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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四章 Divarication(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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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
好容易卡妙才从石化中恢复,神色复杂地质问。
指着斯堤克斯河起誓的效力他不可能不清楚。
“给自己一个借口不掺合进无聊的圣战。”我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漫不经心地回答,顺手拉了拉被子——西伯利亚还是冷得令人咬牙切齿。
这句话半真半假。
我的确对所谓的圣战提不起什么爱,并不是什么和平主义的理由,而是潜意识里觉得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真相。而圣战,根本就不是什么纯粹的战争。
又是神话时代的记忆么……尽管始终想不起来,但是依旧是有这样的意识。
而且我只是发誓不对雅典娜和圣斗士直接动手。然而我不是卡妙所以为的某位冥斗士,而能够统率一百零八颗魔星的潘多拉。
“可是到那时候,你——”
“我还不需要你来担心。”笃定由于誓言的震撼此刻无论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我颇为得寸进尺地采取了爱理不理的态度。看看床头似乎有一坨牛奶——哦,别这么看我,我没有烧到连量词都用错的地步。由于温度关系,西伯利亚的牛奶从来都是固体——随手拿过来啃得嘎嘣响。
“嗷!”惨叫一声——磕到牙了。我抬头,无辜而可怜兮兮地望向卡妙。他的目光在我和牛奶之间来回逡巡了片刻,叹了口气走过来随手将牛奶变成液体。
我一脸幸福地喝着牛奶,一边模模糊糊地称赞:“不愧是冰与水的魔术师。”
他无语地不再和我计较,转身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直到确定他远去,我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无赖的表情,慢慢将牛奶放回床头。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有时候有些事我根本不敢多想,因为潜意识在向我发出警告。我不明白我在害怕什么,但是我听从潜意识,因为自己不会害自己。
表面上看我的借口似乎是消除一部分卡妙对我的警戒以保全我的小命,还有对圣战不自觉的逃避,然而我并不认为我对神祗抱有的“敬畏”已经到了能够拿斯堤克斯河的誓言来开玩笑或者说,钻漏洞的地步。
而且我并不会忘记无论现在的日子多么和平安宁,西伯利亚多么阳光灿烂,奥伊米亚康的天空是如何晴朗湛蓝,我终究还是很快便会回到没有阳光的冥界,回到哈迪斯的统治之下。而我是那个潘多拉,冷漠的强大的高高在上的潘多拉。
我也不会忘记无论我再如何怀念我的家人如何贪恋过去,我终究也已经与他们永久的告别,时间无法回头。
我更不会忘记,终有那么一天,我会与卡妙他们为敌;终有那么一天,我会带领着一百零八冥斗士,亲自贯彻哈迪斯陛下的意志,促成包括嘉拉缇雅和苏兰特在内的所有人类的死亡。
我依然是人类,但却不再是地上这些族类的同族。
那么,又是为什么,我会在人世间逗留这么长的时间,像一个平凡的正常的人类一样生活,一样地去细细地体味细细地享受。
或许一开始,这次的圣战,冥界会输。
因为我的存在。
——怎么可以!
又是这样么。
手覆盖住面庞。我努力地咬住下唇。
每次想到这里,矛盾便会开始尖锐,不断地激烈倾轧,仿佛要将我的脑海割成碎片。而每到这个时候我便不再想下去,不敢想。
是因为不想再迎接一次幻灭?
什么破理由。
——算了,不想了。
我再次学鸵鸟将头埋进沙地里。
抬眼望望床头未喝完的牛奶,撑起身意兴阑珊地拿过来喝掉。
就算再没有兴致,如果我想要早一点好起来的话,那就决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
我忽然打了个寒噤——我忽然发觉我对于自己状态恢复的愿望并不是那么迫切。恢复之日就是回去之时,难道我潜意识里真的是想留下来么?
即使身份不明,即使担惊受怕,即使力量全失了无保障就算哪天卡妙他们忽然抽风把我给咔嚓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或许我从未了解过我自己,因为我……根本不敢看清呢。
落寞地笑笑,喝完牛奶以后感觉有了一点力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意念是个很奇妙也很强大的东西,当我确信我有力气,我或许就会有力气了。
属于我的神话时代的小宇宙的恢复速度是客观的。我想我基本上明白为什么那个不属于我的冥界的小宇宙为何恢复得如此缓慢了——首先,黄金圣衣对于带有冥界气息的一切东西都有或多或少的克制能力,很不巧小宇宙的主人我如此虚弱且如此漫不经心,所以它就被压迫得如此厉害;再次,我那个金色的小宇宙显然也对它有着不小的影响。因为我的意志显然偏向前者。
大地果然是个麻烦的地方啊啊啊!
虽说不会要了我的命可是影响的却是我的思想我的决定,让我一点一点恢复着在死亡与冥界中背磨去的人味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间我便已有了决断。伸出右手放在靠近心脏的地方,然而在催动力量的时候却犹豫了。
——既然是自己的决定,那就应该为此负责。永远不要后悔,也不要踯躅不前,那是对自己的否定,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这句话可是我自己一直以来不断地在心中重复的啊。
嘴角带着一丝释然而微哀的笑容,我的手按了下去。
金色的小宇宙微弱地升起,随即便被紫黑色的小宇宙所吞没。
那是封印。
记忆与灵魂都不完整的灵魂,是残缺的。
那不是我。我不承认。
或许总有一天它会回来并成为我的一部分,或者成为我。
但不是现在。
并且,或许,永远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才不会死要面子硬撑。”
起誓的第二天我相当悠闲地抱着臂靠在床头,一边啃着牛奶冰块一边看着担心徒弟的老师大人急匆匆地出外寻找某姓冰名河的自暴自弃的失踪人口。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套上外套打开门,外面皑皑雪光让我不自觉地偏了偏头避开刺目的白亮。
一个两个都不珍惜身体,一个纯粹是因为心理上的负疚以及别的一些我不知道也懒得知道的东西而自虐,另一个……纯粹是护短过头!
“那天把我们安顿好你就下海了是吧。”我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看你的消耗,似乎游到接近极限才放弃……我该庆幸你至少还保持应有的理智与判断力而没有逞强到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在海底探秘从而无法再回归可爱的温暖的坚实的你职责所在的大地么可亲可敬的水瓶座黄金圣斗士卡妙先生?”
意识到了我态度的不同,他回过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可以想到他在想什么,却不打算解释。
“人类真是幸福而愚蠢的擅长浪费的生物。”我冷笑着说,“你要是不想活了不用这幅样子,你那点命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着呢。我可以直接把你的灵魂连同你那套亮闪闪金灿灿的圣衣带回冥府相信陛下会很高兴。”
无法原谅。
即使我知道。
即使我理解。
但还是无法原谅。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卡妙无可奈何。他看上去很疲倦——我当然清楚地知道他该死的为什么那么疲倦¬——并且一点都不习惯我的兜圈子。
“你这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笨蛋。”我其实比他更想无可奈何,虽然我让自己毫不留情地用近乎刻薄的语调,“你现在需要的是大量消耗之后的休息而不是去照看冰河那个麻烦的小混蛋!无论你对冰河的态度是什么——责备或是开导——但事实上在我醒来后所观察到的事实中你放任了他而没有做出作为一个老师的任何行动。好吧,可以理解,看上去你们俩似乎都需要一个缓冲期而且,我是否可以猜想,你还没有准备好该以何种态度去对待冰河对待这件事?”
卡妙抬了抬眼皮,精神并没有好多少。
“如你所见,我正打算去解决这件事情。”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你认为这有多复杂,从它本身来说?”他反问。
“你只比他大了五岁!该死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你的圣域的水瓶宫里的石头么?”
“我是圣斗士。”他干巴巴地说,声音冷漠无情,“我是冰河的老师。这就足够了。我看不出你说的与我们眼下的主题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重复了一遍,轻蔑地哼了一声,“是,的确没有关系。我指的是我和你以及你徒弟的事情之间。”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卡妙皱了皱眉,神色无法控制地透出疲惫,努力试图将我的话与现实结合起来,“你救了艾尔札克。”
我发出一阵大笑,听上去有点歇斯底里。
“哦,善良勇敢的圣斗士先生,我不是傻瓜,也不是什么不会通过平时来了解一个人的人。你真的相信我的话吗,无论它是不是真的?你真的相信我到你自以为信任我的程度吗?先问问你自己吧。”我提高了声音,“你或许已经决定等恢复了一点后再下海去找艾尔札克,即使明知希望渺茫?你不相信他活着,或者说,你不相信我会让他活着!”
他看上去终于有了一些恼怒。我知道我选了一个不合适的方式开始了谈话并且,很愚蠢地,选了更不合适的方式继续了谈话。但是我并不为此后悔。
“你自以为知道多少?”他危险地压低了声音,“听上去似乎——”
“没有似乎,圣斗士先生。”我将牛奶冰块扔回碗里,听到清脆得有些尖锐的碰撞声,“我并不认为当初见到我时就谨慎地开始监视我并给我下了个陷阱的人能够在这种涉及到他珍爱的弟子的时候完全相信我的话!”
“既然你知道!”他立刻接口,“的确我无法信任你。在这件事上——或者你希望是任何事?这看起来才比较正常。”讥嘲地反问。
他成功地让我再次冷笑起来。
有什么在失控。听上去好像某种压抑的发泄,通过这个突发事件的出口。
我们都很清楚这一场争吵——我不确定这算不算争吵,但是至少我们都很冲动且恼火——完全莫名其妙。尤其是对于我们彼此的性格而言。
“好吧,很好。”我不得不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使得它不至于作出嘲讽的扭曲,“圣斗士先生似乎忘记了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任何人比作为‘冥界生物’的我对某个人类的生死更有发言权。”
我毫不怀疑自己语调中挟裹的真实的赤裸裸的恶意。我抬起目光,近乎挑衅地盯着他。
仿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卡妙不由自主地蓦地退后了一步,目光刹那间充溢了惊愕。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狼狈。
理智渐渐涌回我的脑海,与之相伴的还有懊恼。
“伊蒂薇尔。”卡妙叫我的名字,静静的语气跟之前的激烈尖锐相比恍若隔世。
面对他似乎软化的态度,我再一次不知所措。
被虚弱感与无力感占据的身躯和大脑无法在短时间内理清意志。
我的意志似乎已经软弱下来。终究不如西伯利亚的冰壁,笑傲淡泊的阳光,巍越凌厉的寒风。
“你是人类。”他说,“不应该将自己划入异族的范畴。”
我眨眨眼,扯开一个复杂的笑:“真可惜,对于通常意义下的人类而言我的确已经算是异族——而且还是作出生物入侵的计划和打算的异族。”
“不,你是人类。”卡妙重复了一遍,表情坚定而强势,“你依旧是人类的思想,人类的行为,人类的性格,人类的情感……你的确还是人。”
思想,行为,性格,情感……
卡妙说我还是人类,那么那些冥斗士呢?以人类之躯承担起魔星的力量,这是第一重洗礼;进入冥界后对生前记忆的彻底遗忘或模糊,是第二重洗礼;地狱这一环境无间断的侵蚀与影响,是最彻底也最永久的洗礼。
他们是否还是人类?或者换一种手法,是否还能被称为人类,即使他们依旧使用人类的语言,显示人类的视觉形态,以人类的行为标志所谓自身意志的表现?
还有身为神祗的哈迪斯陛下、塔纳托斯大人与修普诺斯大人、在极乐净土无忧无虑永远对人的生死爱恨懵懂无知的仙女、以及冥河流域间所有被折磨与恐惧渐渐磨去了自我意识和最基本人性的魂灵。
我仍是异族。被人类所承认,然而却与我真正归属的地府格格不入。
不该有的念头忽然汹涌进脑海,并迅速占据了可观的角落。
“怎么了?”
许是察觉了我表情中泄露的某些危险的情绪,卡妙的眉峰微聚。
“没什么……你应该休息,真的。”
我无声地苦笑。
他简单地点点头:“我去叫冰河,马上回来。”
“替我转告他,艾尔札克救他可不是让他这样子要死要活的……即使时光不可倒流,要想不再遗憾,首先必须确保自己。就算要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不能这么猝不及防地在如此软弱的状态下。”
这是我亲身的体会,也是我最不敢涉足的渊薮。
在我的注视下,小木屋的门晃了晃,关上了。
一旦神经松弛下来,昏眩便张牙舞爪地袭击。
我重新躺下,触摸到床沿,似乎还有他留下的隐隐温度。
卡妙是真的放弃了艾尔札克……
以他对付我的手段和头脑,怎么可能想不到一些事情。
他遍寻不到艾尔札克——无论死活——无论他看到了什么,以黄金圣斗士的能力在水下坚持的时间,足以用来淹死一个仅仅是开启了小宇宙的人。
然而我却告诉他艾尔札克还活着。如果他相信我没有说谎——当然事实上我也没有对他说谎——再加上之前,事发当场只有我和冰河,以及我来自冥界的“出身”,已经足够让他开始猜测是不是我动了什么手脚。或者再不留情面一点,是不是我一手导演了艾尔札克的失踪,趁着他被圣域的任务所累。
我很想问他很多为什么,然而却生生克制了下去。
这一次看似毫无预兆的争吵,表面上我们都有各自的理由;我是由于气他关心别人胜过关心自己的态度,而他的无从得知。然而深层次的原因太过重叠太过复杂,就好似终年不见阳光的植物根茎,盘根错节,杂乱萦绕。
也更像是表面的平静之下汹涌暗流的一个小小的爆发。那些无法诉诸言表的冲突终究选择了一个并不那么敏感切身的点爆发,然后在盛怒与赌气之下越过双方各自的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后,各退一步。
熄灭了明火,然后装着看不到下方高浓度压缩的爆炸性气体。
站在所有的源头与中心,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无法改变或者挽回。
彼此的存在、身处的位置。眼下的和平已然直逼某种脆弱平衡的极限,虚弱得根本站不住脚,并且摇摇欲坠。
只因为他是水瓶座的卡妙,我是冥界的潘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