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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ass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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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
长发美青年在特级观察室里徘徊了一整夜。距离他们上一次的对话已经过去很久。
他苏醒日短,沉眠无期。
但这次不同,他们不计代价研制的特化药剂终于有了一支成品。
观察室的投影屏亮了。从墙壁上的取物窗缓缓推出一个铁盒。。
忧忧无心查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屏幕。
“小舒?小舒?”他顾不得任何风度形象,几乎要贴上墙壁。但那只是光粒组成的幻相。
“……哥,是……我……”
青年舒的音节缓慢,掺杂着不稳定的气流声。“别这么近,太近了……什么都看不清。”
……
铁盒掷地有声。里面是那支珍贵的药剂。
“特化药剂只有一支,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似乎无奈地笑了下。“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
“好消息,是这次研究成功了,药剂可以彻底强化人的体质……但是呢,我的体质已经无法承受它的效力。我不想……浪费。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青年忽然有极糟糕的预感。他起身,开始剧烈锤击观察室的门。
“小舒,开门!不论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让我看看你,让我见你一面!”
……
系统的电磁干扰声更重了。青年舒的声音逐渐轻柔,这意味着他要说更残酷的话语。
“答应我,哥……永远,不要将我唤醒。”投影虚弱而清晰地恳求。“永远。”
“不…不…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铜墙铁壁的观察室已经变成隔绝他的牢笼。钢铁门扉已经被青年锤得变形,上面血迹淋漓。
“系统渊……咳咳,准备启动‘水泥棺’计划。”青年每一个咬字都十分吃力,却蕴含千钧之力。
【……】
“不!小舒,你开门——”
“系统渊!!”
【了解。】ai系统无法抗拒人类的意愿。哪怕是终结的意愿。
突然间,整个观察室都颤动起来,楼层传来巨量水泥混凝土滚滚涌流的动静,裹挟着重物向地底深处坠落的钝响。
“不!!”被困在室内的长发青年声音嘶哑,目眦欲裂。
泥流的轰鸣渐渐平息。本就微弱的生命指标的信号灯依次熄灭。
投影在剧烈的雪花点中熄灭,只留下断续的声音。
“嘘,神经信号还在……能让我…和你…多说几句话……”投影的声音替换成了转化的电磁信号。只有大脑的信号,在一片暗哑中顽强地坚持闪烁。
“我……永不原谅你……。”鲜血淋漓的手挣扎着,抓住了滚落在地的药剂。“……永!不!”
电磁声也渐渐弱了。“这一次……让我对你说……晚安,哥哥……”
【哥哥,晚安……哥哥,晚安……哥哥,晚安……哥哥,晚安……】
仿佛卡带的录音,青年舒最后的诀别问候在室内循环回响。
******
长发美青年从记忆中惊醒。因为无法纾解的痛苦,他的小臂被指甲无意识地划出密密匝匝的伤痕,有些深可见骨。这些伤痕又因为极强的修复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成光洁无瑕的样子。
唯有怨恨日日夜夜,无休无止。
一如现在的忧忧,风神依旧,却时刻在凌迟和复原中循环。
ai管家沉默挺拔地在一旁待机。
“主人,您醒了。”ai鞠躬。“少爷他在——”
“去地牢。”
青年起身披起外衣,径直向外走去。
地牢中关押着一批教团的闯入者。
忧忧翘腿倚坐,ai都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不好。但这绝世俊美的青年却在笑。忧忧早已没有亲手处决人的兴趣,漫长的岁月磨蚀了他的任何兴趣。
他仿佛异教徒的神像,在废墟中徒留美形,泯灭人性。
地牢中堆着累累白骨,而他用长靴视若无睹地踩过。或者说这些人是死是活,在他眼中并无差别。
“魔鬼!!”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之后被拷住的闯入者们对他喊。“无可救药的魔鬼!!”
他零落地鼓掌。
“没错,果然还是敌人,更愿意正视我。”
这片宛如城市的庄园,是不属于任何国度管辖的法外之地。不论忧忧的口碑如何极端,都没有任何势力敢去声讨交涉。
不仅是因为他富可敌国的势力,神秘无尽的寿命,先进如同禁忌的智能ai,一旦敲响举世哀鸣的钟楼,还有相传曾差点导致世界灭于一旦的终极武器,都封存在此。
这样集力与美的终极于一身的魔鬼,睥睨着,笑看囚徒。
“魔鬼!我就是死也不会对你透露什么的!”激烈的教徒啐道。
“你们以为我会要你们的命?不,你们的生命并不值得我留意。”他在充满铁锈腥气的地牢坐下,气度非凡,仿佛这是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主人。
“若能给我增添些余兴,也不枉活过。”他以谈论开胃菜的口吻说道。
世人皆知此处神秘富饶,凶多吉少,但永远不乏野心家前去探险。相传这里的主人慷慨,全能而又残酷暴虐。可如果能冒险讨到他的欢心,他也能赐予无价的奖赏,甚至替人完成一切愿望。
“来吧,我会问两个问题,任意选择一个回答。”青年慵懒地撑着额头。“若让我起兴,我便考虑放生;若让我感到无趣……那就给我消失。明白了吗?”
他不等对方回答,击掌让ai们一个个押送囚徒。
“第一个问题,如何才能……让一个死人会想要活下去?”他美丽的目光宛如秋叶摇落。“第二个问题,一个活人,如何才会想要了结?”
面对如此离奇的问题,虚拟神教徒们面面相觑。
“呸,什么鬼话。”有鲁莽者忍不住道。“人都死了,怎么会想再活?”
高座上的美青年眼瞳微缩。
【永远……不要将我唤醒,永远……】
无需任何手势,一道激光闪过,说话者永远失去了他的嘴……和头颅。
“请认真一些。”美青年仿佛没听到囚徒们的尖叫,一副耐心无限的仁慈模样。“下一个。”
囚徒们被死亡所震慑。想象死亡和自己面对死亡,实际根本没有关联。
“活人……如果获得太痛苦……可能就会选择死亡吧。”下一位战战兢兢地说。
“哦?那是什么样的痛苦呢?”
“恐怕是……走投无路?众叛亲离?重病不治?”
“太多了。”
“那就……重病不治吧。非常痛苦的那种……”
“好。”美青年点头。“十分有礼。”他对ai下令,“带他下去,让他选择一种喜欢的不治之症,好好体验下。”
“尊主,尊主……”那人已经忘记初衷,开始求饶。
“滚。”喜怒无常的美青年表情全无。“下一个。”
……
“疯子!”一个女囚仿佛是教团内的狂热信众。“地狱都容不下你的罪恶!!”
“谢谢你的点评。”审问到这里,美青年逐渐有些倦了。“你想回答什么问题呢?”
“呸!”女囚死死瞪着他。“我立誓绝不和魔鬼交易。唯愿圣子来日,也怜悯你!”
“呵呵,呵呵呵呵……”俊美无俦的魔鬼大笑起来。“你竟真相信它存在。”
“放肆!你这无心的魔鬼!”女囚在重重刺激之下,仿佛呓语。“【等那时日近了,它必将从深渊返回。水冲不垮,火烧不穿。一千亡灵同时恸哭,往日幻影成为现实。我们憎恨你,也愿他清点你的罪业!拯救你堕落的魂灵!”
“……是么。”美青年淡淡道。“尽管来吧,如果我还有灵魂这种拖累。这次我放你回去。替我转告你们那个主教。如果现在迷途知返,我尚可饶他一面……否则,他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
雷雨交加的夜晚,少年的梦境更加清晰了,暗底上的一千双眼变成无数麻木的假面,只留下空洞的眼睛。
背景音仿佛高级餐厅,刀叉相交,杯盏起落,液体倾倒,还有压低的窃窃私语。
【……食我如餐,饮我如酒。刀叉屠戮,犹如我四分五裂之时……】
“你们是谁!”少年抱头,却无处可逃。“我又是谁!”
你们是谁。我又是谁。你们是谁。我又是谁。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古怪的回音在阴影中反复。
他发狂地上前,一一去掀开那些假面。但还没等他走进,假面就带着嘲笑声一一掉落粉碎。
笑声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你……】【你就是我……】
【哈哈哈……】
“不!!”少年绝望地喊。“我和你们不一样……不一样……我是真正爱他的,哪怕他不爱我,我也是真正爱他,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哈哈哈……】
假面的嘲笑声更响。
【我们是你……】【你就是我……】
少年在寒意中醒来。
雷鸣声弱了。他的大脑一阵使用过度的晕眩。但是更让他后怕的是梦境中的讥讽。此刻他仿佛风雨中的孤舟般漂泊。少年急切地寻找起那人,渴求他用炽热的空虚,来主宰自己的空虚。宁可被那风浪彻底掀翻撕碎,只要能给他些许证明自我的机会。
可身旁是空的。
忧忧的来去永远不可捉摸。少年知道自己的职责是扮演他心爱的小舒。而忧忧也在对着他,扮演对小舒的喜爱。原来他不过从一场耐心的戏场,转换到另一个亲密的戏场。
既然他不会爱上其他人。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这样陪伴他呢?
无数面具交替。扮演这种事,对魔鬼如同呼吸那样简单。魔鬼甚至无需假面。他华美的皮囊就是最好的假面。
相处这么久,少年知道,不论美青年看起来多么千般激情万种怜爱,他最喜爱的是自己的睡颜。
最怕的也是。
他不敢再入睡,这样抱着膝盖直到风平浪静,朝日出生。
“少爷,主人在审问教团的人。应当快结束了。”
“知道了。”
那个崇拜虚拟神灵的新兴教团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显然教团对此处相当了解,才能一举入侵。庄园里一定潜伏着真正的叛徒。偏偏忧忧并不把他们当回事。
刚刚经历了噩梦,他竟又为忧忧担忧起来。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在长廊处碰到正在给圆柱刷白漆的清扫工。
那个小工正在专心的刷柱子,态度极其认真,效果极其糟糕。
少年猛然惊醒。他怎么忽略了呢,那些介于ai和人类之间的,无法言语的工种……
特别是这个奇怪的小工。说不上为什么,少年觉得他和一般低级个体有些不同。倒不是说他糟糕的工作能力,而是一种……奇妙的预感。
它身上总有莫名的伤痕。每次出现,似乎都伴随着一些巧合事件。
那是真的巧合吗?
“喂,你……”他上前揪住他。
清扫工充耳不闻,继续歪斜地刷它的圆柱,几下都挥了个空。
转脸的瞬间,少年看见他带着的面罩,心中一惊。这简陋的面罩,不是正与他的噩梦相吻合?
“你到底是谁?是教团的人吗,还是……”
少年颤抖着,去掀低级佣工脸上的面具。
长廊的另一侧,传来熟悉的长靴声。
看到这个小工,忧忧眼神一跳。“小舒,怎么了?有人惹到你了?”
不知为何,美青年面上泛起迟疑。少年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心情无限下坠。
全程最安逸的,反而是刷白都刷不均匀的小工。
“我要看他的脸。”少年虚张声势。“不可以吗?”他已经放弃尊严和理性,他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罢了。”青年一瞬间失去耐心。“我答应你。你自己掀开看吧。”
少年手一抖,终于下定决心,扯开那面具。
他已经失去很多。少年心气发灰。他必须知道这背后,这一切背后究竟是什么。
少年向毫无防备的小工伸手,扯掉了它覆面的简陋面具。
小工不觉有异,依旧挥舞油漆刷。
“怎么会……是这样!”少年几乎失声尖叫。
在那面具下,他认出一张和自己相似的,只年轻几岁的脸。
【你将日日见我,而忘记我的样貌;时时念我,而背叛我的叮嘱。】
但说是相似也有不妥。这小工的眼瞳涣散,没有焦点。嘴上贴着金属封条,那是未获得出厂证明的印戳。
纵然外形相似,空洞的眼神配合机械的表情,只让人觉得莫名心寒。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少年几乎无法控制愤怒。
忧忧叹息。
“看到了?满意了?”忧忧对这类空洞的复制品十分不耐。“为了唤醒你,我的确制作了很多复制体。但不是所有复制都有意义。像这种低级个体,甚至无法成功载入意识,更别说记忆了。只不过毕竟是你的身体,销毁也不合适。”美青年冷淡地谈论它,仿佛它只是一块过期的面团,真正的废品。“反正……这些失败品的寿命,本就短暂。”
低位复制体充耳不闻。对这残酷的评价完全不为所动。仿佛全世界上最重要的,只有它手里的刷子。
忧忧十分耐心地搂住少年,模范情人一般亲吻他不安的额头。“空有外形有什么用,不过是件死物。你是最宝贵的,怎可和他们相比。”
“可是……”少年听在耳中,只觉得甜蜜又凄楚。这次他证明了自己的重要,可日后……会不会被更像的人所替代呢?
低位体当然不会体谅他们柔肠百折的心境。或许是他们站立了太久,已自动将他们判定成为工作对象“圆柱”,举手就往贴近的二人身上招呼油漆。
就这样,忧忧和少年华贵的衣饰上,各自挨了一刷子。
原本恬静的氛围瞬间凝固。仿佛正在演出的戏台,突然被风暴掀翻。
忧忧许久没有受到折辱,更别说被一个废物得手。他精美的面容几近扭曲。
他的灵魂越空洞,越重视仪容整洁。而这一瞬间,他气愤到感到荒谬的地步,甚至顾不在少年面前维持平日里的雍容气度。
低位个体浑然不觉,它倒退一步,仿佛在欣赏自己的粉刷成果,并且准备随时补上一刷子。
然后它就被盛怒的忧忧,捏着脖颈提了起来。
“忧哥哥……!别……”
或许物伤其类,少年想要劝阻。然而眼色翻红的美青年已经听不到了。他全身心地燃烧、倾泻怒火,一时神鬼莫近。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判若两人的忧哥哥,惊吓得无法动弹。他对这个低位体并无恶感,此时只觉无能为力,出于怜悯闭上了眼,不愿亲见那悲惨。
神智未开的低位体仍然不知大限将近。复制体的开关就在脖颈附近。被主人掐住关闭键,对他而言,反而是休息的象征。
于是,这个混日子的清扫工以为今天主人大发慈悲,批准提前下工,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空洞的眼。
忧忧的面容也是在那一刻改换的。
它活动时,就只是个蹩脚的、令人生厌的失败品。可一闭眼,却仿佛陷入了安恬的梦境。它的静止,竟比动态更像一个人类。一个永远安睡于自己梦中的小小少年。
少年知道,忧哥哥尤其喜爱注视自己的睡颜。
此时此刻,合上眼的瘦弱少年明明邋遢且凄惨,却无端与书房中无数朦胧地安睡的肖像逐渐重合。令人不忍打搅。
忧忧眼瞳闪动,身上的煞气如发作时一样,突然消弭无踪。
他无言地将那个小少年轻轻托放在走廊的长椅上,转过身,径直离去。
少年这才拔腿跑回住处。
他剧烈地喘息着。到并不是因为妒忌或其他,而是他在被少年刷漆的时候,隐隐发觉一张字条也被糊在了身上。
那家伙的确不简单,并且回应了他的摊牌。
趁着忧忧失神,他得以独处,避开ai们捡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蚀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一遇空气,就开始变淡:
【高危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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