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系的小妞们》温莎林

47、第四十七节

　　“自古以来，天地，上下，左右，男女，男在前，女在后，天经地义，唉...”徐老师叹口气，“现在说‘男女平等’，‘男女平等’，不还是‘男’得在‘女’前面吗？有谁说，‘女男平等’的吗？”

　　“我们外语系，坏就坏在女生太多，阴气太盛，”徐老师喝一口咖啡，咂咂嘴，“我一直用心良苦，在各方面，各层次，各领域，这个......不断建立，巩固，提升...我们的男生的...主导地位。所以，梁晓曦，请你...主动坐到范明身边来。”

　　如果说Q大外语系是个大花圃，徐老师可谓一朵芬芳馥郁的大奇葩。无论什么狗屁，他都能自圆其说地张罗一套理论。

　　晓曦看看范明，范明无可奈何地看看她。她咬咬嘴唇，站起身，坐到了范明身边。

　　“唉，这就好嘛，”徐老师裂开□□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这样一看，比上次...更般配了。我早上跟小袁说你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后来想想，不对嘛！‘晓曦’，‘晓曦’，清早的晨曦，那才是货真价实的‘东隅’，所以你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后来我研究了一下你们的名字，不研究不知道，一研究吓一跳！范明，梁晓曦，你们两个的名字里竟然有三个太阳一个月亮，二十四小时照明啊！”

　　“徐老师...”范明开口。

　　但徐老师不理他，自顾自往下说，“你们知道，我们外语系...最缺什么吗？”

　　范明和梁晓曦看看，都是一头雾水。

　　“我们外语系，最缺的是......班对！广而言之，指我们系内部男女生之间谈恋爱的，”徐老师的脸色严肃下来，“岂止缺，可以说，非常紧缺，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怎么令人发指呢？去年各系的辅导员开了一个联会，专门讨论大学期间的恋爱问题，初步统计了一下，我们外语系去年的毕业生，同系男女生恋爱的比例竟然只有百分之二，也就是说，一百个人里只成了一对，才一对啊！全校最低！这个...我感到很抬不起头来啊！”徐老师作痛心疾首状。

　　范明用眼角瞄瞄梁晓曦，传来一个困惑的目光，意思是，我们不吃窝边草，丫有什么好抬不起头来的？

　　晓曦还他一个困惑的目光，表示我怎么知道。

　　当然徐老师有一个美德，绝不会让人困惑太久，“那次会议开完，其他系的辅导员就送了我一个绰号，叫‘熊猫饲养员’，什么意思呢？熊猫，你们应该知道，不爱繁殖，对吧？他们的意思是说，我们外语系的男女生，就像一群熊猫一样，对彼此都不感兴趣，你们...觉得自己像熊猫吗？”徐老师愤愤然喝下一大口咖啡，“物理系，毕业时成了四十二对，数学系，五十一对，化学系，三十六对，一对对，排着队给他们杨老师送红包啊！呐，我当然不是对...他们的那个...红包有什么兴趣啦，我只是阐述一个现实，一个...差距嘛.....”

　　明白了，高情商的范明和低情商的梁晓曦都明白了。依着Q大毕业时情侣给辅导员送红包的传统，本系恋爱的，意味着辅导员会收到两个红包。赚啊！

　　徐老师发泄完心中的不爽，情绪平定下来，又笑眯眯地看着范明和晓曦，“上次看到你们，也是在这里，当时你们可以说是...那个...落花无情，流水无意，没想到，短短几天，已经......可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可喜可贺！听同学们说，你们两个在外语系教学楼里接吻，我就高兴得想当面恭喜......接吻，就意味着恋爱的正式开始！你们也许不知道，我们辅导员们专门讨论过如何界定恋人和普通朋友，结论就是 ----- 接吻！为什么呢？现在的社会风气开放了，男生女生之间可以做朋友，甚至很好的朋友，握手，摸头，甚至勾肩搭背，都可以代表友谊，但是----- 接吻，那就是只有恋人之间才会有的动作，对吧？！”

　　梁晓曦身上一阵又一阵鸡皮疙瘩此起彼伏此起彼伏，再听下去，她相信自己要开始打摆子了，“徐老师......”

　　徐老师伸手把她的话头压下去，反而问她，“梁晓曦，你...从前谈过恋爱吗？”

　　“......没有。”

　　“我记得上次范明也说他以前没谈过恋爱，那这就是你们的初恋，太好了！”徐老师伸出巴掌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艺术学院这阵子在搞摄影展，主题就是‘初恋’，我一直认为，大学一二年级是最适合初恋的，高中时太早，到了大学三四年级，又太晚... 啊，初恋......多么美好，多么令人向往，”他舔舔自己的嘴唇，“说起来，我自己的初恋...也是在大学一年级...十多年以前了，”徐老师十分感慨，“这段往事，我也就和我夫人说过，其他人都不知道...你们...想听吗？”

　　范明和梁晓曦面面相觑，看徐老师的模样，两人顿时心有灵犀，坏了，讲初恋一般都特耗时，现在已经快五点，食堂
　　五点半就要开始卖超人气的咖喱鸡，半小时内肯定卖完，要是老徐来了劲，忆往昔峥嵘岁月稠，铁定赶不上。

　　“徐老师，这个...我们还是不听了吧，”梁晓曦着急了，“那是...您的隐私。”

　　“对，对，您的隐私！”范明立刻应声，“而且，有些事，还是...埋藏在记忆里...最好。”

　　“是啊，是啊！”梁晓曦拼命点头，“您找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说完了，我们还要...晚自习呢。”

　　当一个人打算敞开心胸狠狠自八一番的时候，听众竟然是这般反应，失望是在所难免的。

　　徐老师抿紧嘴唇，推推眼镜，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打落牙和血吞似地咽下他的初恋故事，“我找你们来-----”

　　事实证明，不为徐老师的初恋故事当听众，是会有报应的。

　　时候一到，立刻就报。

　　徐老师不动声色地淡淡微笑一下，喝完自己杯子里剩下的咖啡，轻轻嗅一下杯缘，颇为陶醉的样子，“de---licious”，看看范明手里的杯子，“范明，你也...干了？”

　　范明手里还有大半杯，但面对徐老师的邀请，必须爽快，“干！”几乎就要说“感情深一口闷”，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咂咂嘴，有点心虚地拍马屁，“徐老师，这咖啡真好，苦，正宗！”

　　“天...快黑了。”徐老师说着，走过来，朝门的方向很奇怪地一欠身，然后落枕似地一拧脖子，“啪”地按了长凳边一个落地灯的按钮。瞬间，晓曦只觉一股强光直射过来。

　　那是这房间里最新设置的装备。徐老师在最近一部CID电视剧里赫然发现刘锡明每次审嫌犯，都会转身四十五度，以最佳角度面对镜头，一甩头发，“啪”地打开一盏大灯，够威，够酷，够帅！

　　徐老师立刻敏感地意识到，咖啡只是形似，这，才是“神似”！因此专门跑了几家灯具商场，搞定了这盏威武的落地灯，连售货员都问他”您要这么亮的落地灯，做什么用”。

　　只能说，TVB误人子弟。

　　“徐老师，这个灯...好亮哦......”梁晓曦小声说。

　　“亮一点好，”徐老师说，“我一向喜欢和同学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个...徐老师，您不是说，我们两个名字里有三个太阳一个月亮吗？”范明也被照得不太舒服，看看晓曦，“就我们俩，已经...够照明了，这灯...不用了吧。”

　　“你们两个的名字...是有三个太阳一个月亮，可是，”徐老师慢悠悠地拉过一张椅子，“现在，”一指窗外，“太阳...不是下山了吗？那你们俩...就剩范明那儿的一个月亮了，一个月亮......怎么够用呢？这里，”他指指落地灯那三个灯泡，“一百支光，一百支光，一百支光，加在一起，三百支光，正好抵三个太阳！”徐老师自己都快被自己的创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当对手无厘头到一定程度，会有那一个时刻，你决定放弃抵抗，听天由命。

　　于是-----

　　“认真地说，我...想恭喜你们，在一个以男女生之间互为‘熊猫’著称的系，能够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迅速地发展到...现在这样，很不容易！说实在，在这个领域，我一直...很费心啊！以往，每一次...一旦发现有本系内部恋爱的苗头，我都会立刻...大力撮合，极尽...为双方制造机会...之能事，可就是...天不从人愿！”徐老师的口气里很是无奈。

　　范明和晓曦看看对方。事实上，徐老师的“撮合”比“棒打”有效得多。

　　徐老师爱说的是“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一群孩子，跟我，说什么都可以，童言无忌嘛”；其实，丫自己才孩子，才他妈“童言无忌”！

　　比如-----

　　“范明啊，上次你说喜欢韩琳，我说‘鲜花插在牛粪上’，还说牛粪有营养，那都是...不忍心太泼你冷水。我听说韩琳和物理系的陈晓明恋爱了，这个...说实话吧，你...也是‘明’，陈晓明也是‘明’，但此‘明’非彼‘明’也，人要有自知之明，对吧？这个...客观差距，我们还是要尊重的，唯物主义嘛，对吧？”

　　“...梁晓曦呢，我当外语系辅导员十来年，看女生，还是有水准的。从外貌来讲，如果说韩琳能打九十...五分的话，那梁晓曦，差不多能打个...八十...六分吧，差距呢...当然不是没有，不过外貌这个东西呢...这么说吧，两年前分房子，有两个选择，一个呢房型好，实用，另一个房型差一点，采光也比较差，可是景色特别好。我一开始想要那个景色好的，我夫人就说难道你就天天站在阳台上看风景吗？她这么一说，我想是啊，风景这个东西，再怎么好，习惯了也就那样，所以毅然选择了房型好但景色差的那个，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 太英明了！”他一劈手，“在我看来，梁晓曦，就是我家那个房子的类型，房型好，朝向好，实惠，风景呢，稍微差一点，当然也不是差太多，看习惯了，也就好了嘛！”

　　梁晓曦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用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

　　忍吧，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到咖喱鸡就好了。她默默地告诫自己。

　　“而且，在我看来，梁晓曦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呢，是-----勇敢！听说是她追的你，好！就应该这样嘛，不管男生女生，喜欢的话，就要勇敢地表露自己的心意！”徐老师激动起来，唾沫横飞，“我们系的女同学，普遍有一个毛病，自以为了不起，一定要等别人采取行动，偏偏我们系的男同学也差不多......如果大家都向梁晓曦学习，怎么会变成熊猫馆嘛？”徐老师想起了他错过的那些红包，深恶痛绝，一摊手，“我们...怎么会输给工学院和物理系嘛？！”

　　晓曦一只手握得酸了，换一只手接着握。她的呼吸越来越快，心口像安了一只鼓风机，呼呼吹动，一阵阵气随着徐伟老师的嘴唇上下翻动冉冉升起，一路充溢，直到脑门，越来越涨。

　　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她在心里默念，努力为自己分神。

　　“不过呢，有件事，我，”徐老师压低一点声音，终于切入正题，“还是想及早和二位通个气。”

　　“这个......高中里，你们都上过生理卫生课吧？这个...具体的细节，我想，你们应该都知晓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多讲，我想...从思想上，纲领上，这个...从一个高度，来和你们谈谈...”徐老师突然扭捏起来，“这个...恋爱，发展得太快，也会让人有些...担心，特别是...某些方面，我的意思，你们应该懂吧？”

　　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

　　“特别是，女同学比较主动的情况，这个...就有点...那个......特别值得...注意了，”徐老师憋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词，“这么说吧，‘最后一道防线’这个说法，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一般的情形，都是形容女孩子的，其实呢，我一直认为，男女平等嘛，男孩子也有‘最后一道防线’......男同学要尊重女同学的‘最后一道防线’，反过来，女同学也要尊重男同学的‘最后一道防线’......”

　　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他grandma 的turtle egg！

　　“因为这个......从生理的角度上说...我是从纯生理角度说啊，这个...男同学，在这个年龄段，有其...特殊性，这个...女同学，不一定都了解这一点......”

　　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他grandma 的turtle egg，他grandma 的turtle egg，他grandma 的turtle egg！

　　“所以，作为你们的良师益友，我...想给你们一个建议，接吻...本身没有问题，当然，注意卫生，感冒流行的时候...尽量不要把感冒传染给对方，这个...也尽量不要在太公开的场合......但是，随着感情的进一步升温，如果你们觉得，接吻已经不足以表达感情......”

　　“徐老师，”范明终于忍不住了，一口气大声说，“您误会了！系里那是误传，我和梁晓曦之间根本没有接吻，也根本没有什么亲密行为，绝对的误传！我们之间其实是，我，对她产生了好感...就是...上次在这儿谈话之后，真的，我...”范明一咬牙，心里想着“泰坦尼克”“泰坦尼克”“泰坦尼克”，“想追她！但她到现在对我还完全没有感觉。梁晓曦，是吧？”

　　“是！！！”梁晓曦感动得几乎从凳子上掉了下去，心想稻草啊，果然是稻草！“是的，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没有！！！”

　　静默片刻，徐老师的脸上露出的诧异慢慢地消散，回复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们会这么说，我其实早就料到了。我这十多年的辅导员不是白当的，一般的情况都这样，拉手，拥抱，接吻，当事人愿意对我承认的，都比实际发生的要低两格，毕竟，你们都是孩子嘛，都比较害羞。你们要是在我这里大大方方地承认接吻，我反而要担心了，因为那意味着你们实际的亲密程度已经......”徐老师笑得更高兴了，“不承认就不承认，徐老师是最开明的，我也不多追问，那是你们的----- 隐私，对吧？”

　　梁晓曦看着徐老师的□□脸，想起上回他自报产地是江苏和山东交接处那个被御赐“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的兵家必争之地，心想，乾隆爷，可真是太靠谱了！

　　和电视剧里的刘锡明帅哥审嫌犯一样，徐老师也必不可少地会使用一些道具，起到配合作用。

　　比如-----

　　“这个...回到刚才说的，初恋啊，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初恋，也就是...第一次恋，和2恋，3恋，4恋，乃至，n次恋，甚至，n+1次恋，有......什么区别？到底，它的区别，在哪里？我们为什么...啊，这个...把初恋，看得...那么特别？”

　　“...徐老师......”范明又试图插话，但徐老师巨牛，一眼看出范明想说的一定不是自己此刻想听的，立刻一按手打断，然后慢悠悠地从裤子口袋里变戏法般掏出两样小东西。

　　“你们两个看好了啊，这个...是一盒火柴，这个...也是一盒火柴，啊...两盒火柴。这两盒火柴，看着，一模一样，是吧？”徐老师转眼成了电视上的二流魔术师，“看好了哦，一---模---一---样。可其实，它们是不一样的，怎么个不一样呢？这一盒，是今年九月份出的火柴，新鲜的火柴，没有经历过那个...梅雨季节；而这一盒呢，是去年九月份出的火柴，经历过了...梅雨季节，现在我们来看-----”

　　梁晓曦和范明一个头往左歪，一个头往右歪，微咧着嘴，傻乎乎地看着徐老师变戏法。

　　此刻，他们就像被警察成功突破心理防线的嫌犯一样，任由摆布了。

　　徐老师郑重地从第二盒火柴里拿出一根来，用力地在火柴盒的砂皮上擦，擦了好几下，“啪”一声，火星亮起。

　　随后，他更郑重地从第一盒火柴里拿出一根，在两人面前献宝似地晃了一晃，只轻轻地随手在盒子的砂皮上一擦，一道火光随之窜起。

　　“看到区别了吧？”徐老师得意地微笑，“这...就是初恋。”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初恋是什么？初恋就是，这个火柴盒，新鲜的火柴，新鲜的砂皮，你也许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划火柴，但那没关系，只要轻轻地那么...一擦，立刻就......这，就叫初恋。下一次，过了梅雨季节，一样能擦着火，但就不一样了。所以...初恋是难忘的，是...美好的，是...值得珍惜的。”说到这里，忍不住皱皱眉，摇摇头，眼前这两个小树洞竟然胆大包天敢拒绝听老子自八初恋，太可恶了！

　　徐老师的魔术表演冷不丁文艺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范明和梁晓曦听得一愣一愣的。

　　黄昏里，徐老师的脑门上仿佛冉冉升起一个小小的，柔和的，属于angel的光环，让人暂时忘了他方才如何是个不折不扣的ass*hole。

　　所谓初恋，是-----今年九月生产的火柴，还没经历过人生的梅雨季节，看似无意地轻轻一擦，转瞬间，电光火石，璀然绽放。

　　这就是初恋和2，3，4......n+1次恋的区别。

　　一如既往，徐老师那百分之一的angel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既然说到了‘擦’，我了想起了另一个成语，叫...‘擦枪走火’，这个...我们回到刚才的那个...有点敏感的话题哈，就是，如果，首先我不是说一定啊，是...如果，你们觉得，接吻已经不足以表达感情，还要进一步...这个...更加亲密的接触...这个...就要比较...慎重了。”

　　梁晓曦心里那个看不见的鼓风机又哗哗开动起来，这王八蛋，敢情他想扣黑锅，
　　绕来绕去，你转了好几个圈子，以为绕开了，突然发现，锅就刚刚好好，在你脑门上啊！

　　他grandma 的turtle egg！

　　“你们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终于考上我们Q大这么闻名遐迩的学校，我恍惚记得，范明的第一志愿是北外吧，没考上，来了我们这儿，觉得...委屈吗？”

　　“......不委屈。”范明闷声闷气地说。

　　他grandma 的turtle egg！他grandma 的turtle egg！

　　“很不容易，这是你们大好前程的开端。我一直觉得，‘擦枪走火’这个成语十分形象，而且坚决认为，既然有可能走火，那么......为什么要去擦枪呢？对吧？明明知道，有走火的可能性，那就...应该尽一切可能，去避免那个...擦枪嘛！你们说对不对？范明，你说...对不对啊？”

　　范明一脸尴尬，觉得说“对”或“不对”，好像都不太合适。

　　他grandma 的turtle egg！他grandma 的turtle egg！他grandma 的turtle egg！

　　“不说也没关系...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很多事情，都能够理解，”徐老师做个宽宏大量的手势，“现在，切入最重要的话题，鉴于二位的恋情发展很迅速，这个...更有现实意义，你们的名字里......那么多太阳，凑在一起，更容易会...烧起来，是吧？”他自以为幽默地笑笑，“我夫人呢，最近怀孕了，快四个月了，一天到晚想吃酸的，哎呀，我跑遍全市，酸的东西，能买的都买了，她还觉得不过瘾，呵呵，酸儿辣女嘛...你们，是不是该恭喜我啊？”

　　范明愣一下，蔫蔫地说，“恭喜徐老师！”

　　梁晓曦也只好蔫蔫地说声，“恭喜徐老师！”心想，管我们屁事啊！

　　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

　　一看手表，竟然已经五点二十五，现在用百米冲刺速度跑到食堂，也得排长队，不知什么时候能买到。梁晓曦真的着急了。

　　“不客气，就要当爸爸了，这个...人生必经阶段嘛。”

　　“虽然说是...必经阶段，那也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来，ta—ke …...ti—me，谁要是太心急，反而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困扰，甚至...伤害......尤其是对...女同学......”

　　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咖喱鸡...五点三十五了，梁晓曦的心和胃都在悲伤地哭泣。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徐老师其实是个很敬业的人，只是和许多很敬业的人一样，有点傻冒。

　　“我给二位以及所有在大学阶段恋爱的同学的建议是，在亲密接触的时候，在...对方的身体上，制定出...禁区，就是...无论如何，不去碰的地方，然后，双方...一起坚守，互相监督，互相提醒......任何事，都要...循序渐进，不要......操—之—过—急.....”

　　当徐老师缓缓地吐出“操—之—过—急”四个字，“操”字听上去还特别暧昧，梁晓曦心中的鼓风机开到最大功率，眼看就要爆炸，再也忍受不住，弹簧似地蹦起来，“徐老师，您今天请我们来，还牺牲一杯咖啡，就是为了说这四个字吧？那恭喜，现在如愿以偿了！我就想提醒您一句，您可是我们的政治辅导员，政—治—辅—导—员，请自重！”

　　完了。

　　“我说您一天到晚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呢？想着系里多几对谈恋爱的，毕业时您能拿多少红包，和外系多成几对，您能拿多少分成吗？！”

　　完了，完了。

　　“为了那个伟大的目标您真的好辛苦，为了配合您我们也好辛苦，知道吗？和工学院的男生跳舞，和物理系的男生跳舞，下星期又要和数学系的男生跳舞，我那么刻苦学习考到这闻名遐迩的学校来，真没想到学得最好的是跳交谊舞！”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有个声音在晓曦的耳边不断提醒，她感受到范明目瞪口呆的眼神，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什么......我追范明，都是系里那些人胡说八道！我凭什么要追范明啊？他哪儿好看了我要追他？他长得像个齐天大圣我干嘛要和他接吻啊？也就您把我们系这帮男生当个宝！我告诉您我们系的宝贝男生我一个也不要追一个也不想追永远不去擦他们任何人的枪不让任何人操之过急这下您满意了吧？您这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高自大的-----江北佬！”

　　“江北佬”三个字，用的还不是范明教的，含沙射影的日语，而就是华丽丽，响当当的普通话。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梁晓曦你活腻了！

　　沉默。徐老师和范明显然都被镇住了。

　　“这无聊的话题...你们接着聊吧，我要-----去买咖喱鸡了！”梁晓曦愣了一下，一跺脚，抓起书包，飞跑出了辅导员办公室。

　　快七点的第一食堂灯火通明，黄昏已经完全被夜色遮掩。外面喇叭里换上一首赵传，食堂里晚饭已经开过，很多人吃完走了，大厅里一排排饭桌上剩下些许狼藉的食物，只有稀稀拉拉几十个人还在吃饭。

　　咖喱鸡，毫无悬念地早就没了。

　　梁晓曦站在卖咖喱鸡的窗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戴白帽子的大师傅，眼眶里满满地蓄着眼泪，摇摇欲坠。

　　“姑娘，没了。”

　　“姑娘，真没了，你看这......真没了。”

　　大师傅没辙了，“姑娘，走吧，下回早点来排队，现在都七点了，哪还能有呢？唉，你咋哭了？别哭啊......呐，这还有几块土豆，俩鸡手，不要你钱，拿去吃吧......下次早点来排队嘛......你看这鸡手多肥，俗话说，吃鸡，不会吃的，吃肉，会吃的，吃手......”

　　大师傅摇摇头，自认倒霉，把本来想自己吃的两个鸡爪子舀给了梁晓曦。对着空荡荡的咖喱鸡盘子哭的女生，还是第一次碰到。

　　从辅导员办公室飞奔出来，说是要买咖喱鸡，但她并没去食堂，而是到为民湖边转了好几圈，越转越沮丧，越转越后怕，越转越心乱如麻。

　　梁晓曦啊梁晓曦，你到底吃了多少红烧豹子胆，居然敢当面骂年级政治辅导员“江北佬”？以后你还想不想在学校里混了？！

　　“师傅，给我一份包菜，一个...还有别的菜吗？”竟然是范明的声音。

　　晓曦立刻擦擦眼睛，把头偏向一边，试图装作没看见他，但整个窗口前就两个人，这显然是徒劳的。

　　“你......怎么也才来？”范明很惊讶，“你不早走了吗？”

　　“我......”晓曦不知该怎么回答，随后立刻急切地反问，“老徐说什么了？”

　　范明看看她，扬扬眉毛，“你把他臭骂一顿，他还能说什么？”

　　“你快告诉我啊！”晓曦更着急了。

　　范明看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和满脸焦急，不由好笑，“老徐说，叫你，不要担心。”

　　“我...担心什么？”

　　“他的意思是，不要担心他会打击报复，”范明慢悠悠地回答，“师傅，那个...辣椒炒肉丝。”

　　“他...我的天哪，”晓曦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声音提高两度，“老徐干嘛这么说啊？！他，他...他这么说，不就是意味着他潜意识里要打击报复吗？他心里没想打击报复，怎么会这么说呢？我的天哪！”

　　“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范明皱起眉头。

　　“君子之腹？君--子--之--腹？有没有搞错，你觉得-----老徐是君子吗？”

　　“那你还想怎么样？”范明从师傅手里接过菜盆，严肃地说，“你自己好好想想，
　　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明明再熬一会儿，他自己就会放我们走，老徐不要吃晚饭吗？真是的，你偏憋不住，大放厥词，”范明很无奈地摇头，“害得我待到现在！”

　　“你待到现在干嘛呀？”

　　“安抚老徐，说好话，拍马屁，给你擦屁股！”范明有些激动了。

　　“谁要你给我擦屁股啊？！”梁晓曦也激动了。

　　“切，我不给你擦屁股，你以为你自己能擦干净吗？！”范明更激动了。

　　窗台里的大师傅“噗哧”一声笑了，摇摇头走开，心想现在的小年轻真开放。

　　“那...”梁晓曦仔细想想，也在理，“你...怎么给我擦...你...怎么安抚老徐的？”

　　范明无奈地指指饭盆，“找个地方坐下吃饭吧。”

　　“我吃不下。”梁晓曦说。

　　“肚子不饿吗？”

　　“刚才很饿，现在又...不饿了。”

　　“是饿过头了吧。”

　　“不是，这菜...没胃口。”晓曦说。

　　“要不...”范明看看，“我们去买两个小炒分着吃？”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晓曦随着范明走到靠走道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把自己的菜盆也放在他面前，“这两个咖喱鸡爪子也给你吃吧。”

　　范明看看她，拿起一个鸡爪子放进嘴里就啃起来。

　　“你怎么连谢谢也不说啊？”

　　“用不着！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擦屁股，承诺老徐多少吗？”

　　“我承诺老徐，”他利索地啃着咖喱鸡的掌心，“第一，为他买寒假回徐州的火车票，非得卧铺，还非得软卧，因为他老婆怀孕了，特别精贵，那基本上意味着我一晚上差不多就得睡火车站排队了！
　　第二，这周末我得回家，去买我们老家一种特制的青梅蜜饯，给他老婆吃。我们老家产梅子，我爸不管花木的吗？认识一些农民，直接到果园去买，不多加配料，直接风干，特别好吃，专门出口到国外去的，算是健康食品......”

　　“真的啊？”梁晓曦打断他，“那...给我也买点吧！”

　　“你怀孕了吗？”他没好气地回答，“很酸的！”

　　“第三，等将来我毕业，得给老徐-----两倍的红包！”

　　“为什么？”晓曦好奇地问。

　　“......就是...那么说的，反正他现在挺高兴的，所以你真不用担心了，”范明突然有些支吾，转开话锋，“我跟你说，以后在老徐面前，说话小心点！”

　　“刚才我肚子饿了嘛......”

　　“那就......争取吃饱了再跟他说话！”范明叹口气。

　　“我知道了，”梁晓曦意识到，在这件事上，范明的确勇敢地为她当了一回稻草，而且貌似还要继续当下去，自己还是识相一点好，“真谢谢你，”灵机一动，“要不...我去给你买个小炒？我请客？”

　　范明咬着鸡爪，摇摇头，“不用了，这些菜就够，唉，你......真不吃吗？”

　　晓曦摇摇头，“我等下回宿舍去吃点方便面饼干什么的吧。学校食堂的菜本来就像喂猪的，剩菜就更像了。”

　　话音刚落，她发现范明皱着眉头瞪着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范明踌躇一下，终于说，“梁晓曦，有件事，我想...还是要...跟你交流一下。行不行？”

　　“说啊。”

　　“这个......”范明用力吮吸着一个鸡爪上残余的肉，吮来吮去没多少，换一个接着吮，看着像是在亲鸡的手指头，“是这样的，本来呢，我和你，不是一个班的，也不算很熟，接触得不多，缺乏了解，这段时间呢，接触得...比较多了一些，对你...就有了更多了解，有一些观察和...建议，还是...想跟你提一下，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给你参考吧。”

　　“说吧说吧。”晓曦暗暗皱眉。

　　“这个...”范明思量一下，措辞尽量婉转，“我们平时对人说话呢，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你呢，在这个领域，我个人感觉吧...还是有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不说改进，就是...改善吧，举个简单的例子，刚才我在吃饭，你说‘食堂的菜像喂猪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但你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呢？还有，你常常对我的脸型...评头品足，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呢？”

　　“......没考虑过。”

　　“那以后就请你适当考虑一下，好吧？”

　　“你们男生也在乎人家评论长相吗？”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我们男生不是人吗？我们男生也是人啊，你们女生在乎什么，我们男生当然不会不在乎。梁晓曦，所以说，看问题，要辩证地去看，要学会换位思考.....”范明循循善诱。

　　“你说话口气怎么和郭进一模一样？”

　　“那就对了，郭进是班长，我也是班长。”范明正色。

　　“你又不是我们班的班长。”

　　“我们系所有班长都有互相管理对方班级成员的权利。”

　　“你这叫越权！”

　　“我在替郭进行使职权！”范明有些不耐烦，“请不要打岔，我刚才说到，你偏向于...有些...直抒胸臆，就是，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当然...不是坏事，可太过直抒胸臆的话，就多少有点...那个吧...我建议你，以后说话呢，不要太快，先在脑子里...稍微想一想，然后再说出来......”范明费力地把“说话要经大脑”说得尽量婉转。

　　“老徐真的被你哄得挺高兴的吗？”梁晓曦没耐心听范明那些教训，不放心地问。

　　“你怎么......”范明不高兴了。

　　“你刚才说老徐说叫我不用担心，那他到底为什么那么说？”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你们是怎么说到，叫我不用担心的？”

　　“这个...我们...也没怎么说......”范明磕巴了，“就是我主动提出给他买火车票给他老婆买好吃的，他挺高兴的，就那么说了。”

　　“那他为什么要你毕业时给他双倍红包呢？”

　　“这个...老徐嘛...看着别人系拿那么多红包，心理不平衡。”

　　梁晓曦“哼”了一声，“恶---心！”她想了想，把头朝范明凑近一点，“我决定了，大学里坚决不谈恋爱，这样，毕业时就不用给老徐红包了！”

　　范明嗤之以鼻，“为了怕给个红包，连恋爱也不谈，这叫本末倒置！”

　　“你不知道老徐多变态，叫我们这些女生哦，陪那么多系的男生跳舞，我们都快变成舞女了！唉，你们男生不是讲究绅士风度吗？看着我们当舞女，你们就无动于衷吗？”

　　“算了吧，就你们那点水平，离舞女还远呢，李国泰说当初在系里教你跳舞，把他的脚都快踩烂了，国泰的脚多肥啊，都快踩烂了...”范明慢条斯理，“唉，你到底学会跳舞了吗？”

　　“......稍微吧。”

　　“那该可怜的，是那些请你跳舞的男生，天使脸蛋...魔鬼脚，”范明摇摇头，又摆出班长脸，“唉，我跟你说，老徐这个人吧，刚开始，我也觉得...多少有点儿...五百除以二...不过，现在......看法有点改变了，我觉得他...还行。”范明严肃地点点头。

　　“哇，真了不起，你答应了老徐那么多不平等条件竟然还替他说话！”梁晓曦愤愤不平。

　　范明把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鸡爪放在桌上，看着梁晓曦的表情，忍不住微笑起来，“这叫做-----修养。”

　　其实，在梁晓曦夺门而出之后，情形是这样的。

　　徐老师和范明沉默了一阵，范明如梦初醒，急急地说，“徐老师，这个...您，千万别介意啊，梁晓曦.....她就是这样的，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对谁都一样，她老说我脸尖，下巴难看，像孙悟空，什么什么的...刚才，刚才她说您的那句，其实...其实也是我教的，就是上次我在这儿说王斌......她也就是脱口而出，不是故意想冒犯您......”范明越说越急，在三百支光的落地灯照耀下，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

　　徐老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啪”地一声把那盏威武的落地灯关掉，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日光灯，顿时显得昏暗很多。

　　范明有些纳闷，三个太阳一个月亮，现在跑了两个太阳，反而不用开灯了吗？

　　徐老师又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用右手手指拨弄左手的指甲，好一会，终于慢悠悠地问了一句范明打死也想不到的话，“你知道，大学英语四六级分数出来，最高兴的，是得几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