎兵顺利进入三蓉城,迅速接管了军政。
三蓉城里,高楼鳞次栉比,红墙黛瓦数不胜数,百姓大多身着锦缎,腰间配玉。他们几乎不怎么惧怕燕山国人,甚至有带着白玉冠的小孩朝燕山国军队扔白菜,嚷嚷说,国君马上会派人救他们。
主将贺知漾游走在三蓉城的坊市,面上是压不住的乡巴佬神色。倒不是没见过富贵人家,但着实没见过这么多。这一户户都过着不错的日子,仿佛身在桃花源,和外面的穷,不搭嘎。在这,肉包子掉地上,得被一脚踢开,而在燕山国,人会和狗抢这一只包子。
都说上北国富裕,没想到富成这样。
“若不是上北国朝堂里忙着更迭,又碰上魏远国挑事,你哪能如此轻易入城?”贺濯板着脸走来,吐出的话,没一句是贺知漾爱听的,“打便打了,偏偏选三蓉城。这是高致晟半个起家之地,人人都把他和姜乐声当天王老子看,这些个愚民闹起事端,我看你怎么平。”
贺知漾从无人看守的果摊上勾了颗林檎,随手放下几个铜板,“老头,你名义上还是龙霆虎兵的将军。可半点力气都不用你出,轻轻松松便搞下三座城池。这种天大的好事,还不够堵住你的嘴?”
“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我都敢顶撞。”
“哟,我又不是第一天这么干了,你还气呢?”贺知漾大口咬着林檎,满脸不可思议,“小心身子骨,省的翘辫子了,我把你那十八房小妾打包卖了。”
“你敢!”
“怎么不敢?老头,没什么事就回家造儿子去吧,别耽误我的事。”贺知漾将果核抛起,对准了贺濯的脸。
贺濯又一次被贺知漾气到生烟,他手腕一转,狠戾地劈开了果核,转身离去。
谁知贺知漾大踏步又追了过去,“老头,给都城送折子,告诉司马朝胤,我要打到乐京去,让他把剩下一半龙霆虎兵还我。”
贺濯阴沉道:“我看你是想掀了司马朝胤的王位!”
贺知漾惊讶道:“这话可不兴说,谁知道咱军队里有没有司马朝胤的人。”她说着,蔑了一眼贺濯的随从贺林,“你说是吧,老头狗腿子?”
贺林早就不能对贺知漾颐指气使了,连忙陪笑道:“知漾说的是。”
贺知漾笑得痞里痞气,“你叫我什么?”
“将军!贺将军!”贺林改口道。
“这是你贺叔!”贺濯怒道,“半点规矩也没有。”
“我要有规矩,还能站这儿说话呢?”贺知漾道,“司马朝胤穷得都快清汤寡水了,他不会放过乐京这块肥肉。老头你要是不敢写,我帮你写得了。”她掏出一本折子,打开,里面的字迹让贺濯脸色大变——那粗犷不羁的字迹,与贺濯的如出一辙。
“反了你了。”贺濯一脚踹过去,贺知漾躲闪不及,猛吃了一记。
她穿着铠甲,屹然不动,“哪天我都不知会你了,才是真要反你。趁着我还有点孝心,你见好就收。”说罢,将折子拍在贺林胸口,“今天给老娘寄出去,别惹我不高兴。”
没等贺濯的反应,贺知漾已经负刀走人了。拐过巷弯,她突然弯腰紧皱起眉头。
跟在她身后的女兵无名立即搭起她,“将军!你没事吧?”
贺知漾骂咧咧道:“我看着像没事吗?”
她咬着牙,迅速解开战甲,一掀衣服,见腰腹上已经紫黑了一大块,她抽着冷气道:“算他狠,老娘早晚要反了他。”
无名大气不敢出,只麻利地给将军上药。她知道,将军这话可不是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