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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冲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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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璟淡淡道:“如今两位选侍既入了宫,侍寝之事本宫已经交由尚寝局去安排。本宫既替陛下管理这整个后宫,有些话也就说在前面。若是有蛊惑君王,争宠残害他人之事,本宫定会依照宫规处置。”
座下几人皆低头应了一声,萧璟说完这些,又看了卫渊清一眼,“贵君的病好些了?”
卫渊清温声回道:“劳殿下挂念,臣侍的身子已经无恙了,还多亏了殿下赏赐的补品,这才好的快些。”
萧璟脸上浮出浅笑,“那就好。”
贤君见两人这般和睦,只觉他前两日的挑拨是被旁人看了笑话。
回到清凉殿,瑞祥替卫渊清解了外袍,见他神色淡淡,即便卫渊清面上从容宽和,可新人入宫之事终究还是搁在心上,瑞祥明白他心头不虞,开解道:“其实也只是两个新人罢了,奴才虽没有见过,但不论是家世出身,还是气韵风采,都不能和主子比的。况且陛下的恩宠都在咱们清凉殿,从前是,今后也是。萧太后只是想让新人分清凉殿的宠,维护君后的地位罢了。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卫渊清何尝不知道这是萧胤的手段,他不禁回忆起从前事。
那时他刚入宫不久,还未承恩,但长宁对他很是体贴,大到宫殿的布置,小到饮食起居,皆费尽心力,就连他喜欢什么衣衫式样都知晓,不可谓不用心。
长宁平素下了朝便常来他宫中陪他说话,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知道他如今还未完全适应宫中时日,更没有做好侍寝的准备,从不逼迫,也未留宿过清凉殿中。除了既定的日子去到萧璟宫中过夜,大多都歇在紫宸殿里。
卫渊清也曾暗让瑞祥打听过,可瑞祥却道长宁做公主时便洁身自好,身边并无什么通房陪侍,除了曾和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差点被先皇指婚,并无什么风流韵事,卫渊清心中有些赞赏。
他也不知当初为何就答应了下来,可这宫里比府中不同,处处都透着些压抑,君后萧璟待他还算和善,但两人这样共侍一主的关系,也难做什么交心的知己好友。
只是清凉殿得宠,即便萧璟未说什么,还是让萧胤有了不满。那时太后传他过去,瑞祥有些担忧,卫渊清却道:“有些事总是挡不住的,走吧。”
只是那宫人带着他们在宫中绕了很久,快到萧胤宫中时又加快了步子,在宫门前消失了踪影。
卫渊清走到寿安宫,还未见到萧胤,便被他身边的掌事公公晋奴训斥一番,“太后命奴才告诉贵君,得了太后召见,却姗姗来迟,何等目无尊长,显然是自恃得宠,未把太后放在眼中。”
原来自己进了别人的局,卫渊清努力维持气度,不卑不亢,跪了下去,“臣侍拜见太后,今日来迟,望太后恕罪。”
若按常理,萧胤不会揪着这事不放,但他却硬是做了恶人,让卫渊清一直跪在殿前。
瑞祥跪在他身后,见卫渊清腰背挺直,可手指却紧紧握拳,遂生出些不忿来,一时眼里流出了泪,压低声音:“公子,他们是故意的,专门寻了陛下去上早朝的时候唤您过来,就是要给您下马威,让您无可求助。”
卫渊清却道:“无妨,不过是跪一些时辰。”
寒冬的天,卫渊清足足在寿安宫前跪了两个时辰,地上的寒气透过石砖渗进骨头里,又冷又疼,他咬紧牙关,腿又渐渐失去知觉,最后还是萧璟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求情,萧胤这才放了他。
萧璟从殿中出来,伸手将他扶起,晋奴赔着笑,“是奴才顾虑不周,竟忘了将暖炉抬过来。”
卫渊清的身躯都在发颤,瑞祥快要哭了出来,萧璟瞥了晋奴一眼,吩咐道:“让贵君坐本宫的御辇回清凉殿。”
卫渊清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垂了眉,“这是殿下的仪仗,臣侍不敢…”
萧璟却不容他拒绝,“你若是不受,只怕陛下会怪本宫未关切后宫君卿。”
卫渊清无法,只得受了他的好意,回了清凉殿里,太医早已经等着,卫渊清从辇车上下来,半个身子都靠在瑞祥身上,两个腿跪的太久,不良于行,瑞祥让宫人将他抬进去,可他坚持要自己走进去。
瑞祥擦了擦泪,“公子您从前在府里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些委屈。”
卫渊清无论是容貌身形还是才情气度,皆为京中人称赞,更不曾被卫太傅罚过。
可他苍白了脸色,却记得这是在宫里,“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太医看过,只道是受了寒,一时血脉不通,其他并无大碍,留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便退下了。
而长宁早朝散后,又有臣子到紫宸殿奏对,等人走后,佩兰才告诉她卫渊清被太后罚跪之事。
内殿温暖如春,卫渊清靠坐在塌上,身上披了外袍,揣着手炉,这才缓了过来,瑞祥取来伤药,卫渊清曲起腿来,瑞祥替他除了鞋袜,正要替他上药,长宁匆忙进了来,瑞祥连忙让开,卫渊清要起身行礼,被她按下。
平素见她都是些宫装常服,今日她身上玄色朝服未换,发冠愈显威严,可脸上担忧的神色却是隐藏不住,“是朕不好,没有护住你。”
长宁轻轻卷起他的裤子,向上推去,小心翼翼的,生怕扯痛他的伤处,卫渊清进宫日久,可还从未和她有过这般亲近之时,往后退了退,“还是让瑞祥来吧。”
长宁的手却将他脚踝握住,“别动……”她的力气不大,他却无从挣脱。
衣袍之下,他的膝盖上已经淤青一片,边缘处更有些青紫,其余地方如玉般无暇,更衬得这伤有些可怖。
她的指尖微凉,取了药膏给他涂抹上,轻轻揉开,上药时极其认真,眉宇却一直未得舒展,卫渊清看着她的模样,倒也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她跟自己致歉,也是真的含了愧疚,卫渊清忽而觉得,在这偌大的后宫里,他也可以依靠一个人的。
方才佩兰怕是都已经说过了,可她非要他再说一次,听到晋奴训斥之语,她眼中藏着怒色,却压制着,卫渊清并没有隐藏什么,他自问坦荡,连萧璟替他求情之事也尽数告知,长宁愣了愣,而后许久才道:“他是君后,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
从那日开始,长宁便真正同萧胤对峙起来,卫渊清也渐渐明白过来,萧胤那日的举动看似在惩罚自己,实则是在试探长宁。而长宁就连君后该有的日子也未过去,将萧璟晾在那里。
卫渊清劝了劝,“陛下还是莫要同中宫冷着,若是为了臣侍,臣侍更于心不安了。”
长宁回过身来,唤着他的名字,“渊清,当初是我强求你入宫,虽册你为贵君,但到底没有大婚的礼仪,纵然这清凉殿修缮得再好,也依旧觉得亏欠你,你嫁给我,我便要担起妻主的责任,保护你的安危,不让你受他人的欺压,即便是太后也不可。”
卫渊清不知道长宁究竟做了什么,只是他再也不必到太后那里去请安,萧胤也没有再为难过他。
除了那日上药时的亲近,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相敬如宾,只是长宁每次下了朝,都会到他宫里,扶着他走路,将他的手牢牢握住,她掌心温暖,寒冬里也不觉得冷了。
他们亦有许多相似的喜好,长宁搜来许多琴谱,两人闲暇时便常试着合奏一曲,有时琴音错了,长宁便将手覆上来,仔细替他纠正,她像先生一般教得认真,卫渊清只觉得琴弦作怪,心里越发慌乱。
可日子也不像之前那般难熬,在宫里的第二个月便就这么快过去了,倏尔便到了年关。
天寒地冻,皇城下起了雪,可宫里却分外热闹,瑞祥带着人将清凉殿仔细打扫一番,笑着同他道:“明日便是除夕,这可是咱们在宫里过的第一个新年,往后岁岁年年,主子会一年比一年好。”
卫渊清紧了紧斗篷,含笑道:“你把话说的这样好听,本宫可没有银子赏你。”他说着,又问了一句,“陛下可说今日何时过来?”
他竟主动惦念起了长宁,卫渊清自己问完也愣了,瑞祥笑嘻嘻凑到他面前,“主子既然这样关心陛下,何不亲自去看看?”
卫渊清耳边一热,斥他一句,“年关事忙,陛下还有许多臣子要见,你莫要给本宫添麻烦。”
回了内殿,瑞祥将斗篷捧在怀里,左右无人,他才道:“主子您都已经进宫三月了,宫里人都知您如今宠冠后宫,可您却从未侍寝过,这件事到底不能再拖下去,不然怕会被有心人利用。若是您对陛下无意便也罢了,可奴才看得出来,您心里是有陛下的。您未表明,陛下便不能强求,正因如此,您才应该让陛下知道您如今是愿意的。”
长宁对他的用心,换来了他的一心相许,心甘情愿。那晚他留住了长宁,长达一年的独宠已是君王的极致,他不能让长宁为难,之后其余卿侍入宫,他也淡然接受。
回忆渐远,卫渊清道:“陛下她待我很好,有些事不能强求。”
在这宫闱里,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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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晗与一同入宫的关行云都还未侍寝,皆被安排在承恩殿中,薛晗刚来了宫中两日,便有些想家了,陪在他身边的除了薛迹之外,还有他的贴身小侍宁儿,宁儿陪着他玩闹,薛迹坐在一旁看着窗外出神,忽而听见脚步声响起,薛迹往外望去,见有一公公带人向这边而来。
那人进殿之后朝薛晗行礼,薛晗不认得这人,可看他穿着打扮,不是一般的宫侍,薛晗看向薛迹,可谁知他不知什么时候将内室的帷幔放下了,薛晗只能问道:“公公可有事?”
那公公将其他人屏退,笑着道:“我是在贵太卿身边侍候的,贵太卿与你父亲早年有些交情,前两日你父亲便请人往宫中传了消息,请贵太卿在宫中多多照拂,可如今这宫里毕竟不是先帝时了,贵太卿不便亲自出面,只让我过来看看,侍卿在这宫里可还住得惯?”
薛晗想起临来时父亲确实说过此事,他往帷幔内瞧了瞧,见薛迹也不出声,他也只能自己应付,“住得惯。”
那公公慈眉善目,轻声道:“昨日我向尚寝局的人私下打听了一番,说是下月初七便是您侍寝的日子。”
薛晗吓得小脸通红,那公公还以为他是害羞了,忙道:“到了宫中,为陛下侍寝是福气恩泽。”
那公公又道:“这宫中的人和事,侍卿怕是还不甚清楚。”
薛迹在内室听他慢慢道:“宫中自君后之下,品级依次为君、卿、侍君、侍卿、常侍、御侍、侍子。而四君之中又以贵君为首。君后待人虽不算亲近,但却也不会轻易为难人。贵君更是好说,性情温和。但往下而来,贤君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子,您还需谨言慎行,若是他挑衅生事,平日里您能避则避,万万不可以下犯上。安卿和良侍君都还好说,昭卿脾气大了些,但只要您不得罪他,他也不会针对于您。”
薛晗听的一头雾水,薛迹在内室却是暗暗记下了。
那公公问了薛晗一句,“侍卿可还有其他不明白之处?”
薛晗却道:“我可以出去玩会儿吗?”
那公公愣了愣,而后笑道:“侍卿还真是稚气未脱。”
薛晗以为不能,有些失落,这些日子他待在这寝殿里,哪里都不敢去,也不敢多问,他本想去对面住着的关侍卿那里坐会儿,也被薛迹制止,只告诉他,宫中复杂,莫要随意走动。
那公公道:“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不过您如今未正式册封,去别的宫里多有不便,但可以去御花园散散心。”
薛晗眉开眼笑,“多谢公公。”
“我可当不起侍卿这个谢字,您如今虽未正式册封,可也是主子。”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薛迹在内室听见那公公离开的脚步声,这才扯开了帷幔。
薛迹走到薛晗身边,“那公公既说你下月初七侍寝,那从今日开始,每餐你都少吃一些。”
薛晗也知道自己是比从前胖了些,可宫里的御厨比府上厨艺精湛,他实在喜欢,却又不得不应下。
御花园中,贤君正坐在亭中,平日里陛下批阅奏折累了,总会来御花园走走,他正等着,却听见不远处有人过来,他以为是陛下来了,连忙起身去看,却见几名宫侍跟在一少年身后,那少年着了一身月蓝色锦袍,身量修长,腰身紧束,立在人群之中极其惹眼。
贤君问身边宫人道:“谁在那边?”
宫人往那边看了看,回道:“奴才认得宫侍里其中一个,听说最近分给了新来的薛侍卿。”
贤君皱了皱眉头,“尽来些捣乱的人,你过去,把他们赶走!”
那宫人犹豫了一瞬,“可奴才毕竟是下人,不好如此啊。”
贤君瞪了他一眼,亲自走上前去,身后侍候的宫人连忙跟上。
贤君慢慢走了过去,那少年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贤君还未说话,便被从树丛之中突然冒出的一人撞到,他心头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而那冒失之人却摔倒在地,四脚朝天,贤君厉声道:“哪来的奴才,给我打!”
薛迹连忙过去将薛晗扶起来,只见他手中还捧着一只幼鸟,可那些人已上前来将薛晗按住,薛迹伸手拦住,道:“这是新入宫的薛侍卿,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即便依着宫规要罚,也没有下人动手的道理吧。”
贤君难以置信地看了地上人一眼,他没想到方才竟认错了人,这个冒失鬼竟才是新入宫的侍卿。
方才要动手的宫人听得此言也忙收了手,贤君身边近侍道:“这是贤君。”
薛迹想起前日那公公说的话,心里已是有了打算,只将眼前困境度过便是,绝不可再起冲突。
可贤君方才被冲撞,焉能忍下这口气,他瞧着那答话之人,“你又是何人?既然知道了本宫的身份,却不行跪拜之礼?”
薛迹捏紧手指看着他,又看向一旁惧怕不已的薛晗,只能掀起衣摆跪了下去,“见过贤君,在下是薛侍卿身边媵侍薛迹,方才侍卿冲撞,实为无心之过,望贤君宽宥。”
原来是媵侍,可方才他远远看着,只觉此人身姿气质皆为上等,比这莽撞的主子更让人眼前一亮,贤君起了厌弃之心,“新入宫的侍卿不懂规矩,本应处罚,可本宫仁善,自然不好与之计较。你既然是媵侍,便替他受罚便是。”
薛晗闻言,连忙起身,“要罚就罚我吧!”
贤君更怒,“什么你你我我的,入了宫连规矩都不知。”
薛迹按住薛晗的胳膊,眼神示意他不可再胡来。
贤君往身边看了一眼,他身边便有人走到薛迹身前,伸手便欲掌掴。
“住手!”
长宁见前面一群男人,本不欲上前,可却见有人要动手,中间那人跪地挺直,那巴掌还未落下,便被她出声制止,贤君未曾想到这般巧合,自己施刑的场面竟被她看见,又怕她处罚,忙跪在地上,“见过陛下。”
那是薛迹第一次见到李长宁,她衣袍的裙摆从他手边扫过,语声极其温和,可说出的话却让贤君变了脸色,“朕刚来御花园,贤君便给了朕一个惊喜,不如朕让人去请君后过来,一同观赏?”
贤君身子一抖,君后执掌后宫,平日里又最是厌恶君卿之中责罚宫人,只怕他来了,定要治自己的罪,忙辩解道:“方才是薛侍卿冲撞了臣侍,臣侍险些摔在地上,一时冲动,这才……”
长宁这才将眼神落在跪着的人身上,“抬起头来。”
薛迹抬起眼眸,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她虽穿着玄色的裙袍,却并未让人生出畏惧之感,与方才的声音一样,她容貌清丽秀致,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看,“还好未有伤。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各自回宫反省,贤君回宫抄写宫规十遍,明日让人交到朕那里,还有你。”
贤君见连长宁都认错了人,怕她对薛迹上心,忙往地上一指,“陛下,这才是薛侍卿,那只是他身边媵侍。”
长宁见跪着的那人头快低到地上,身上的锦袍更是被土滚了一圈,忍不住轻笑出声,又看着一旁跪着的薛迹,“你们三人皆抄写十遍吧。”
佩兰在紫宸殿中守着,见长宁从御花园回了来,眉眼轻弯,像是心情极好,不解地问上一句,“陛下上次从御花园回来,遇见了昭卿和贤君,可是头疼不已,今日倒是心情正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长宁坐在龙椅上,轻笑道:“朕只是觉得,宫中岁月长,有时候看这宫中男子争风吃醋,也颇有意思。虽是争宠,可心中想什么都摆在了脸上,这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熬。”
佩兰也跟着笑了笑,道:“那陛下今晚要歇在何处?”
长宁有一半的时日独寝,这其中也会有几日去立政殿或是清凉殿。
“去立政殿吧。”
佩兰命人传旨过去,而御花园那出闹剧,早已经传到了立政殿里。
玉林轻嗤一声,“贤君如今愈发不成体统,蹲守在御花园里巴巴等陛下过去,如今更是当众处罚新入宫的侍卿,听说陛下训斥了他几句,想来这几日他也能收敛一些。”
萧璟将手中书卷放下,却是问道:“那替主受过的媵侍叫什么?”
玉林不懂他为何会问起这人,“说是叫薛迹,是薛侍卿庶出兄长,殿下怎么问起他来了?”
萧璟随口道:“宋子非虽行事狂妄,但也知不能对侍卿动手,可他这样不顾身份,令人掌掴一名媵侍,却也失了体统。必然是他觉得那人存了威胁,这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