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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寻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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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灵童几乎是飞扑过去的。
扑倒在那人身边后,又变得迟疑起来。
他做梦都想找到阿墨,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与阿墨见面。
憋着一股劲把人翻了过来,呼吸不由得一滞,他看到了一张他想见又不愿见到的脸。
眼中的人,紧闭着双目,印堂发黑,全身乌紫,想必毒性已蔓延至五脏六腑。
“阿墨……阿墨……”
钰灵童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语气中透着小心翼翼,手指缓缓伸到他鼻下探了探,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幸好,还有一息尚存。
钰灵童一把抽出头上的发簪,将他的十指挨个扎破,替他排掉毒血,再掏出清毒丸喂他服下。
于敛知和戚怀风走了过来,目光扫向躺在地上的一众伤者,问道:“他们怎么办?”
钰灵童将阿墨放好躺平,站起身道:“救。”
不救又怎会知道他们掳走阿墨的用意何在。
“敛知,能否把佩剑借我一用。”
于敛知不问缘由,将自己的随身佩剑递给了他,“拿去。”
钰灵童接过剑,利落地拔剑出鞘,剑气自那群人的胸前闪过,黑血随之喷出,原本发乌的嘴唇慢慢褪去紫色,转为病态的苍白。
于敛知见他简单粗暴地一通操作后便没了下文,与方才替阿墨解毒时判若两人,不禁纳闷地问:“不给他们上药吗?”
“这帮人作恶多端,我能保他们不死已是仁至义尽。”
况且清毒丸仅剩一颗,岂能白白浪费上在一群败类的身上。
于敛知又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钰灵童把剑还给他道:“等他们醒来再说。”
于敛知看着胸口还在淌血的那群人,如同破布麻袋般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无人理会,也无人替他们止血,黑血流尽了,鲜血顺着淌出来,染湿了衣衫和身下的土地。
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于敛知明知他们不是好人,却还是不忍心放任不管。
不顾大师兄的反对,于敛知执意要为那群人止血疗伤,并喂他们服下南阳派特制的三清粉,压制体内的残毒,确保他们性命无虞,气得顾擎安火冒三丈,大骂其妇人之仁,难以管教。
眼见自己的小伙伴被骂得垂头丧气,连声都不敢吭一下,钰灵童连忙跳出来替他解围:“敛知,你身上是否别着绸带?先前大战八爪火螭你还用绸带救过我。”
“是的,你要用吗?”
“嗯,我们必须把这些人全绑起来,免得他们醒来后耍花样,绸带若不够用,便把他们的外衫脱了绑。”
“哦,好的。”于敛知忙不迭地答应着,从袖囊中取出绸带,刻意避开顾擎安的目光,垂头小跑着来到钰灵童身边。
钰灵童冲他眨眨眼,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低语:“本来我可以用锁身咒捆住他们,为了你才说用绸带绑,免得你老实巴交地杵在那儿挨训,你是不是得谢我?”
“噢,原来如此……”于敛知恍然大悟,压低嗓音由衷地感谢,“我正愁不知该如何应对大师兄的责备,他每次训我,都要训很长时间,还好有你出手相助,多谢多谢!”
钰灵童不解:“你怎么这么怕你的大师兄?”
于敛知一脸正色:“师父从小便教导我们,同门之谊,亲如手足,对待兄长理应敬重、顺从。”
“迂腐!”其实钰灵童早已看不惯顾擎安的行事作风,只不过顾及于敛知的感受,一直忍着没发作而已,“若值得尊敬也罢,可你的大师兄只会用身份压人,还自命不凡,蛮不讲理!你能忍到现在,也算是一种本事。”
“……”于敛知说不过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钰灵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坏笑了一下,而后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一些。
于敛知不明所以,将头凑了过去,遂听他笑嘻嘻地教唆道:“你若真顺从他,也不会去救那些人了对吧?如果哪天你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说,我帮你揍得他满地找牙!”
于敛知被好一顿吓,殴打同门师兄,妥妥的大逆不道。
钰灵童哈哈大笑:“你看你,怂了吧?怂了吧?”
于敛知:“……”
谈笑间,两人将那群人全捆绑了起来。
钰灵童不经意地一瞥,发现躺在一旁的阿墨不知何时已悠悠转醒,正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阿墨!你醒了!”钰灵童开心地走上前,还未靠近,就见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时刻警惕着周遭的变化,眼神茫然,又不乏戒备。
笑容僵在嘴角,钰灵童怔愣片刻,强扯出一抹淡笑。
“阿墨,你怎么了?”
……
“你不认识我了?阿墨?”
……
眼前的人默不作声,钰灵童每往前一步,他便向旁边挪一点,迷茫的眸子里略带惊恐之色,仿佛面对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有抗拒、排斥,以及莫名其妙的敌意。
钰灵童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费劲千辛万苦寻找阿墨,到头来阿墨竟然把他给忘了?这样的结果令他难以接受。
他不死心地冲上前,伸手掐住阿墨的双肩,逼迫他直视自己,“阿墨,你看清楚了,我是钰灵童啊!帮你取名字的钰灵童,你还记得我吗?!”
阿墨受到了惊吓,不停地扭摆着身体,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拉扯之间,两个用油纸包住的团子从阿墨的衣袖里滚了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却被钰灵童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钰灵童疑惑拆开油纸,打量着手里的团子,阿墨几次想抢,都被他巧妙地避开。
油纸里的团子约莫有小孩拳头般大小,圆圆鼓鼓的,表面已发霉长毛,又脏又黑,光看外表,还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钰灵童却寻思着这两个团子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用手掐掉一小块,里面的芯儿竟是白色的,再一细想,这不是他们初入蓝河镇时在街上看见的蒸糕吗?!
内心翻涌成海,钰灵童瞬间明白过来。
那日,阿墨无缘无故地找阮长宁要了一锭银子,其实是想给自己买蒸糕吃,却在买完蒸糕后遭人暗算,一路被挟持至此。
那群挨千刀的也不知在阿墨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又让他变得神志不清起来。
钰灵童实在想不通,阿墨灵力高深,警觉性极强,旁人根本无法靠近他半步,这些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他的?
腾出一只手摸向阿墨的后脑勺,钰灵童本想检查他是否被人下了蛊,可他居然躲躲闪闪不让人碰,还趁钰灵童不注意把团子抢了回去。
钰灵童急了,大吼:“你抢什么抢?!这蒸糕本来就是买给我的!是你为了给我买蒸糕,才被人抓了去!你说你那么傻,为何要一个人偷偷去买蒸糕?如今被人害成这样,皆是因我而起,你这不是让我良心不安吗?!”
凶完,钰灵童还不忘把蒸糕夺回来。
阿墨则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满脸不知所措。
钰灵童睨他一眼,冷哼:“你还委屈上了?”
阿墨:“……”
钰灵童又拿眼瞪他:“我才委屈呢!你都不记得我了!”
阿墨:“……”
钰灵童翻了个白眼:“看来我卖艺换来的那些包子,全都喂给狗吃了。”
估计是怕了他,阿墨垂头沉思了许久,才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包……子……吃包子……”
“你还记得包子?那你应该也记得我啊!”钰灵童一下子激动得不得了,“你再认真想想,我俩正是因包子而结缘,我带你找包子,你陪我乞讨卖艺,这些事你还有印象吗?”
阿墨点了点头,又摇头,明显稀里糊涂的,脑子不太清明。
心口忽然抽痛了一下,钰灵童故作轻松道:“没事,记不起来就算了。以后你便跟着我,我去哪儿,你便跟到哪儿,千万别乱跑,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你喜欢吃包子,我们便顿顿吃包子,天下那么大,我绝对会找法子把你治好的。”
钰灵童言之凿凿地向他作出承诺,边说边伸手欲扶他起来,不料竟被他再次躲开。
手臂尴尬地僵在半空,钰灵童气得嘴角直抽抽,敢情方才那番肺腑之言全白说了?
养只狗尚且还知摇尾感恩,可这家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钰灵童越想越不甘心,欲与他理论理论,正要开口,只见他神色莫名地一凛。
“诶?你玩什么变脸呐?”钰灵童不明就里,抬手扯他的脸皮,“你露个凶相给谁看啊?你想吓唬我吗……”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几声“啊啊”惨叫。
扭头一看,叫声出自于敛知他们师兄弟三人之口。
几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五官拧成了一团,表情痛苦万分。
钰灵童见状忙问道:“你们怎么了?”
于敛知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诚惶诚恐地四处张望,“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才我和师兄从你们身边路过,突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击倒,那股灵力来无影去无踪,转瞬即逝,却又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打得我们毫无招架之力。看来我们要格外小心了,这地方怕是机关重重,凶险无比。”
“呃……”钰灵童干笑了两声,没吱声。
哪儿来那么多机关啊?
分明就是阿墨开启了生人勿近模式。
忽然间,心里就平衡了。
钰灵童很早就有种感觉,阿墨对他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天底下好像只有他能够接近阿墨,也只有他可以冲着阿墨大吼大叫,他还可以在阿墨面前撒泼耍横,可以随意触碰阿墨的身体。
他不管做什么,阿墨也不会将他推开,而是默默地容忍他的小脾气,看似木纳不解风情,实则温柔到了骨子里。
正如此刻,哪怕脑袋里浑浑沌沌,阿墨也没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否则就凭他那股胡搅蛮缠的劲头,早就被震飞千百次了。
想到这里,钰灵童暗下决心,一定要帮阿墨找回记忆!
阿墨在脑子极度混乱的情况下,都能记得他想要吃的蒸糕,他当然要为阿墨做点什么,才不会辜负这片真心。
今时今日,阿墨于他而言,不仅是伙伴,更是家人。
正如阿浊一样,他们彼此陪伴,互相依靠,一路慢慢走来,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如今的难以割舍。
又认了个亲人,虽说是单方面的,但也值得庆祝一下。
钰灵童喊了声“阿墨”,微笑着张开双臂,送上了一个如家人般温暖的拥抱,把阿墨吓得左躲右闪,如同避瘟神一样避他。
一腔热情付水流,钰灵童倒也不在乎,看在阿墨记忆全失的份上,他不和可怜人计较。
目光扫向四周,钰灵童开始打量这片陌生的环境。
此刻他们身处在一座地下宫殿之中,宫殿由无数块大小一致的青白石砌成,每隔一块便镶嵌着一颗会发光的萤石,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由于建在湖下,墙面一片潮湿,上面浮现着一层水珠,四处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这座地下宫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容纳千人有余。
殿中央一根粗壮的石柱巍然而立,牢牢撑住殿顶,除此以外,再无他物,令钰灵童想到了冥泉宫的三大殿,无论正殿偏殿后殿,皆由一根石柱顶大梁,好似盘古巨人般,顶天立地,结实而牢固。
钰灵童本想寻条出路,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墙壁,还是墙壁,并没有通往别处的道路,就连他们跌下来的密道口不知何时也紧紧地关闭起来,他们被困在了这座密不透风的地下宫殿里。
按照冥泉宫的惯例,每个宫殿都是一间单独的密室,出口入口隐蔽难寻,犹如一座巨大的囚笼,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也只有本宫弟子才知道,连接各个宫殿之间的隐秘甬道。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钰灵童在石柱上一阵摸索,竟然真被他找到了石柱上暗藏的机关,而这机关果然和冥泉宫的一样,钰灵童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解了它。
隐藏在墙角的暗门应声打开,门那边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地宫连着密道,密道通向下一个宫殿,纵横交错,比迷宫还复杂,钰灵童几乎可以肯定,这地宫的建造者应该与冥泉宫大有渊源,而那群冒牌货能找到这里,其中必有联系。
师父曾说过,冥泉宫只存在于世人的口中,外界的看法,他们无法左右,也不必去在意。
可是,一想到有人假冒冥泉宫四处为非作歹,不仅毁坏了他们的名誉,还将冥泉宫推到了整个江湖的对立面,钰灵童就没法不去在意。
“灵童,灵童?你在想什么呢?”
思绪被打断,钰灵童回过神便看见于敛知指着那群西贝货说道:“他们醒了。”
醒来得正是时候,钰灵童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
将目标锁定在冒牌沉乃空身上,钰灵童也不拐弯抹角,拿着匕首便冲到了他的面前。
“快说!你究竟是谁?受何人指使?你们冒充冥泉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人愣了愣,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立刻挣扎着骂道:“是你把我绑起来的吗?你他娘的想干什么?!快放了老子!”
钰灵童把匕首往前一送,“你老实回答我了,我便放了你。”
那人不受威胁,不屑地冷笑:“你又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不再于他废话,钰灵童手起刀落,深深一刀扎入他的肩膀。
血涌如瀑,那人疼得直哼哼:“臭、臭小子,我劝你别太猖狂,得罪了我们冥泉宫,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对准他的伤口,钰灵童用力又扎一刀,“我没什么耐性,别逼我杀了你!”
“你别乱来啊!”那人见他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忍着剧痛大喊道,“我等乃冥泉宫第八代弟子,皆有宫中令牌为证!从未冒充过谁!”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钰灵童将扎在肉里的匕首狠狠搅了一圈,眼中杀意尽显。
“你真是个疯子!!老子说,老子什么都说给你听!”
同一个地方连挨了两刀,伤口还被搅得血肉糢糊,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小命掌握在他人手中,除了听话照做,别无选择。
“我本是北海行岭山六大洞总洞主,五年前一群不知名的江湖人士踏入北海境界寻找冥泉宫的踪迹,他们踏遍了整个北海也遍寻不见,也不知从哪听说,行岭六洞是冥泉宫的附属门派,为了逼我们说出冥泉宫的入口,他们占我山洞,杀我门人,若不是冥泉宫宫主出手相救,我们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后来为了报恩,我带领行岭六洞门人全部归顺于冥泉宫门下,宫主为我取名沉乃空,命我任宫中长老,我并没有冒充任何人。不信,我腰间的令牌,可以为我证明身份。”
钰灵童半信半疑地取下他腰间的令牌。
地下河的古玉,冥泉宫的符文,如假包换。
如果此人所言属实,那他口中的宫主究竟是何人?
钰灵童敢肯定,此宫主绝非他师父冥道子。
自从他懂事以来,他从未见师父踏出过宫门半步,整个冥泉宫只有长老沉乃空可以随意出宫,可是沉长老从不问过江湖之事,每次出宫,只为吃喝玩乐,回去时再为宫里置办一些家用物什,即使遇见不平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揽祸上身。
唯一的可能,大概是冥泉宫曾经叛逃的弟子。
思及至此,钰灵童虽不敢保证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方向应该不会错,眼下唯有多收集些证据才行。
“你们宫主是谁?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我们宫主便是那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岭风道人冥道子。”
闻风丧胆?
呵,师父这十几年来从未踏足过江湖,名声倒是响当当的。
罢了,既然有人存心想在江湖上打造另一个冥泉宫,该复刻的,绝不会遗漏,说不定哪天还会冒出第二个钰灵童。
“方才你说,五年前有一群江湖人士在寻找冥泉宫的下落,你可知他们是何人?此举用意何为?”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他们是为了冥泉宫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秘术而来。”
“无稽之谈!”钰灵童脸色忽变,定了定心神,又恢复了常色,“生死有命,皆有定数,这世间怎会有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之术?”
“小子,孤陋寡闻了吧?”那人嗤笑,“世人为何修仙?你没见过的,不代表不存在。”
钰灵童缄默不语。
身为冥泉宫弟子,他岂会不知宫中的秘密。
冥泉宫之所以隐世,只因宫中弟子主修神道。
神道又称天道与功德之道。
冥泉宫地处阴阳两界,绝世而隐秘,那片土地蕴含着天然的神秘力量。
在此修炼者,福地入窍,神髓炼体,可达至通神之境,一来助天地运转,二来为洪荒造福,以此得到来自天道的功德嘉奖,从而获得长生。
于是,才有了百年之禁,练此神功者,需禁足百年,闭门修炼,方可永生。
钰灵童年少轻狂,他从不在乎是否能够得到长生,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比起不死不灭的活着,他更愿意看尽人情冷暖,阅尽世间繁华。
可他无从选择,哪怕他已经偷跑出宫,他心里也明白,终究有一日,他必须得回去。
他要继承师父的衣钵,他要担起传承的重任,还要死死地守住冥泉宫的秘密,只为守护那方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