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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花烛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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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谢云闲就被荷华盯上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谢云闲率先移开视线。
难得见她吃瘪,荷华当然要乘胜追击了。
“姑娘,您又想去哪?离大婚还有三日,您不能再乱来了!”
谢云闲委屈道:“我没想乱跑……都忙了一日了,我就想出去踹口气。”
荷华苦口婆心劝道:“姑娘,这次我们侥幸逃脱,那下次呢?万一有什么人,想要害您,不再是放火,而是直接出手呢?算我求您了,别再掉以轻心不当回事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交代?我这后半生,服侍谁去?”
谢云闲从前也没觉得荷华这么能说,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
她举手投降:“好好好,这三日,我绝不乱跑,什么都不做了,行了吧?”
荷华丝毫不轻信:“我会盯着您的。”
“……”
众人忙于婚宴,谢云闲也不例外。她每日忙得倒头就睡,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了。谢云闲并非不怕,那夜之后,她也曾梦见自己被困于大火之中,拼命呼救,却无人伸出援手,挣扎着醒过来,满头大汗。任她再大胆,也只是个闺阁出身的小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没吃过苦头,被谢家的光环护着,没受过欺负,更别说有性命之危了。
在谢云闲看来,此时最要紧的,还是她与崔灵景的婚事。
成亲当日,恰好是惊蛰。
“姑娘,您紧张吗?”荷华为谢云闲梳发。
谢云闲笑她:“我看你比我更紧张。”
“我是又高兴又忧心。”荷华道,“那崔四公子看着并非风流人物,不至于负你,我为你而高兴。但我忧心,也是怕你不高兴,毕竟这门婚事,非你所愿。”
谢云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道:“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我再不情愿,又有何用?”
镜中人乃是今日全建康最貌美的新娘子,凤冠霞帔,雍容华贵,袖口处金丝翠鸟栩栩如生,刺绣腰带勾勒出一截玲珑腰身,面似芙蓉,眉如柳叶,令人惊叹。
大喜之日,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儿高兴。
荷华恳切道:“姑娘,您一定会幸福的。”
谢云闲语气轻松,神色淡然:“我在想,今夜圆房该如何是好。”
谢云闲有自己的原则,嫁人可以,但跟心意完全不相通之人圆房,她断不能接受。
“云闲姑娘,来吃汤圆。”楚羽推门而入,两人谈话戛然而止。
那日谢云闲命楚羽去调查走水之事,结果在她意料之中——是有人蓄意为之。但究竟是何人,暂时还未查出。
得知消息的谢云闲心情沉重。她直觉那人是冲自己而来,却不知其目的为何。当日卢青都毫无察觉,想必对方十分警惕,或是武力深不可测。卢青脸上蒙了布,不知对方是否认出他的模样,谢云闲不想因此牵扯进崔灵景。
“云闲姑娘,时辰快到了,发什么愣呢?”楚羽开口提醒。
谢云闲回过神,低头不语,将碗中汤圆吃尽,漱了口,接过荷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楚羽低头道:“祝福云闲姑娘与崔四公子圆满幸福。”
……
崔家花轿停于堂房前,将谢云闲从谢府旧宅接走,在一片鼓乐齐鸣、锣鼓喧天中,花轿顺利抵达了崔府。
谢云闲第一次行这成婚之礼,可谓十分繁琐。她全程迷迷瞪瞪,宛如提线木偶,被婚俗礼教牵着走。
香火缭绕,红烛高烧,三叩行礼,入洞房,闹洞房……直至屋门合上,将欢声笑语隔绝在外,谢云闲才仿佛活了过来。
她盯着床头显目的花生、红枣和核桃,心神不属,一颗心怦怦直跳,堪比屋外气势磅礴的鼓声。
怎么办?她该如何婉拒圆房?崔灵景会相信吗?会答应吗?若是崔灵景强来,她要如何应对?
无数担忧挤满了谢云闲的思绪,她手指发麻,不自在地攥紧了扇柄。
看起来崔灵景并非无礼之人,平日说话做事都很温柔和善……应当不会强来吧?
“谢二姑娘。”崔灵景在她身侧坐下,唤她。
“嗯……”
谢云闲转过身,与他相对而坐,轻轻拨开了纱扇。
红扇之后,眼波流转,桃腮粉面,惊艳十分。她平日不爱浓妆艳抹,此时光与影恰到好处,落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将轮廓细细勾勒,更衬得唇红齿白。
饶是崔灵景,也有一瞬的怔愣。
烛光微动。
谢云闲也动了动。
这是她今日除却纱扇,真正看到崔灵景的模样。
这一身大红婚服十分衬他,连原本病弱的脸色都比往日红润了一些。
谢云闲诚恳道:“崔四公子的脸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多了。”
在她心里,崔灵景就是崔灵景,即便他们成了亲,崔灵景也只是崔灵景,而不是她的夫君。
崔灵景并未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而是温柔笑道:“多谢姑娘记挂,近日天气转暖,确实好了些。”
“那就好。”
崔灵景也夸赞道:“谢姑娘今日很好看。”
谢云闲微微一笑,礼貌道:“多谢崔公子。”
洞房花烛之夜,两人却客客气气,有来有往,相敬如宾至此,冀缺听了,都得道一声敬佩!
按理说,谢云闲现在应当去花易服,与崔灵景共赴巫山云雨。
她在这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为了不跟崔灵景圆房,能拖一时是一时。
然而下一刻,崔灵景就起身,开始脱衣服。
谢云闲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你……”
崔灵景脱掉了最外层的宽袖长衫,看向她:“怎么了?”
谢云闲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万一崔灵景没那意思呢?万一是她自作多情了?或许崔灵景是觉得热,想脱件衣服?
她又自我否定:外头冷风还刮着呢……
谢云闲想着想着,恨不得两眼一闭,直接昏过去,躲过这难捱的月夜。
“谢姑娘。”
崔灵景没再往下脱了,再次坐到她身旁,问她:“你在紧张吗?”
“……”
入目皆是喜庆的大红色,两人坐在大红床榻上,一左一右,中间隔了半个人距离。
谢云闲强装淡定:“我紧张什么?”
“那你为何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去衣除带?”
“……”
谢云闲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崔灵景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眸底的笑几乎兜不住。
“不吓唬你了。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强迫你。”
谢云闲道:“此话当真?”
崔灵景郑重道:“真。”
你早说嘛。吓我一跳。
谢云闲的心百转千回,最终落于实地。
她觍着脸继续试探:“那,倘若,我一直不愿意呢?”
崔灵景思索一会,状作纠结道:“这便有些令人为难了。”
我就知道!
谢云闲像泄了气的皮球。
崔灵景也是男子,或许今日放过了她,明日就反悔了,天下男子都是这般。
归根结底,她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
谁能想到呢?大婚当日,谢二姑娘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相顾无言,崔灵景却不知怎的,又轻咳起来。
谢云闲回过神,“你没事吧……”
崔灵景这咳嗽之症看来不简单,反反复复,很是折磨人。
崔灵景往榻上倒了下去,语气虚弱:“今日接亲过于疲劳,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谢云闲“啊”了一声,没想到崔灵景比自己先倒下了。
原来崔灵景这么虚啊?难怪会答应她不圆房,看来,嫁给病秧子也有嫁给病秧子的好!
谢云闲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透露出对崔灵景的关切:“那你好好休息。”
“谢姑娘不睡吗?”
“我——”谢云闲一顿。
心中微扬的嘴角僵住了。
对啊。
就算她不用跟崔灵景圆房,她也要跟崔灵景同床共枕。
“你先睡吧,我……迟一些。”
“我想起一件事来。”崔灵景突然道。
“什么?”
崔灵景笑道:“今日之后,该叫夫人了。”
“……”
谢云闲知道,礼已成,她也该改口,不该一直叫他“崔四公子”,显得生分拘谨。按规矩,她该称崔灵景为“夫君”或“郎君”。
但“夫君”二字实在难以启齿。
这于崔灵景而言却不是难事,他轻而易举地改了口,问她:“夫人打算何时歇息?”
谢云闲只好笑着搪塞道:“过一会。”
她体贴道:“你要是不舒服,就早些睡吧,不必分心于我。”
崔灵景平躺在床上,疲倦地摇了摇头:“无碍。”然后咳了好几声。
谢云闲:“……”
这到底有事还是没事?
“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崔灵景摇头,又起了身,将被褥铺开,取了两个软枕,放在中间,将床分成了两半。
他看向谢云闲,语气随常,“夫人不放心的话,就以此为界,我们各睡一边吧。”
谢云闲没想到他会看出自己的忧虑,有一瞬的错愕。回想今日种种,崔灵景都算得上体贴和温柔,从未对她做过任何让她不高兴的事,与料想中的不一样。
这倒让谢云闲有些不好意思了。
崔灵景都做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忸怩。谢云闲扑灭一半红烛,全衣躺下,英勇就义般躺在了崔灵景身旁,腰板僵直,两眼一闭,没了声息。
崔灵景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转回了头,只轻声留下一句:“睡吧。”
瞬时,房内寂静无声。
长夜漫漫。
谢云闲脑袋嗡嗡的,怎么也睡不着。她不敢乱动,怕自己一动,惊醒了崔灵景。
她紧闭双眼,心中充满杂念。躺了快半个时辰,她听见崔灵景的呼吸声逐渐平缓。然而身边多了个人,她怎么也睡不惯。
“……”
突然,谢云闲感觉床榻晃动了几下,紧接着一道轻微的呼吸朝自己压了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崔灵景深潭般的黑眸。
“……”
崔灵景单臂撑在谢云闲身侧,俯身盯着她。两人呼吸相交,不过两掌距离。红纱帐在两人头顶轻轻晃动,牵出一片虚影。
谢云闲不似崔灵景的病态白,她是真的肤白如雪,配上这一身大红婚服,如同一株娇艳的曼珠沙华盛开于彼岸。崔灵景的目光扫过谢云闲血色朱唇、绯红脸颊、浓密羽睫,最终落在她瞪圆的柳叶眸上。
谢云闲呼吸一片凌乱,如同她纷杂的思绪滞在半空:“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