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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府中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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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如君一脸诧异,李常郡续道:“密探一度在岭中追上了庄静思,而赵恒竟与她同行。”
“你说什么?”姑娘忍不住惊呼出声,“恒儿怎么会和那女人一路?莫不是被她挟持?”
李常郡没有回答这一连串的提问,单是继续道:“他们的队伍走的是山道,几匹马并肩而行,看样子是要往岭南而去。我的手下紧随其后,走到一半,一个大意被他们甩开了。”
“你的意思是说……”
男人没有应声,但这沉默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想法:赵恒并非被人挟持,而是心甘情愿跟随庄静思一行人南下。
联想到赵恒先前所留的信件——“我自会用自己的方式为父报仇”,其中深意似乎已隐约可见。
宋如君没有吭声,目光包含着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她顿了顿,方才到,“那庄静思向我下毒,害我差点命陨,心思端的是歹毒无比。恒儿还是个孩子,断然没有道理依附于她。”
棘手问题抛回了李常郡面前。
其实那句“恐怕令弟心思深沉,也不是个好相于的”不过短短数字,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讲出来。
若是往常,说便也说了。
但他难得犹豫了——姑娘眼里的痛苦与挣扎,宛如一道利刺,穿在李常郡的心上。
人在遇到自己不能领悟的事情时,大抵都会下意识找借口的。
就好比李常郡从小发现自己与旁人长相迥异,遭到厌弃的时候,也曾迷茫过很长一阵子。
他生平头回明白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
而这滋味,属实不大好过。
李常郡沉默半晌,最终开口:“庄静思身旁有两个武功高强的守卫,很难近身。在尚未探清之时,是不是被人挟持,也未可知。”
这纯属是为赵恒找面子了——但话却说进了宋如君的心坎里。
她像遇见雨珠的花似的,重现生机,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鲜亮劲:“将军所言极是。”
宋如君也许会觉得赵恒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李常郡在回报的密书中,清清楚楚的读到,庄静思唤他“少主”。这其中的纠葛,怕是三言两语也道不清。
他既有心做一回好人,此事便也没有和盘托出。
女人信任的目光让李常郡难得心里服帖,他看着她温热的茶续进口中,缓缓而道:“我说完了,不知先生是否也该坦诚相见?”
宋如君面有不解。
李常郡一挑眉:“你去找那永安郡主,可是早就胸有成竹?”
成竹有没有,宋如君不知道,但笋是有的。
“我手中有一物,怕是会讨郡主欢喜。待她大意之后,我再探她口风。”女人把盘桓在脑海中几日的计划周旋了一遍,略略说了个苗头。
李常郡浓眉一挑,没多说什么。
——他对宋如君的急中生智是属实吃过几次亏的,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两人略叙了几句,便分开了。
屋内一时又空空落落,宋如君卸了簪子,批下一头如水的秀发。
麦皮填充的枕头是冷且硬的,伴着窗外不知何时滴起的淅淅沥沥的雨,让人有些思绪不宁。
她以为自己会梦见赵恒,或者至少梦见故去的爹娘,抑或是明天要应付的段氏兄妹。
然而一夜无梦。
或许这么说也不对。
她明明看见了一个人影立在高台之上,背对着她。在缥缈的月色下,笛声悠扬。
翌日起来时,宋如君只觉周身疲惫,连嗓音都有些喑哑。
似乎是窗子没关,湿气入骨了。
她强打起精神来,盥洗擦牙,又给煞白的脸上敷了一层薄胭脂,硬是涂出几分好气色来。
门被人轻巧推开,诧异间回望时,却是李常郡这个稀罕客。
宋如君看向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这时节男人竟不用去军中忙碌么?
“我要出城,顺便捎你一程。”李常郡道。
宋如君对这个说辞是不大相信的。
“郡主刁蛮任性,若是一言不合,可是人头落地的勾当。有我陪着,她多少还顾忌些。”男人不得已,把心里的小九九诚恳交代了。
李常郡吃过她两次急中生智的亏,因此万万不敢放她一个人去见那段文燕。特意腾出空来,说什么也要护送她前去郡主府上。
一股暖意涌上姑娘的心头,倒显得自己那点子猜忌不磊落起来。
“将军放心,我说有法子,自然是有法子。”宋如君说着,从案台上取过一物,“你看这是何物?”
***
“这是何物?”
段文燕掂着手里的扇骨,倒有几分惊奇。
此时她和宋如君正坐在高楼之上,隔着偌大的庭院俯瞰对面戏园。台上热热闹闹的演着《玉簪行》。浪□□骗了苦情郎,好一出爱恨离愁、报应不爽。
郡主府上虽未逾制,但已是极尽奢华之能事。目力所及范围内,俱是雕梁画栋,单单置身其中,都能闻到一股子阿堵物的味。
“上次在诗宴时,小女见郡主手上拿着一把扇面,爱不释手。”宋如君抿嘴一笑,甚是妩媚,“我当时粗略一看,是汤康先生所题。”
她掂了面前的桂花酥,略略咬了口:“只是汤先生久不在人世,不然若是有幸相见,看看这山这水,也是极好的。”
段文燕低头去看手里的扇子。
洒金纸上浓墨重彩的题着四个字:豁达随喜。
这几笔瘦而有力,倒确实有几分故人风骨。
宋如君淡声说:“汤大人业已驾鹤多年,世间留下的笔墨寥寥无几。但小女前些年有幸识得他一门生,跟着临了两年字帖。虽说不上学有所成……”
但也称得上有模有样了。
送礼不在于贵重,在于和人心意。
永安郡主是何人?什么样的礼没见过?怕是南海的珠子穿成一串,过眼也就罢了。
但是宋如君这个扇子,却撞到了她心坎上。
虽然出身尊贵,但段文燕因为那点子上不了台面的爱好,心里时常有些不忿。她自认为自己的学识是远不异于段武成的——那混小子只顾捻红惹绿,正经事一件不做。
父亲喊他治水,他便欣欣然去了,结果搞出个红坊来,何其可笑。
只是自己困在这女儿身里,一身功夫施展不开。
汤康乃前朝名士,一辈子为人放荡不羁。青年时挥墨方琼,为一朝之鼎。晚年却喜着女子衣装,旁人若是胆敢轻视,他便持荆痛斥。
段文燕生的晚,对此人未曾有幸相见。单是在史书上看过他的事迹,便心有戚戚焉,觉得神交已久。
豁达,随喜。
所以这扇面,送的当真是好。
“上茶。”段文燕心里舒坦,便对着侍女颔首,桌子上立刻多了两盏醺茶。
宋如君端在手里,刚要一饮而尽,却闻见其中淡淡的酒味。
她突然心里一惊——段文燕不知是否与大娘子勾连,若是在此露出自己未怀孕的马脚,可就麻烦了。
“怎么,不赏光?”郡主问的轻巧。
“小女有孕在身,不敢饮酒。”宋如君滴水不漏。
段文燕笑笑,倒也没多为难,反倒是温声说:“你与传闻中不大一样。”
“传闻中?”
郡主不说,宋如君自然也知道——必定是昨日一别之后,贵人做了些功课。这传闻想来也夹杂了大娘子的话。
“李常郡这厮有眼光,比我那不成器的哥哥还略强些。”
这话段文燕能说,但是宋如君不能接,因此只是笑笑。
“这扇面我收了。”永安郡主道,“说罢,你找我总不会是为了拉家常。我先前听说……你是幽州人氏?”
宋如君正要回答,却微微停住了。
她的目光透过戏园子,定在了北面。
若是穿过戏园,过了北边的琅琊门,再往前一条街,大抵就是李常郡停车的地方了。
半个时辰前,她尚未入府。男人原是想随行,总归是被宋如君劝住了。
“我知你是好心。但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乱。事因我而起,自然因我而断。”宋如君温声说,丝毫不惧。
李常郡良久的注视着她,想要把她的心肝都扒出来看一通似的。
然后他叹了口气:“我就在这等,若是一个时辰你不出来,我自是会想法子接你的。”
男人说的笃定,好像带兵横闯永安郡主府,不过如履平地一般。
宋如君竟不知他们枝枝相连,到了这步田地。
她脸上微微一热,没说什么,提裙下了车。
……
女人从短暂的分神中收回目光。
自己虽然依旧是孤单单一条命,但如今有个人却愿意连起灯笼芯,把火一同烧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想,便万事更要小心,不能像先前应付段武成、大娘子那般草率。
所以她没有回答,而是状似随意的问:“不知郡主先前可去过陇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