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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难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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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后,她问母亲如何会有这番安排,才知韩家暗中得知韩之仪曾搭救她,以为他对她有意,有意安排两人相见。她心中一凉,虽说“不知韩家如何得到的消息”,但母亲是知道的,她不敢想,是不是母亲见她的亲事迟迟无着落,病急乱投医。
而韩家这番安排,又是对她有几分轻贱?
她此刻只觉自己困在横纵织成的网中,被漫不经心地衡量着,俯视着,在越来越多的俯视中,她渐渐低到了尘埃里。
有所求者,低人一等。即便初时还勉强维持着几分自尊心,维持着高傲的假面,但在一次接一次的俯身下,任谁也能窥出端倪。
夜色之下,她的心也被暗色浸沉,沉沉地坠在心底。在沉沉的夜色中,似乎有比黑暗更深的黑暗。
她目光一动,仔细看去,意识到那不是她的错觉,在院墙阴影处,果真有什么在动。她慢慢靠近几步看,那身影猛地冲来,在她的惊叫即将发出时捂住她的嘴。
她的心头曾经闪过什么,此刻已全然化成了失望。这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空着的手试图往她身上摸去。她意识到危险,拼命挣扎。“别动!”那人低声喝止她。眼见她听而不闻,那人拿匕首横在她脖子上,试图威吓她,岂料她挣扎越发剧烈,简直到了不顾生死的地步。
在她的剧烈挣扎下,匕首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人吓了一跳,连忙把匕首拿开。
她愤怒地拽开那人的面巾,见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她记得在某次宴会中见过。眼底有些青黑,据说也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今夜他似乎想装作采花贼来非礼她,占尽便宜。却不想被她揭穿了面目。
那人只开头吓了一跳,而后嘴里便轻佻至极,说他也可勉为其难纳她为妻,只要她不过问他寻花问柳。她听出他也估量她许久,觉得她好拿捏,开头见她一直端着,以为是什么惹不起的,谁知也不过是个求门路的,为了求个亲事连破庙也去得。
说着便有几分傲慢,凭着他的家世、权势,他尽可对她出言不逊,保不齐最后她们还得求到他家——他是这样想的。
她初时还一动不动听着,后来便慢慢靠近了他,他面上得意,只怕以为她要投怀送抱,也不防备。待离得够近时,她一把夺过他的匕首,狠狠刺向他。刺哪里都好,她恨不得一把将他撕破。
他还想夺回匕首,但她疯了一般乱挥,状似癫狂,他被惊住,不再多想,反身翻出院墙。
她猛地停住,面上极其冷静,将散乱的发丝拢回。看那人离开时的表情,应当不会再打她主意了。她去看守夜的丫鬟,已经被打晕了。
只是若在她自己家中,绝不止这一层防备。
她把匕首藏起来,找到备用的伤药,给脖子抹上,将那身沾血的衣物换下藏起来。第二日给母亲递话,说夜里伤了风,要休养几日。
母亲急急过来看她,才知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待她伤略好些,便急忙带她去寺庙求签。求的,是她的亲事顺遂。
那日在破庙中韩之仪看破家里的意图,已经直接明言拒绝。韩家不再为此安排。她的亲事便没了着落。
回程的马车颠簸得她无法休息,或许是心事太重,她的头痛极了,不得不出声将马车叫停。
她休息片刻,仍不得缓,疼痛反而在静默中越显剧烈。她所忧为何,她也说不明白,只是有时会想起韩之仪的拒绝,心头掠过难言的失望,又会想起父亲的事、母亲的态度,那些衡量的目光,一次一次不愿去却不得不去的宴会。
不远处山路上有一少年与家人经过,脚步雀跃,吸引了她的目光,让她疑惑他人的幸福为何如此轻易。
无论如何,她总想当面再问他一次。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偷偷打听他的消息,知道除了那破庙、青楼之外,也有人曾在山间见过他,幕天席地。那人问他难道不怕山中猛兽,他回道,若见了他的尸体,烦请就地掩埋,也不必叫人吊唁,只叫人将他忘得干净,不必再想起他,也不必再提起他的名字,就当他从未来过,如此,死得彻底。
韩家人听的大怒,四处派人抓捕他,要对他用家法。只可惜总抓不到他。
她也就无法找到他。但好在,他来找她了。夜色中的黑暗让她惊悸,但这一次,出现的是他,她便以为迎来了救赎,那一刻心中巨大的喜悦,怎么掩也掩藏不住。
但他是来告别的,他又要离开京城了。因为他,她的处境更糟,他来向她道歉。她在心中冰凉地想,她心悦于他,此事终究与他无关。
她的神情中痛苦太过明显,他也不忍再说下去,只能听她问:“你可曾动心过?”
“自然,”她的心猛地一跳,“但不单是对你。”转瞬被扯得生疼。
他从来就是这样,她不是千百次地告诫自己?
“你想过娶一个人吗?”
“想过,”他郑重地说,“但我不是谁的良人。”
为何不是,只要他肯,收心。
但他显然是不肯的。可笑她,心系一个浪子,还祈祷他为她浪子回头。
但她想与他做个交易。“娶我,我不管你成亲后做什么,我只需要这个身份、地位。”况且是嫁给他,虽不圆满,总算顺了心意。
这是她目前最好的归宿,也是,心之所向。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即便你此刻只觉得有一门看得过去的亲事足矣,但日后很难不后悔。往后几十年,时日磋磨,失望日增,这样的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苦,一日比一日难熬。”
人心,初时总以为要的不多,一旦到手,便会得寸求尺,一日一日求而不得,终会心生怨憎。人心易解,也难解。
便是韩家人,若得知他愿娶妻,只怕更会想要他进一步的顺从。能框得进婚姻,自然也能框得进朝堂,框得进权势,框得进世间一切的准则约束。
所以他要走了。她失望极了。这个交易,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只需点点头,往后如何苦,我自己熬过去,不需你做什么。”只需他点点头,可他连这点力气也不愿费。
她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嫉妒。她就一定想嫁吗?若能如他这般自由,若能如他一般自由,她何必强求姻缘,求这枷锁将自己套牢。世道终究将她压在脚底。
他只是来道歉的,如今他要走了。两人再说不出什么,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又想抱着他,求得他一丝温柔,幻想他穿着红色喜服,一步步来迎娶她,又想将他折磨,将他攥在手心,摧折他,又想如他一样,决绝转身,抛开这一切泥沼。可她终究什么也做不得。
他离京之后,她也听说过他的消息。塞外、江南、海上,漫无目的。每到一地,他总有红颜知己,有的为他终身不嫁,有的唾他、恨他,但无人能常伴他左右。他也曾解救青楼女子,也曾将一身金银,悉数赠与困厄之人,也曾协同剿匪,除一方匪患,却在帝王诏令封赏之时,半道离去。
而她不再消极抵抗,汲汲营营,博了个才女名声,为自己抬高了些身价,也入了世家大族的眼,谋了个不错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