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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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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本是个男孩。
上帝在我出生时也许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成为百米冲刺13秒,爱在夜里出没,物理全班第一,奋战在童工第一线的,一个女生。
命运对我开的第一个玩笑就有点大。
也许是一开始就给了暗示。
我想,这一生我已经放弃了,
我想,来生他会给我补偿。
我说:我试过很多方法了,转移注意力、找事情做、放松心情,可是都不行!
医生说:你没病!心电图和圆规你拿去,自己量!
我敲打着左胸,很小的声音坚持着,因为重复了太多次相同的话,自己都觉得这是无理取闹:请您再查查,我确实是、真的是有问题,左胸一直痛!
医生脸上终于有了点不同的表情,是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只有等你犯病的时候再查了。
我说:现在就是犯病!
医生说:犯的不够严重。
我急眼:你是什么话!
医生也不客气:我建议你去看看精神科!
在异地的旅馆睡大觉,在完全陌生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转。nicky说过,旅行会让人重生,我亲自实践了,证明,他在胡扯。
我离开了吗?我不知道。
我是在远行吗?我不觉得。
那些高楼大厦是一样的钢筋水泥,那些来往的人一样的赶自己的路。和我离开的地方没有不同。
幸好那医生的口音是我没有见识过的,重点的词他会加重音挑上去,在空中抛几个圈。好象一个小丑一样,不只一次地引我发笑。因此,我更能心安理得地挥霍我最后的钱财。古怪的口音至少证明确实有什么不同了,也证明我可以笑的,可以。
痛一直在。
所以路过的医院我都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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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人不是活的好与不好的问题,是他应该不应该活着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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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三楼心脑科出来,听到另一边有哭声,并不很吵,是一群人压抑着的哭声。转头去看,视线里走廊尽头什么都没有。我是不爱凑热闹的,但是这一次却没有无动于衷地走自己的路。我耐心地等着那些人从相连的另一条走廊里拐出来,是一些大人和几个不同年龄的孩子,他们全部哭着从我身边走过去。
象一个隐形人一样,我用上帝的角度看这场悲欢画面。我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个异类,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并没有哭出声,她只是瞪着带着泪花的大眼睛惊恐地看四周,人群夹着她身不由已地向前走。
我开始发呆。
恍若隔世。雷同的故事总在上演。
我追上去,我拉住那个女孩,我说:你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疑惑地看我。
不要去街上等,不要跟踪长的相似的路人,不要每天晚上都哭,不要盼着他到你梦里……
一个中年妇女飞快地走过来揽住了女孩的肩膀。
我知道我太唐突,便窘迫地对出现的大人解释:我只是想安慰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理解她爸爸已经死了……
中年妇女一声断喝:你爸爸才死了!精神病!她躲避瘟疫一样拉着小女孩飞快离开,追上前面的‘哭丧’队伍。
我开始发愣,不是被她的态度吓住了,而是在思考她的话。难道去逝的不是小女孩的爸爸?
小女孩还在回头看我,大眼睛,单纯的不可思议。
我想,当年我的眼睛也是这样的吗,在爸爸死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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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外面的台阶上停留了一会儿,阳光把我照的明晃晃。现在,我的时间多的不知道该如何浪费。
刚才的一幕,象按对了按钮,让久远的记忆复苏,一下子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有些东西时间永远也带不走吧,我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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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1995年10月末的那个下午,永远都象刀斧凿过一样刻在我对人生最初的记忆里。爸爸躺在那张简单极了的病床上,他的人连同那张床被摆在屋子的中央,他常戴的那顶帽子,盖着他的脸。
大人们把我推上前去,不断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叫爸爸,他还能听得到……,最后一次,叫爸爸……
我惊恐,我寻找妈妈,妈妈在人群中,几乎哭昏过去了。她显然帮不了我。
我必须自己解决难题了。
我知道幼儿园的舞蹈课我应该跳什么舞;做为三年二班的代表,我知道文艺表演上要唱什么歌。但是在这个病房的中央,在周围上百双看客的眼睛下,我不知道要如何表演。
脑子竟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知道这些人想看什么。然而,在这之前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我的爸爸……
我讨厌这种表演,我希望他们都出去。
我盯着帽子无声地说:爸爸……。慢慢地我真的哭了,眼泪象河一样流下来。我看到了那个四寸的小镜框,病床旁唯一的一个摆设。我认得它,我知道它的背面是什么。是我照的很可爱的一张照片,大眼睛天真的看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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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爸爸去逝九年后才忽然明白他有多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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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阳光底下,我不只想起了爸爸,还想起了另外两个人。
在我童年的时候,我总是能看到许多俄罗斯人,早对西方人见怪不怪。但是欧版的小孩子还是不常见。我认识shane的时候,我12岁,他14岁。不过当时我瞒了年龄,我说我15岁。我比同龄人高些,爸爸去逝两年我已经成熟的不可思议,不会让人怀疑,大家便也心安理得的给我这个童工赚钱的机会,谓之勤工俭学。
我跟着其它工人在中俄民族贸易公司的大院子里按工头的要求挑拣撅菜,那小子忽然过来蹲下来看我,我从太阳帽低低的帽沿下看到他的脸,吓了一大跳。
他对我笑了,应该是出于礼貌。
他出现最大的成功之处在于颠覆了我的一个观点,白种人并不是都长的很难看。
至少我不再觉得白种人都是皮肤粗糙,气味难闻的。(虽然他们总是用香水,可是那种香水味让我更难忍受。)
被一双不是黑色的瞳孔盯着,我找不到和正常人交流的感觉,我冲口而出一句俄语,向他问好。努力镇静。因为常被妈妈教育在外国人面前要不卑不亢,所以我努力表现的不害怕。
他竟用英语回了一句,我怔怔地看他,用中文问:你不是毛子吗?(毛子,北方人对俄罗斯人的称呼。)
他听不懂了,回头看一个黄头发的俄罗斯大人。那大人笑哈哈地用很不标准的中文问我:你的年龄是什么。
我坚持虚报年龄:15。
这人便叽哩咕里地对shane说了什么。
Shane哈了一声回头去喊谁。
然后只见那边蹲在地上的一个人跑过来。
如果说shane让我觉得白种人不再难看,那么这一个简直是很漂亮的动物了。他就象我一直想拥有的那只商店里的长毛熊。其实他和那只熊长的不象,只是感觉相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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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个院子里最小的童工,我想这是shane当时对我感兴趣的原因。不过也只感兴趣了三分钟。
然后shane又注意到大门外的中国人力三轮车,漂亮动物也跟着shane走了,他从始至终没正眼瞧过我一眼。
我左侧的秦奶奶凑过来对我说:那个是外方老板的公子,可能是被带来中国玩的。
我问:哪个。
秦奶奶不解:什么哪个。
我说:不是两个么。
秦奶奶说:当然是跟你说话的那个了。
其实他们哪个都没和我说过话。语言根本不通。
旁边一个年轻的阿姨说:是那个叫shane的。
对了,我是这时才知道shane的名字。
然后那个下午我一直竖着耳朵,终于被我听到shane喊了漂亮动物的名字。
Nicky~!叽哩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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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定前面那个长音就是漂亮动物的名字。我努力地记住,不过回到家吃过晚饭后还是忘记了。
入睡前,我一直在想:
尼克?
迈克?
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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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
他是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