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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见车来了,程唯正好避开他追问的当口,指挥着将人送进海颐医院VIP病房,确认没什么大问题才放下心来。
      被安排妥当的谈霁之躺在床上挂着水,看着消化内科的值班主任亲自过来跟程唯打招呼,一脸无奈。

      待人走后,他道:“麻烦你了,其实刚刚去急诊就行了。”

      “没事,”程唯手一挥,“这就是我家开的医院,VIP室闲着也是闲着,得让它发挥发挥作用。”

      她有心想好好表现一下,趁虚而入,于是煞有介事给人掖掖被子,显出点体贴细心来,“我到楼下去给你买点粥。我爸以前就是,挂完水喝点粥,胃里舒服。”

      程唯换了VIP室里的拖鞋,乘电梯下楼,路上跟她爸汇报了情况,又跟陆思娇聊了两句,说觉得自己刚刚就像那个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大手一挥“要是治不好,我让你们都给他陪葬!”。
      陆思娇觉得她才是应该住进VIP室看看脑子的人。

      正聊着,方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程小姐,有件事我想汇报一下,关于之前肺炎的那个小孩。”

      “嗯?怎么了?”

      程唯算算时间,那小孩差不多也该病愈出院了,不由得有点开心。
      没想到越听越生气,越听脸色越臭,最后回复道:“怎么处理?总不能让孩子跟着遭罪啊,让他治!但就王医生,不信任的话让他自己操刀!”
      然后恶狠狠挂了电话,气冲冲上楼去。

      谈霁之斜靠在床头,微微阖着眼睛,感受着胃里的灼烧感渐渐消退,突然听见门开了。

      他抬眼看去,此刻房间大灯已被护士关了,只剩床头一盏不甚明亮的床灯,而走廊上还是灯火通明,程唯推开门,外头亮堂堂的光便兜头倾斜了进来,照亮了门内大块地方。

      谈霁之眯了眯眼睛,背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看走路姿势,好像还挺生气。
      他探身拿了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怎么了?”

      程唯开口就是:
      “气死我了!”
      “我帮林大有一家您是知道的吧?帮完他们,我了解到云桥村有个得肺炎的小孩,家里没钱,本来我是看那个小孩子肺炎可怜,就说让他们从云桥县的县医院转到市里的海颐医院分院看病,医疗条件更好一些,费用我报销,结果那家人治疗完小孩的肺炎,‘顺便’就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检查项目,有意义的没意义的,反正觉得能薅我羊毛,就统统查一遍,最后东想西想要治一下孩子的阑尾。
      “好,那治就治,普外科的医生就给他安排了手术,提前叮嘱要空腹,术前护士确认有没有吃东西,家长说没有,结果人都进手术室了,孩子坦白说吃了鸡蛋和牛奶——手术临时取消。
      “护士责怪了家长几句,家长急了,说孩子饿坏了怎么办?”

      程唯说着原地转了一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饿坏个屁!真吃了东西上麻醉,食物反流呛进肺里命都没了还饿坏了怎么办。我真是服了。后面吵起来,家长还怪医生不专业,还怪我!!说为什么给别人安排VIP手术室和有名的大医生,自己家的孩子就随便安排个女医生——一个肺炎,要请什么名医专家?我把华佗从土里挖出来给他治好吧?”
      “再说女医生怎么了?海颐厉害的女医生海了去了!”
      “真的气死我了!”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直来直往,快言快语,有什么事绝不会憋在心里消耗自己。
      挺好的性格,谈霁之分神想。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人的一生最好的模样。

      她说完还要问谈霁之:“你听着一点也不生气吗?你不觉得他们奇葩吗?”
      “就知道自己占便宜,怎么不想着帮我省下点钱来还能再帮助另一跟他们处境相同的人?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谈霁之用没输液的手给她倒了杯水推给她:“是奇葩,但也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有的时候比人与狗的差异还大。”

      程唯喝了一口水,听到谈霁之跟她一同批判对方,心情平复了些许:“就是啊,得寸进尺,不知好歹,新时代农夫与蛇。”

      谈霁之:“不是说要买粥,就为这个,气得冲回来了?”

      程唯才想起来粥还没买,一时羞赧,嘀咕道:“您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作为一个花了钱还挨了骂的人,真咽不下这口气。要早知道这样,我就……”

      她没说下去,谈霁之却破天荒地不解人意:“你就什么?你就不选择资助那孩子,帮他治疗肺炎了?”

      程唯瘪了瘪嘴,小声道:“那倒也不会,小孩子确实挺可怜的。”

      “那我问你,如果你现在有100万,当一个饱经癌症折磨的小孩和一位在车祸中重伤的三十岁男人同时需要100万进行手术,你会选择把100万给谁?”

      程唯抬杠:“我能拿出200万。”

      “我知道,”这话普通人听了都想仇富。
      谈霁之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引导,“但程家再有钱,总是有限的对不对?散尽程家家财,也无法帮助中国所有贫穷的病人。所以经济学里说,资源是稀缺的。在资源稀缺的条件下,在你只有100万的情况下,你选择谁?”

      程唯犹豫片刻:“小孩。”

      “那如果那个男人是因为在卡车来临前保护了幼儿园门口的两个孩子才被撞倒碾压的呢?”

      程唯皱眉,仅仅是这样失真的假设,她已经感觉到进行抉择的痛苦和纠结:“你这个假设太极端了,现实生活中肯定很少遇到。”

      “少吗?”谈霁之靠回了去,摘了鼻梁上的眼镜,“我刚当导师,带着学生做扶贫相关项目的时候,也曾经心软,要出资帮一个小女孩做肾移植手术,二十几万,是我还完债后存的所有钱。听到消息,同村的有个人来问我,如果资金上有余裕的话能不能借一笔钱给她,她一定会还。”
      “来找我的人是一个寡妇,带着女儿艰难度日,前年有一天她去田地里干活时,家里突发大火,她女儿被困其中,是邻居李国强冲进去救的人,她女儿完好无损,李国强却严重烧伤,两家东拼西凑,都凑不够治疗费,李国强的儿子李小军那时才不到十六岁,就去工地打工给父亲赚药费。两家人一起努力,好不容易盼到点曙光,谁知道就在那一年李小军在工地出了事,半身瘫痪,急需用钱。”
      “她说这笔钱她是为了李小军借的,他们一家的恩情她记一辈子,他们一家现在的处境也是因为她导致的,她要负起责任,她求我借钱给她。”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程唯没有回答,她没法回答。
      在潮水一般湿漉漉的难过里,她想起了谈霁之讲过的电车难题:“在看您过往论文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提到过电车难题。”

      那个曾经被她和陆思娇当做玩笑一笑置之的难题,程唯懂了它的现实意义所在,当一个深陷泥潭的王芳向你展示了她所有的苦难,但旁边还有无数个王芳,到底应该如何分配金额,分多少,分给谁?
      命运的拉杆,要向哪边偏移?
      如果要让人来判断甚至是操作这个拉杆,那未免太过残酷。
      “所以您的选择,是让保险成为这个拉杆,做出最理性也最科学的判断,对吗?”

      “是。但这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规避道德难题,而且,因为在保险规则之下,”谈霁之顿了顿,才道,“众生平等。”
      “不管大人小孩,不管——男孩女孩。”

      听到最后,程唯一怔,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她知道谈霁之提起这四个字,背后必然也有一段令人辗转难眠的故事。

      “你先前不懂为什么要保险公司参与进来——”
      “选择保险,还有一个目的是,以最高的效益利用好有限的资金。”
      “保险公司经营这么多年,积累了很多关于各个地区人民疾病和医疗费用的大数据。保险精算会利用这些数据,从概率学的角度,提前计算未来会发生的收入和支出,尽量保持收支平衡,如果不能,就会将一部分治疗费用高昂的疾病或者价格昂贵的药品和检查项目列入不予理赔的清单。”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拉杆’。”

      程唯明白了。
      难怪最开始她说想要资助的时候她爸和谈霁之都不是太赞同。

      来自社会各界的救助金额有限的,人性也是绝对不能低估的。
      如果出现治疗费用好几百万的罕见病,那应不应该支付呢?如果有人仗着有这笔钱过度医疗、使劲选更好更贵的药、检查很多不必要的项目呢?
      所以必须取舍。

      而保险精算,通过数学统计原理,把人类的生老病死玩弄于股掌之间,变成冷冰冰的比例和概率,用以帮助社会以最“理性”的方式解决电车难题。生命和苦难都变成了可以量化计算的“效益”。
      但每个保险项目的设计和权衡,又充满着对于人类痛苦的体察和共情。
      这个行业确实符合那个描述——绝对理性,相对浪漫。

      两人安静下来。
      床灯过于暗淡的灯光铺洒在他谈霁之立体度极强的侧脸,打出大片大片暗色阴影,点滴静默流淌,外头人声渐悄,
      程唯坐在床边看着他。
      经历了晚上这一遭,他还是那样平静无波、轻描淡写,却充满着区别于这个年龄的柔软与热烈,甚至是天真,好像一下子又把她带回了那个星星黯淡的小镇,那个她疯狂心动的夜晚。

      喜欢上这样的谈霁之,是程唯无法抗拒的宿命。

      她情不自禁道:“谈教授,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还叫教授?”谈霁之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笑道,“这已经是给你上的第三节课了,就只能换来一声老师吗?”

      房间里又出现了一阵寂静。
      程唯抿嘴,她沉默时有股一意孤行的倔强。

      片刻,她起身往门外走:“我去买粥。”

      谈霁之闭了闭眼,松了口气。

      程唯推门出去,她知道谈霁之明白她要说什么。

      陆思娇说要徐徐图之,怎么可能。
      谈霁之比她多了快十年的人生阅历和人生经验,如此洞察人心,怎么看不出她浅薄的遮掩。

      灵之生日后的冷处理,刚刚对老师称呼的强调,都是他做为年长者的分寸和婉拒。她若想进一步,还没行动,他就会先退一步。

      能怎么办呢?追不上,撬不动,连程唯自己一直都知道,他们俩南辕北辙,并不相配。
      若是程唯识相,就该从此把那点悸动埋进心底,永远叫它不见天日。

      她走到楼下便利店,她茫茫然中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哪里,在原地盘桓两步,突然转身,闯进病房,冲到谈霁之面前站定,对上他瞬间惊诧的目光,大声道:“谈霁之,我喜欢你!”

      暗恋不是程唯会做的事,识相、隐忍、知难而退都不是她会做的事。她若喜欢,就要大声昭告对方。
      亮堂堂坦荡荡,不留遗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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