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纪事》薄暮冰轮

32、十五·隐居所（下）

　　“飘流於世间的灵魂、游走於人界的亡者，皆依循自然之理回归至死者之地。迷惘及困惑，憎恶与悲伤，将在光的道路上消失无形，献给姬尔女神的罪恶的鲜血将洗净生者身上的孽障——融化诅咒！”
　　血红的光芒从瑞伊脚下的巨大六芒星阵爆发出来，镶嵌着的各色魔法晶石储藏的能量开始大量往瑞伊手上的魔杖顶端汇集，加上魔法晶核的增幅，一股可怕的暗系魔法力量在这个宽阔的洞窟祭坛里汇集。

　　六根人工开凿的石柱从地面一直撑到洞窟顶部，中间被镂空的凹槽里已经腾起了燃烧魔法晶核的幽蓝色火焰，被实体化的魔法元素从燃烧的晶核里被释放了出来，开始往瑞伊的身边聚集。
　　身体几乎是要被异常活跃的魔法元素撕裂了一般，瑞伊忍着痛苦将元素排列成魔咒需要的阵型。祭品临死前的凄厉叫声一次次扰乱他的精神。
　　躺在祭坛上全身浸泡在血中的科林殿下紧闭着双眼，惨白的脸上那黑色的图腾却开始渐渐淡化了。

　　元素的涌动越来越疯狂，已经快要脱离瑞伊的控制了，瑞伊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混乱的精神集中着，可是却感到越来越无力。
　　融化诅咒的献祭已经快接近尾声，如同风暴一般环绕着瑞伊和科林殿下的元素骤然停止了顺时针的旋转，转而缓缓往瑞伊手上的魔杖顶端汇聚起来，然后被瑞伊强行灌入科林皇太子的身体。
　　祭品的惨叫声已经拔高到一个不属于人类的音域，最后连同魔法元素一起骤然消失了。

　　瑞伊魔力耗尽，连精神力都透支了，撑着魔杖缓缓坐倒在地上。
　　整个洞窟安静得只剩下瑞伊呼吸的声音，还有他的心跳。脱力的感觉很糟糕。
　　取出一块魔法晶石吸收着里面的天然魔力，加上短时间的深度冥想，瑞伊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站起身来。
　　科林殿下躺在祭坛的血池中，身上的蔷薇图腾已经消失了。他身上的黑魔法已经被融化诅咒的力量消弭了。
　　代价，是十三个囚徒的生命。
　　这不仅是瑞伊的选择，也是长老会的决定。

　　长老会，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干预六大神殿的地方。它从奥丁帝国诞生开始就存在了，和神殿的历史一样悠久。长老会有十一个席位，五席是六大神殿的，四席是魔法公会，还有两席是王族，一切决定都由一个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因为微妙的席位，任何一方都不能占有绝对多数，于是长老会的决定几乎就是基于利益和立场而合作的两方联合压制一方后取得的平衡。还有一个一票否决权的席位，也就是长老会传说中拥有第十二席位的“大人”——在与魔神的决斗中胜利并封印了魔神的英雄，人称魔法天才的卡罗尔•拉夏。卡罗尔也是重整了神殿和信仰体系将元素归入到神学信仰并以此为基础将光明黑暗两大神殿改成了六大神殿，将魔法师也卷入了神学信仰中的改革者。
　　不过卡罗尔行踪不定，他至少有一百五十年没有出席过长老会的会议，很多人猜测他已经去世了，毕竟一个魔法师的寿命不过一百二十年。
　　六大神殿只占五席的席位也算是长老会的险恶用心，因为每次换届对六大神殿而言都是一次折磨，就算六大神殿内部关系再融洽，在这种时候都不免会有矛盾。

　　看着血池中科林沉睡的脸庞，瑞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殿下，为了你，这样的牺牲值得吗？”
　　人与人之间，最初是毫无分别的平等，可是有了身份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就像他自己，原来只是个被自己的父亲当做黑魔法实验品的孩子，可是现在，他是整个帝国最尊贵的人之一，黑暗神殿的大神官。

　　瑞伊跌跌撞撞走出山洞，透支的精神不断催告他需要睡眠。洞窟外，格雷特和大祭司莫妮卡正等在那里。莫妮卡那张酷似姬尔女神的脸让瑞伊有一瞬间的恍惚。
　　“莫妮卡，殿下身上的诅咒已经清楚，将他带去光明神殿交给尤莱亚负责吧。”瑞伊低声说道。
　　“我明白了。”莫妮卡点点头，走进了洞窟中。

　　瑞伊的腿一软，差点又趴倒在地上，格雷特一把拉住他，将他扶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糟糕。”格雷特皱眉道。
　　“没事的……咳咳。”瑞伊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喉咙深处涌上了一种腥甜的味道，他知道，那是血。
　　“只是有点透支，休息一下就好了。”瑞伊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可是因为惨白的脸色和咬破的嘴唇而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

　　苍白的唇上那一抹血迹，不是血色的，而是浓重到接近黑色的深红，格雷特伸手帮他擦去了。瑞伊的唇很冷，可是却是柔软的。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格雷特。
　　“格雷特，你真是个温柔的人。”瑞伊低声说道，又笑了笑。
　　格雷特没有回答，打横抱起了瑞伊往住所走去。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你还走得动吗？”
　　“……”
　　无力去观察一路上遇见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事实上他已经疲倦到一躺下就能睡着的程度。确实，在他回到温暖柔软的床铺之前，他就已经在格雷特的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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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伊走在废弃的街道上，整个城池似乎都已经被废弃了。
　　人类消失在这片领域中，任由藤蔓植物和小型的爬行动物侵占这个世界。从熟悉的建筑物来看，这里就是奥丁帝国的王城艾菲拉。
　　瑞伊站在神殿前，栽种着两排枫树用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入口已经完全毁了，大理石崩裂，植物从地下伸展出来，侵占了这片神圣的领土。

　　整个神殿都好像被藤蔓植物占领，就好像……被废弃了数百年。
　　不只是神殿，整个王城，可能整个帝国都已经没有了人类的踪迹。爬满了植物的建筑，荒芜的废墟，潮湿泥土中瑟瑟蠕动的爬虫。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被毁灭了。

　　瑞伊看见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在黑暗神殿的广场上行走，一路往前。
　　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
　　“等一等！”瑞伊追着他跑，可是却总是与他相差了几步。
　　广场的铺砖已经生长出来的植物破坏得看不出原型，赤裸的脚踩在潮湿泥土上的感觉有些黏腻，不知是不是踩到了那些可怜的爬虫，它们在他脚下扭动了几下就被踩入了柔软的泥土中。

　　这座潮湿的，阴冷的，没有生气的废弃都城。
　　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忽然停下了，就站在广场的钟楼下，静静看着瑞伊。
　　斗篷的帽子拉得很低，帽檐一直遮到了他的鼻子。
　　“你是谁？”瑞伊问道，他急于想知道这个答案，胸口因为急迫和不安而剧烈颤动着。

　　他没有回答，紧紧抿着的薄唇忽然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整片大地都开始抖动，剧烈地抖动，瑞伊无法站稳，甚至无法使用魔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地被撕裂成两半——他就要掉入无底的深渊中！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拉住了他。

　　天地一下子暗了，瑞伊抬头去看那个人，却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知道，这个人不是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你是谁？”瑞伊大声问道。
　　“比格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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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醒了，瑞伊是在疼痛中醒来的，胸口的阵痛像是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他无力摆脱。
　　瑞伊按着胸口回忆梦境。
　　他梦见这个世界都荒芜了，那个黑斗篷的人到底是谁？还有那个救了他的人……比格博斯。
　　疼痛让他没法继续回忆下去，在他身上发作的魔咒开始大量吸收周围的魔法元素，填补入他的身体中。

　　起初瑞伊不明白这个魔咒到底是做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折磨他？后来他和菲尔才渐渐意识到这个魔咒，不仅仅是一个诅咒，而是一种延续他生命的方法。
　　他的身体与正常人类不同，心跳，血液，完全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形态，这样速率的心跳完全不可能支撑起他的身体。一直以来支撑着他活着的就是这个魔咒。
　　每次他的身体能量耗尽的时候它就会开始发作，大量吸收周围的魔法元素灌输入他的身体中，然后他的身体就像是拥有了能量的傀儡一般能够继续运转下去。

　　这种违背了自然的生存，简直像是应该被剔除的异类。
　　敲门声突然传来，瑞伊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门开了，格雷特点亮了墙壁上镶嵌的魔法水晶。
　　“你……”瑞伊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气音。
　　“契约像是被灼烧着一样，我想你可能出事了，就过来看看。”格雷特在他的床边坐下，指了指自己的锁骨下。

　　那里有一个契约图腾。
　　瑞伊扯出了一抹笑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格雷特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源源不绝的魔法元素混杂着死气灌输入瑞伊的体内，魔咒似乎被安抚了，或是说它吸取到了足够了元素，渐渐平息了下来。
　　“每次发作，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暗元素和亡灵元素的吸收器，不停地吸纳周围的黑暗力量。”瑞伊缓过了气，轻声说道。
　　“……”

　　“但是我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多少暗元素都无法填满，也就是这些暗元素维持着我的生命，维持这心跳和呼吸。格雷特，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不像个活人。”瑞伊睁开了眼，暗金色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格雷特。
　　“不论你活着或者死去，我都会在你身边。”格雷特说道，“我发过誓，这一生都与你维系在一起，不管是荣耀，还是磨难，抑或是这个世间的权威对你的制裁，我都将站在你身边。”

　　瑞伊伸出手抚上了格雷特的冰冷的脸颊，微笑：“没有一种忠诚是这么突如其来的。我想过很久，可是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答应做我的骑士。”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他。第一次在地下室见到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精神烙印残留在我身上的影响。我曾经答应过他要成为最好的骑士，和他一起，他也会成为最好的魔法师，可是他死了。”格雷特说道，声音很冷漠，可是却透着难言的伤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离开那个小村庄来到玛奇拉帝国王城，一起为了梦想努力过，可是我们最终没能走得更远，他死了，我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死亡并不是你的终结。”瑞伊说道。
　　“我明白，它是我新的开始。”格雷特说道。
　　“那个人，是亚尔维斯吗？”瑞伊问道。
　　格雷特点点头。

　　亚尔维斯，那个死在了黑魔法阴谋中再也没能回来的宫廷魔法师，一个……正直而善良的年轻人，他曾经唯一的挚友。
　　“你在害怕。”格雷特笃定地说道。
　　瑞伊笑了笑，带着些苦涩：“或许吧，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恐惧死亡，生灵与死灵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生命的一种形态而已。我只是不想……在你之前闭上眼睛。很可笑吧，你是死亡骑士，近乎永恒的生命形态，而我只是个人类，会渐渐长大，然后慢慢衰老死去，我有很多办法可以成为一个长生者，比如成为一个巫妖，可是我无法接受自己变成那样……”

　　“你是什么样子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瑞伊。”格雷特拉着他冰冷的手说道。
　　“这算是你的安慰吗？”瑞伊噙着一抹微笑说道，“离永别的那一天还很远，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