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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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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遗孤
谢小禾是个早产儿,提前1个多月到人间报道,当她的第一声啼哭响起,努力地用小嘴吸进了一口属于这个世界的浑浊空气,她的生母已经陷入了昏迷----她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在过去的将近一年里,一点点地拖垮了她的身体,但是同时也是她努力活下去的最大动力的小东西。
谢小禾在母腹中的时候,席卷全国的那场动乱还在进行。谢小禾的生母是资本家家的大小姐,偏偏这大小姐的母亲是失宠的且并没有生出儿子的原配夫人。于是,当资本家在政权交替的前夕,带着细软和部分家眷逃离这即将变色的土地的时候,谢小禾的生母与外婆并没有幸运地被带上。那个曾经的大家闺秀,被丈夫抛弃却又被丈夫身份连累的老太太拼尽每一分努力,把女儿养得如出水芙蓉般一点点绽开了青春的容颜,自己却已经病痛缠身,并没有熬到那个支持着自己多年的目标----女儿大学毕业,跟个爱护她的好男人成家便就带着无限的遗恨走了。
孤苦伶仃的女孩儿斯文温婉而又敏感纤细,一贯对所有的人有着带些不安的敬畏,引得了不少人的感慨与怜惜。母亲的不幸去世使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但又一定程度上又使得她的不良家庭背景被进一步遗忘,于是,秀美的容貌和歌舞乐器的才能使得她在某些有实权者的帮助下,稀里糊涂地成了部队文工团的一员。
不知道是该归之于幸运或者不幸----因为一系列的偶然与误会,文工团的台柱认识了当时部队里的先进典型。谢小禾的生父是淮海战役中牺牲的战斗英雄的后代,根红苗正,军事技能出众,才从军校学习回到部队,少校军衔,前途无量。
姑娘被稀里糊涂地隐瞒下去的身世终于在他们申请结婚的时候再度残酷地清晰起来,也曾有人猜测过再次清晰的原因是某些当权者自己惦记着这位资本家小姐。这无从考证,然而俩人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实,这时就仿佛是当时四处可见的,刷在白色围墙上黑色或者红色的标语一样明显。
只是,爱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可以很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被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击溃得烟消雾散,却又可以很顽强,顽强得如同山洪爆发后依然牢牢扎根在劫后余生的土地上,并且依然翠绿的一根羊胡子草。这种脆弱和坚韧经常无法以道理说清,不能条条例例地分析,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个有无数首长说媒的青年军官为何那样执迷不悟地一定要娶这会无限拖累他前途的女子为妻,也没有人明白为何那谨小慎微胆怯软弱的女子哪里来的勇气在无数的责难,唾弃,威胁,鄙视,侮辱中毫不退缩地坚持。
他们没有等到组织批准,或者说他们知道组织永远不会批准,便就在爱情这个难以琢磨的小神的魔咒下,自己批准了自己的结婚申请。姑娘得到的是一串子弹头儿穿成的项链,小伙子在给心爱姑娘戴上那串项链之后,亲吻了姑娘的嘴唇,并且,在那个晚上,成了姑娘的男人。
这在当时至少是开除军籍的罪过。但是处分本身,在加诸于人的时候,经常又不是特别绝对。青年军官在淮海战斗中牺牲的父亲曾是他所在部队头号首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至交,而他的军事才能又非常被自己的顶头上司看重欣赏,固然事出之后,他的长官暴跳如雷地把手枪拍在了桌上,最终,这重罪过被一再大事化小,终于从开除军籍变成了戴罪立功。
年青军官在妻子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的时候,出发执行任务,并且以勇气与智慧完美地完成了任务,戴罪立功已经做到,他想拥有的片刻安宁与团聚就在眼前。只是,命运之神经常调皮地戏耍过于渴望幸福的人们----在即将回所在部队的前夕,当地发生暴乱,暴徒以平民与儿童的性命以换得某个群体心中对英雄的膜拜,在围住了惊慌失措的孩子的汽油与烈火当中,冷武器的袭击与不能伤人的铁命令之下,已经是父亲与丈夫的年青军官想念他的妻子与还不曾见面的孩子,但是在那个时候,他首先是个军人。
生死永隔的悲伤也许实在太沉重,但是这重沉重的悲伤也并没有让每天写检查,承认错误的准母亲起过任何轻生的念头。写交待材料之余她一点点地准备迎接孩子到来的一切,在这种准备当中努力地与悲伤抗衡。
生命的悲剧在于你永远不能真正的掌握它的来与去----就如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从来不能实现一样----意志战胜一切的美好愿望也并没有在此时发生。在各种各样的打击中,她还是迅速地憔悴下去,出现了一个孕妇最可怕的症状,高血压与出血,在她怀胎近八个月的时候,所有的努力和意志已经不能帮她度过这艰难的时期,大出血的她被送到了医院。
当时的急救医生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慌张,真正可以挽救这母子性命的人如今尚充当清洁工的角色,而是否把那个清洁工请回来操刀,需要组织开会,领导批准,待领导真的批准了,母女双全的希望已经成了奢望。
曾经身披白大衣在手术台上镇定而从容的妇产科疑难杂症专家如今已经被牛棚,高帽和浓痰口水改变成了一个见人就鞠躬认错的糟老头子,这糟老头子再度走进手术室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内心充满了对犯政治错误的恐惧。这种恐惧,已经盖过了在他心里曾经至高无上的救死扶伤。
英雄的妻子与孩子如何选择?
是否该冒险尝试?
如果英雄的孩子失掉了,他将会面临着什么?
最终,他做了政治正确的选择。
早产的小小女婴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而她的母亲也终于在另外一个世界得以与她的父亲团聚。
那也许是一个没有阶级,没有政治的祥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