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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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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帮方黎完成期末作业的时光并不怎么美妙,蒋沐凡没算过自己已经有多久没碰过琴了,当下手生的厉害。
虽然给方黎弹的那个钢伴的难度,蒋沐凡还能信手拈来,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几首曲目,他已经忘了差不多了,弹两句就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
这让蒋沐凡有些心烦,很长时间都陷在焦虑中,感觉自己又离废人近了一步。
最近蒋沐凡周身的压力虽然很大,但他总能发现自己好像经常有一度会不甘堕落,好像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觉得沉下去是件无所谓的事了。
他变得害怕成为一个废人,也变得有些……怕死怕疼了。
当方黎发现蒋沐凡遇到危险会躲开的时候,也同样注意到了蒋沐凡身上的这种细微的变化。
比如曾经开水端到蒋沐凡身边,他不管烫不烫就上手抓上嘴喝,家里开门关门的时候蒋沐凡甚至还想把自己的手往门缝上凑,方黎有时抽根烟,蒋沐凡都想把手伸到烟头跟前去摸一摸。
那个时候方黎知道,这都是蒋沐凡压制不住的自残倾向。
其实早在蒋沐凡第一次自残的时候,他就把家里包裹的不给蒋沐凡留一点伤害自己的空间了,所以蒋沐凡觉得想要给自己放点血弄点疼的时候,只能这样如大漠旅人逢绿洲一般另辟蹊径。
但最近蒋沐凡好像都不会了,他吃饭前会吹一吹,洗完澡在厕所会扶着墙怕摔倒,方黎给他煮虾吃的时候,蒋沐凡也会小心的不被虾头的刺扎到。
他终于躲避了一些正常人会躲避的事情,方黎每每看到这里,都会感叹三院精神科的牛逼,真想去给那个大夫送一面锦旗过去。
方黎见蒋沐凡因为弹不下来一首肖练而连连叹气,怕蒋沐凡发作,赶紧拿出了比肖练简单一百倍的《自由探戈》的钢伴谱给蒋沐凡看,添油加醋的跟蒋沐凡说自己多么多么着急要把这曲子拿下,让蒋沐凡赶紧去练了。
蒋沐凡这会儿但凡能有一点正常人的心眼儿,就能看出方黎这哄小孩儿似的打岔与鼓励是多么的生硬。
不过好在,蒋沐凡居然还吃了这一套,他被方黎精湛的演技所欺骗,注意力被拉去了《自由探戈》上。
确实简单,他感觉自己两天就能弹下来,但实在没什么成就感,跟自己上学期弹的门德尔松差远了,蒋沐凡练了个七七八八,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我不会以后就止步于此了吧?肖练滑翔机?”
中间休息的时候,蒋沐凡捂着脸撑在琴盖上,有点崩溃。
方黎轮着鼓锤老神在在的坐到蒋沐凡旁边:“没事儿,我也就止步伊利亚斯了,一样一样。”
蒋沐凡声音闷在手掌里,方黎听着竟觉得有些喜感:“我可怎么面对老杨啊!”
“老杨徒弟多着呢!不差你一个哈不差你一个哈。”方黎没心没肺的在一旁打趣道。
蒋沐凡从脸上拿下手,瞪了方黎一眼,方黎以为蒋沐凡想拍自己,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结果蒋沐凡什么动作也没有。
方黎:?
蒋沐凡呆了片刻后,叹出一口气,像是在生气一般,把方黎的钢伴谱扔在了一边,跑到隔壁谱架那边翻翻找找。
马林巴的琴房怎么可能会有肖练的谱子,蒋沐凡找了半天,无果而归,更丧气了。
他背不下来自己曾经拿手的东西,现在连谱子都找不到,蒋沐凡又坐回了琴上,不知跟谁在那儿别扭,把肖练滑翔机磕磕绊绊弹了一遍又一遍。
基本都在第三四句的时候卡住,怎么也弹不下去,最后一次蒋沐凡气的干脆把手拍到了琴上,“嗡”的一声。
方黎看不下去了,拽了拽他的胳膊:“诶,你那手指头轻点儿戳,你那手不要了,我们琴房的琴还要呢。”
“怎么办……”蒋沐凡沉着头喃喃道,“这是我以前练的最熟的了,可现在我怎么也记不起来。”
方黎砸吧了下嘴,安慰道:“害,这算什么呀?那谁老不练琴都会手生的,多正常,等下次复查完,咱们天天来,我陪你练,怎么样?”
蒋沐凡面上又被阴霾罩上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我今天心情不错,可万一明天就不行了呢?这玩意儿就像是开宝箱,一天一个样,我自己控制不了,误人误事,很烦。”
“好啦,别烦。”方黎声音淡淡的。
他一只手覆上了蒋沐凡的后颈,两根手指轻轻搓揉着蒋沐凡后颈上软软的发,方黎慢慢的说:“你现在不是很积极吗?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的,别给自己加负担,今天多好啊,以后每天都会像今天这么好的。”
蒋沐凡听后苦笑:“有这么简单?”
“只要你觉得简单,那就有这么简单,相信我。”
方黎说着,从蒋沐凡的脖子上拿下了手:“停止瞎想是第一步,起来了勇士,咱俩把我那作业合一合?”
蒋沐凡抬眼看向方黎,见方黎已经站到了他的马林巴跟前,漂亮的握住了四根鼓锤。
下午的日光,正好的洒在琴房的那架马林巴上,把那架琴照的闪闪发亮,方黎的鼓槌也随着方黎的手,被包裹上了一圈金色。
蒋沐凡眯了眯眼睛,感觉这场景好像自己曾经梦到过——
那时的他深处一片混沌之中,四周烧着如火焰一般的红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耳边像是风的呜咽声,正一阵一阵的不断的啸,仿佛就要穿破他的耳膜,直刺进他的脑子里。
脚下是一片光面如镜的深潭,蒋沐凡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液体,像水银一样,厚重又光亮,叫人害怕。
他像是在原地被束住了手脚,挣扎不出,动弹不得,露在外面的头顶是火辣辣的热,可脚趾却是冰的。
蒋沐凡以为这就是地狱的样子,没有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就是一片无解无尽的闭塞空间,它要在这满眼的血红中窒息你,直到你彻底沉浸在那深潭之中,被那深潭吞没融化为一体。
蒋沐凡能看到四周伸出了许多手,不断的向下摁着他的肩膀,让他无法使力挣脱。
那些手他都认得是谁的,却只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荡荡,没有碰到他,不知是想抓住他,还是也想把他压入深渊,只是还没触到自己而已。
蒋沐凡顺着那只手朝上看,发现是贺白曾经年少风华的脸……
他以为能拽他出来的人会是贺白,但却整整一夜,贺白都在一旁袖手旁观着,蒋沐凡看不真切贺白的表情,只记得自己不论如何绝望的哭救,那只手都没能再向前伸出半分。
这个梦魇缠他很久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伴随着恐怖的窒息感。
之后的某一天,他依旧在梦中被束缚着,当他正做着无谓的呼救时,远处却忽然有一道光闪过。
那光是金灿灿的,有种说不让来的安心感,蒋沐凡伸着脖子朝远处喊,只见四周的红光渐渐被那金色所吞噬,化了他身上的枷锁,抹去了他脸上的污垢。
直至金色铺满蒋沐凡的眼睛的时候,他眯眼一看,自己竟已置身于永音打击乐系的琴房之中,方黎正拿着鼓槌,恣肆汪洋的敲着一段空灵的曲子,像是要将这污脏的世界都洗涤干净一般。
……
“方黎……”
蒋沐凡听的热泪盈眶。
方黎手下鼓槌一顿,抬眼,见蒋沐凡流泪了,心里一紧,赶忙扔了手里的鼓槌跑到蒋沐凡身边。
“怎么了怎么了?”方黎捧着蒋沐凡的脸,用大拇指擦去了蒋沐凡眼角的泪。
蒋沐凡没躲,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任由方黎帮他擦着眼泪,来不及调整呼吸,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方黎手下一顿,没放开蒋沐凡的面颊。
蒋沐凡一抽一抽的说:“对不起,这么久以来……对不起,辛苦你了。”
方黎不知道蒋沐凡想到了什么事,会哭的这么伤心。
他心里疼的不行,却又有一股带着酸的暖流冲上了他的心头,他感觉这次蒋沐凡的泪水,跟从前不一样了。
努力真的会有回报,方黎眼中带着酸涩,反手用指背又擦了擦蒋沐凡的脸,温柔道:“说什么呢……好了,别委屈了。”
……
蒋沐凡与方黎在琴房排练了一下午,已经把方黎的期末作业快练出效果了。
他觉得这首带着黑色浪漫的曲子相当的有味道,于是在琴跟前越摸越起劲,根本停不下来。
临近傍晚,方黎的肚子最先打了退堂鼓,然后就是他的腰和腿,他站了一下午屁股没挨过凳子,腰酸腿疼的实在在琴跟前站不住了,终于求着蒋沐凡要歇歇。
蒋沐凡意犹未尽,在琴跟前跟方黎拿着谱子滔滔不绝,说这里应该怎么改,那里怎么玩儿一下会好听。
方黎一后背的薄汗,坐在一旁轻/喘着气,耐心听着。
蒋沐凡比他想象的要适应的快很多,也不知道是疗程到这儿了,蒋沐凡该到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时候了,还是……就只是今天,就只是昨晚蒋沐凡睡的比较好而已。
但不论如何,蒋沐凡身上这层代表着人气儿的热浪,方黎珍视的不得了,他如果有个什么魔法小瓶,方黎一定要把这周遭里程碑一样的空气全都收集起来。
这是他和蒋沐凡在一起打得第一个胜仗,虽然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但起码,方黎觉得蒋沐凡大概是撑过来了。
蒋沐凡聊了到实在没得说的时候,肚子终于也咕咕叫了,方黎见蒋沐凡终于收嘴了,没正形的开着蒋沐凡的玩笑,带着人去楼下还钥匙,打算找吃的去了。
“还吃食堂吗?”方黎插着兜,慢慢悠悠的走在蒋沐凡身边。
蒋沐凡对什么时候吃什么是从小到大的没头绪也没追求,典型的“吃什么都行”选手,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方黎瞅了眼蒋沐凡,想了想说:“我说要不就别吃食堂了,实在是腻味了。”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低着头翻了一两分钟,蒋沐凡什么也没说,在一边静静的等。
方黎好像是有了什么好主意,斟酌了一二后,拿着手机在蒋沐凡面前晃了晃:“今天高兴,想不想下个馆子?”
医生说过,如果蒋沐凡不排斥人群了,就尽量带他出来走走,不要总一个人闷在家里,对病患不好。
方黎见蒋沐凡今天状态不错,想赌一把,再朝前走一步。
蒋沐凡听闻后,脸上晃过一丝犹豫。
方黎看在眼里,他感觉到了蒋沐凡的为难,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事儿,你要是......”
话还没说完,蒋沐凡抬起了头——
“好啊,你有什么好地方吗?”蒋沐凡平静的问。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一楼,方黎不由的站在大厅朝外看了看,傍晚的夕阳在楼外的瓷砖楼梯上撒了一地。
蒋沐凡平静的朝前迈了一步,回头望方黎:“也好久没见老大和晓天了,要不要问他们在不在?咱们一起?”
方黎眼神复杂的注视着蒋沐凡,那被烧成橘色的阳光洒在了蒋沐凡的半张脸上。
虽然他脸上的阴霾还未散尽,但方黎能感觉到,蒋沐凡就要宛若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