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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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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雨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抬起手触碰不到,奔跑也无法靠近。曾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姑娘突然就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心下着急,呼喊着想让她回头,她却恍若未闻地站在那里。若在往常,他只要站在原地,她就会自己飞奔过来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如同针扎一般痛了起来。
到最后,他不得不求她,“阮静流,你过来,快点回来,我求求你……”
可是那没用。他的乞求只换来女孩儿转身的凝望。
“路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要不然你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路哥哥,你知不知道,其实比起陇海站,二里站离我家更近。可每次我都缠着你陪我从陇海站出地铁,再一起步行回去。半站的距离,你陪我一起,其实挺久的,挺好的,我不要更多了。”
“路哥哥,说句任性的话,我是真心希望你今天也能送我。”
“路哥哥,知道你工作辛苦,刚才的话都当我没说。希望你今天也抓住了许多坏蛋,帮助了更多善良的公民,希望你天天快乐!”
最后,她对他露出日常的微笑。
“路哥哥,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那一刻,像是预感到会发生什么,路知雨竭力呼喊,猛扑过去。
“静流……阮静流!别走!”
他什么都没有抓住,梦散了。
猛然起身,得而复失的男人靠在床头喘息。痛彻心扉的触感还萦绕在心头,路知雨整个人都隐隐发蒙。
墙上的时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三点三十四分。窗外夜色还深,风呼呼地吹,任谁都不会相信,冬天已经过了。
路知雨静了一会儿,直到意识逐渐清醒。他抬手抹去一头的冷汗,从床头摸出一支烟点上。吞云吐雾中,他找到手机,翻出那个独立的信息收藏夹,一条一条,读了一遍又一遍,没错的。阮静流说的那些话正是她曾经发来的信息。
烟蒂悄然落在腿上,燃尽的烟头蓦地烫到手指。
“嘶——”
路知雨回神。他面无表情地扔掉烟头,把自己又撂回床上,闭上眼睛。
“如果那天我给了你答复,我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清晨八点半,物证鉴定师刘心一从刑侦一队办公区门口路过,以戏谑的口吻带来了一则最新消息。
“我刚才在局队门口看见你们老大,手里拎着兜包子,目测——甜的。量还挺多,够你们一人俩?总之,兄弟们,自求多福。”
“什么?!”
“卧槽!?”
“我们最近挺乖的呀?也没什么大案子啊!”
“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惹老大了?!”
不得不说,刘心一的这个消息委实“振奋人心”,原先还沉浸在温吞起床气中的一队登时沸腾起来。
技术员江童是去年夏天才入队的,因为无知被坑害的次数最多,所以最把这事儿当紧。只见他键盘打得噼啪响,熟练地调出局里的公共摄像头,向大家实时汇报道:“各部注意,各部注意!老大刚跟孟局聊过,送出去一个!”
“哦!”众人惊呼。
“门卫大爷拿走俩!”
“哇哦!”众人欢呼。
“暗恋他的小菊过去了!”
“哦?!”众人起哄。
“……他没理。”
“嘘——”众人……泄气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小馒头朝我们走来了!”
江童的报告还在继续。
“A座正南方向,距我们B座目测直线距离300米,从步速来看,预计两分钟内抵达现场!一级战备!”
霎时,大家闻风而动。
“我去倒垃圾!”
“我去上厕所!”
“我去隔壁送物证!”
江童关掉监控窗口站起身,“那我去——”
众人回头,“不!你不想!”
“江童你才吃了几个啊!我都啃了一年了好吗?”
“我两年!”
“我三年!”
“所以你在这呆着!要不回来还是我们的!”
“我——”江童哑口无言。
“再熬熬吧!等你也成了前辈就解放了。”
被前辈们这么一句话堵回来,江童只好哭丧着小脸儿又坐下了。转眼,办公室里就只剩他和副队夏铭泽两个人了。江童很伤心,江童很委屈,江童想,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媳妇熬成婆啊?!
“夏队,咱办公室又没个小姑娘,老大一大男人买了又不吃,还每次都买那么多,都不知道换换样儿的!你说老大这种有毒的投喂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嚎到最后,江童觉得自己都要哭了。
听着江童的抱怨,夏铭泽又无奈又好笑,他不是医生,这不归他治啊。不过,办公室里唯一一个爱吃甜食的都被搞成这样了,看来,他得找祝敏行帮帮忙了。
这么想着,他就朝对面办公室走去,“你等着我去给你搬救兵哈~”
祝敏行,一队跟队侧写师。跟三年前调来的夏铭泽不同,他和路知雨同届被分到刑侦一队,相处时日长久,关系最好。
祝敏行最近刚和恋爱多年的女友结婚,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走路都带风。今天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他刚在办公室坐下,同事推门而入。
“敏行啊。”
祝敏行抬头一看,“夏副,怎么啦?”
“你知不知道老路最近又开始买那包子了啊?逼疯我们江小啊……”夏铭泽慢悠悠晃过去,一把揽住祝敏行的肩膀,“你说他这算不算恋物癖,有治吗?还是说,他最近看你结婚酸得慌,才天天想吃点甜的啊!”
祝敏行一开始还笑想这又是闹得哪出,等听完夏铭泽的话,反倒笑不出来了。
“嗯……我去看看?”
祝敏行这话正中夏铭泽下怀。
“行啊!现在呗,正在对面作案呢!”
当祝敏行跟夏铭泽一同走去作案现场的时候,逮了个现行——江童正被路知雨掐着脖子喂包子呢。江童翻着白眼欲哭无泪,看那样子,命不久矣。
祝敏行简直被这场面逗笑了,招呼路知雨道:“老大你可以了啊,江小这都快被你搞死啦!”
路知雨闻声抬头,见夏铭泽和祝敏行一道,立刻明白过来,低头对着江童后脑勺就是一下,“怎么,老大疼你你还不愿意了?”
江童抓住机会,蹭蹭蹭退出个安全距离,对着路知雨就是一嗓子哀嚎,“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我这都□□了,老~大~”
“……切!”
江童这一声老大叫得可谓是山路十八弯,路知雨被膈应到了才放过他,索性拿起袋子肘到夏铭泽和祝敏行面前,“奶黄包,买多了,吃吗?”
夏铭泽一看这架势赶紧摆手,“我一大老爷们儿,无福消受这小女孩儿爱吃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他递给祝敏行一个眼神,溜了。
祝敏行倒是不慌,伸手接过食品袋往自己办公室走。他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你们都不吃,我家琼林喜欢吃。正好,我留着晚上给她带回去。谢谢你了啊,老大。”
郑琼林,祝敏行的新婚妻子。路知雨当然认识了,不光认识,还算熟。
“郑琼林?”路知雨一听不乐意了,追着祝敏行就跟了过去,“怎么?小爷我不光得疼你们,还得帮你们疼老婆?没这道理,统统给我还回来!”
“送都送了,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知雨啊,人不能言而无信哒。”祝敏行一路把路知雨引回办公室,等人进来了,吧嗒一上锁,“兄弟,我们聊聊?”
路知雨这才回过味儿来,眉毛一挑,嘴角戏谑地弯起来,“聊?聊呗!聊个天你锁门干啥?审犯人啊?”
祝敏行是谁?他可是刑侦一对最了解路知雨的人。他可知道路知雨想玩什么小花招了。所以啊,他才不吃他这套,他根本都懒得接他的话茬,只是不疾不徐地晃回自己的椅子边坐下,抬头,“你最近是不是又梦到阮静流了?”
瞬间,路知雨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他本就长了一张冷情的脸,剑眉凤眼薄嘴唇,再配上如今这幅风雨欲来的表情,生生有要把人冻死的架势。
“……”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祝敏行却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叹了一口气,心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猜。
“知雨,五年了。你还走不出来么?”
“祝敏行,我的事你少管。”
一大早起来送走祝敏行后,郑琼林就兴奋地梳妆打扮起来。她化好妆,整理好头发,穿着高跟鞋在仪容镜前来来回回地走,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接近,竟渐渐不安起来。
——琼林姐,我会在20年1月3日回国,附航班号,期待见面。
邮件里的这句话郑琼林反复读了不知多少遍,心下确定,没错的,她今天回来。可这时间在等待的过程中像是按下了延长键,郑琼林左等右等,时间过去五分钟,前转后转,离既定时间还差得远。到最后她实在心焦,便拎起包决定先去机场候着,换个地方等也是极好的。
谁知她正准备出门,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是老公祝敏行。
“琼林啊……”
接通的那刻,祝敏行一开口,郑琼林刚刚按下的那些不安就又一个不漏地被捞了回来。
“怎么了?”她问。
“我手上一兜奶黄包,路知雨买的。”
郑琼林右眼直跳,她抬手揉了揉,“所以?”
“老婆啊……”
“说人话!”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真的不能告诉他么?”
“你敢!”郑琼林气得,简直要把高跟鞋给踩断了。
电话那头的祝敏行顿了一下,不死心地又唤道:“琼林啊……”
“祝敏行你打住!”郑琼林扔下手包,站在门口就对着祝敏行骂起来,“这事咱俩不是提前就商量好了吗?你怎么能临时变卦呢?!”
“可是路知雨这几年怎么走过来的,你不也知道么?……难道我们不该帮帮他们吗?”
“帮?”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郑琼林更来气了,“话说清楚,祝敏行,帮谁?你说的是帮谁?是,路知雨是你的好朋友,好队长,可你知不知道,阮静流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了帮你队长,我到现在都不敢正经请我最好的闺蜜来给我当婚礼伴娘……她得躲着,我帮她躲着!我这帮得还不够么?!”
“琼林,我知道这事儿你有气,可就事论事,知雨他当年——”
“我不想听你说了,祝敏行。你有眼睛我也有,当年怎么样大家都看着呢。是,路知雨这几年放不下,过得不好,可是静流她就过得好么?你知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都跑到哪去了?!”
“跑到哪……不是英国么?”
郑琼林怔住,心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愈加气愤起来。
“祝敏行!这事我不想和你再说了,没商量!再说我跟你离婚!”
“琼林你、你这……唉!”
听到老公也气得说不出话,郑琼林心情也很复杂。她心里有怨,不想服软,又知道自己刚才那句真是言重了。可有些话,就算她现在想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楚的……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到最后,竟忍不住哽咽起来。
“敏行,抱歉,我不该对你发火,我只是……”
“唉,别说了,琼林,”祝敏行又怎么会不知道老婆的脾气呢。“这事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是我错了。”
“老公……”郑琼林被这么一哄,哭得更伤心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哭了就不美了,还怎么见闺蜜呢?时间不早了,你快去接人吧。路上注意安全,别再错过了。”
在老公的劝慰下,郑琼林这才平定了心绪,她擦擦眼泪,对电话应道:“……好的呀。”
挂断电话后,郑琼林匆匆坐车赶到机场,无论怎样,刚才和老公的那通电话着实帮她耗去了大半时间。她站在出口,不时向里面张望,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球”从机场通道里慢慢悠悠挪出来。
绿城的一月,春寒料峭。虽说从数值上来看是逐渐回暖的,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是太低了。而郑琼林要借的这位,也正是这“某些人”中的一个。
这不,还没等那“球”站定,郑琼林就忍不住扑了上去,一嗓子叫出来,又哭了。
“哇——”
本来,裹得像个球本来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再加上郑琼林这大嗓门加持,阮静流在回国第一刻就赚足了同胞的关注度。
她哭笑不得地把人搂在怀里哄,“我的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可想死你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阮静流!五年!五年了!”
阮静流捉起袖子帮郑琼林把眼泪抹净,一脸惭愧道:“唉,这刚回国就惹得一新婚美娇娘机场落泪,实乃罪过,罪过!小女子还不想被姐夫抓去坐牢,求放过呀我的好姐姐~”
“噗……滚!”
哭归哭,郑琼林其实是打心里高兴的,所以这悲伤的泪水转眼就变成了欢喜的泪水,再一转眼,郑琼林就笑了起来。她把静流放开仔细打量,皱眉道:“瘦了!”
阮静流觉得不可思议,张开双臂在人前转了一圈,“裹成这样你都能看出来?”
郑琼林点头,“都没胸了。”
阮静流愤愤不平,嘟起小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老夫子没错的!”
“不过,说句实话。”琼林捏着静流气鼓鼓的脸蛋儿,“你这都裹成天线宝宝了。这一路走过来没人举报你像犯罪分子吗?”
静流实力卖惨道:“没办法,我冷啊!”
这倒也不是瞎话。阮静流天生体寒,怕冷得紧。每每遇到稍冷的天气,她几乎次次这样,只要出门便全无形象可言。
看她这样,琼林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从兜里掏出个暖宝宝,塞进阮静流手里。
“唉,给你,我刚打开的。”
“哇。”
说来也巧,阮静流准备了棉衣、棉鞋、帽子、围巾,偏偏忘记带手套。唉,怪就怪那热乎的外国气候,她已经好久不用这些东西了。所以,当握住那热腾腾的暖宝宝,阮静流真真是感觉到了雪中送炭时的关怀,对着郑琼林笑得那叫一个甜。
“我就知道就算姐姐结婚,最爱的也是我!”
“小样儿!”
两人就这么一直杵在机场出口聊天也不是个事儿。看到阮静流那副受冻的惨样,郑琼林又是嫌弃又是心疼。她接过她的箱子,拉起人就往外走。
“走走走,跟我回家。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啊?琼林姐,别麻烦了。”听到郑琼林这么说,阮静流愣了一下,她拖住阮琼林站定,提议道,“我们直接去酒店怎么样?就在绿城酒店,我订好了的。到那了我请你吃——”
“酒店?”琼林的不赞同大写加粗标在脸上,“你回来要住酒店?没找房子么?”
阮静流点头,“诶,我也不知道会住多久。说不定工作完了就又走了,找房子挺麻烦的。”
“让你把原来房子卖了!看吧?后悔都来不及。你知道吗?绿城房价现在可贵了!”
“嘿嘿。”
“不行,你住酒店我不放心。”郑琼林训了一会儿,觉得没有实际效果,两手一拍决定道,“打电话退了!现在,马上,立刻!去住我家!”
“别呀姐姐!”静流一听,急了,“我都多大人了,你还当我是啥都不懂的小姑娘呢?再说了,你那房子里还住着姐夫,你让我去给你们当电灯泡照明呢?”
“敏行?没事。他跟你可不一样,他可乖了。说东不往西看,说南不往北走!”
郑琼林下巴一扬,完全忘记早上还跟“可乖”的那位吵架来着。
“姐,琼林姐,亲姐!”阮静流开始撒娇。
郑琼林不吃她这套,“驳回!拒绝!没得说!别怪我跟你翻脸呀,阮静流!”
“……”
仰望着郑琼林不容置喙的后脑勺,阮静流倒是笑了。姐姐这一生气起来就连名带姓一块喊的毛病,可真是从来没变过。
都说新婚燕尔,如兄如弟。虽然还没正式举行婚礼,可怎么说也是扯了证的合法夫妻。祝敏行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会有被老婆堵在家门外的一天。
“咦?敏行,你怎么回来了呀?”说完这话,郑琼林立刻凑近他耳朵嘀咕了一句,“你都没看我下午发的短信么?”
祝敏行心下诧异,赶紧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未读短信一条——晚上我留静流住,你去宿舍。登时,他一口老血噎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郑琼林可不管那么多,见静流出来赶紧又装出一脸无知道:“咦?你不是说晚上在单位加班住宿舍的吗?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
看着挤眉弄眼、自编自演得正起劲儿的新婚妻子郑琼林,祝敏行无语泪千行。……老婆,你还能演得再像点么?见过抱怨老公加班回家的,可没见过老公早早回家却被催回去干活的呀,老婆!
阮静流又不傻,一看祝敏行的表情,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她站在一边哭不是、笑不得,只得竭力绷住表情,拉起郑琼林和祝敏行就往屋里拽。
“琼林姐你说什么呢!姐夫你快点进来,我们都等你半天了。别听琼林姐胡说,她跟你开玩笑呢。”
郑琼林当然也注意到了自己老公那副可怜样儿。她撇撇嘴,也不等阮静流拉了,自觉地回到饭桌边坐下,怒其不争道:“还傻愣在那儿干什么?饭都要凉了,等着我请你过来呀?”
“……QAQ”
祝敏行瞅瞅立在饭桌边陪笑的阮静流,又看看坐在椅子上亲亲老婆,内心无限苍凉。
——我咋觉得自己才是外人呢……
祝敏行也算是早就认识阮静流的,饭桌上,少不了你来我往的攀谈。
“静流这次回来还走么?”他问。
静流如实交代道:“走的吧。苏教授联系我,让回来带个课题,干完估计就走了。”
郑琼林在一边帮忙夹菜,“ Z大现在在国内也算得上是名牌了,不打算留下来么?”
“嗯……”阮静流想了想,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没想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
正经话说不出三句,戏女人们就开始飙戏。
“哎,女大不中留啊!我的宝宝五年不回来,对绿城算是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琼林姐,你这可折煞我了。我就是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啊!”
“不说了!就算是多留几天也是好的呀!来,多吃点菜,你怎么瘦这么多!”
“……”胸吗……
阮静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又抬头看看祝敏行,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不过,她的小动作还是被眼尖的郑琼林逮到,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没错,多吃点,补得补得……”
“……姐姐你不爱我了。”
“……”
祝敏行只开头说了一句,就再没了开口的机会。现在,面对两位戏精,他更觉得自己是进错台了。眼巴巴瞅着不断往别人碗里夹菜的自家老婆,充当背景板的祝敏行不禁又一次想道,我咋觉得自己才是外人呢?
饭后,看天色渐晚,阮静流起身请辞,“姐姐,时间不早,我该走了,明天还要忙正事呢。”
郑琼林心里的千万个不愿意,表现在行为上变成了对老公千万个不顺眼。她拧着祝敏行的胳膊道:“你看看,都是你回来了,把静流吓走了。”
祝敏行苦着一张脸,“你老公我是怪物吗……”
琼林凤眼一蹬,“还敢顶嘴?”
“不敢不敢。”敏行立刻服软了。
看着这小两口打情骂俏,静流在一旁捂嘴乐得咯咯咯,但是她还是得走的。
在阮静流的坚持下,郑琼林也不好再强留,“去酒店可以,让敏行送你去吧。顺带让他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什么安全隐患,有问题了不行就回来,我们这里有客房的呀!”
笑话!她可是定了绿城最大的酒店,怎么会有所谓的“安全隐患”!
不过这话,阮静流也只是想想罢了。她心知若是不答应,今天怕是走不得了。于是笑着应下,对祝敏行点点头,“那就要麻烦姐夫了。”
祝敏行摆手笑笑,“不麻烦,不麻烦的。”
“那——琼林姐姐我走啦,改天再来看你哦!”
“静流宝宝别着急,这些零食带回去!好吃的呀~来,再让姐姐抱抱!”
“嘿嘿,香一个~么~都呆一天了,可别太想我~”
“么么么~怎么办,你还没走,我就开始舍不得了。”
“嘿嘿,谁家的小娘子嘴这么甜,相公可真是有福了~”
“噫,别提他,还气着哩~”
“……”
看着眼前这俩一言不合就飙戏的小女人,祝敏行手提行李箱,不觉老泪纵横,一天之内第三次想到,我咋觉得自己才是外人——不用想了,我就是外人。
车开出来。静流自觉地坐上了后排的位置。祝敏行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这个安全距离,有点远。
车里的广播没开,和刚才的活泼机灵大相径庭,阮静流自从报了酒店名后就没再开口说过话。空气那个安静呀,饶是不喜闹的祝敏行也觉出几分尴尬。
等候红灯的间隙,透过后视镜,祝敏行把阮静流偷偷观察。柳眉杏眼樱桃嘴,婴儿肥不再,比起原先倒是出落得更加清秀动人了,但眉眼终究还是原来的眉眼,不过……感觉确实是变了。五年不见,阮静流整个人仿佛全然沉寂下来,原先那股子调皮劲儿在祝敏行这个熟悉的陌生人面前被敛得一干二净,与过去的那个小可爱相比,现在更像是个冰美人儿了。
“祝大哥,路哥哥最喜欢吃什么菜,酸的还是辣的,甜的还是咸的?他早上都几点上班的?平日里喝牛奶吗?”
“小静流啊,告诉你这些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得先帮我解解惑。”
“没问题~”
“为什么对别人你都叫‘大哥’,唯独对老大叫‘哥哥’?这里头还有什么门道?”
“门道倒是没有,大哥就是普通的称呼嘛,对兄长都可以这么叫的。可是哥哥就……就是……祝大哥你听过琼林姐叫你哥哥吗?”
“没。”
“那你让她叫啊,如果能用她家乡苏州话叫就更好了,一声你就懂了。能把你骨头叫酥哒!”
“真的?”
“对呀~”
“我不信,你先叫一声,让我试试效果。”
“不要。路哥哥是最特别的,我只叫路哥哥。祝大哥你可别和路哥哥抢,我也不和琼林姐姐抢的。你等着有机会听姐姐家的那句‘好哥哥’吧~”
往事历历在目,绿灯倏地亮起,祝敏行从回忆里回神,不仅在心底感叹:唉,当年的那句“祝大哥”,估计是再难听到了。
汽车渐渐驶下高架,眼看着离酒店不远了。祝敏行瞅瞅酒店,又瞅瞅后座的姑娘,略为难。无论怎么和媳妇保证,他的心里可还想着好友路知雨呢。无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呀,人家小姑娘根本不睬他。恰在这时,阮静流的手机响起来了。祝敏行看她接起,话不多,简单汇报了行程又答应了什么才挂下。
他赶紧抓住机会,“家人来电话了?”
阮静流愣了一下,似是惊讶,而后缓缓摇头道:“不是,朋友。”
“……是吗。”
祝敏行嘴上应了,心里却想,只是朋友?不见得吧。要知道那可是国际电话,是算好了对方休息时间、隔了八个时区的问候呀。依我看,绝对是个男的!
对话告一段落,气氛又冷了下来。祝敏行很是发愁,心道:老兄,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做人难,做一个会套话的人,更难啊!
汽车就这样开到了绿城酒店,在店前的路口停下。祝敏行本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了,谁料临下车前,阮静流先开口了。
“姐夫。”
“嗯?”祝敏行回头。
阮静流见对方那么吃惊,自己先笑了,“这么叫起来还挺奇怪的,我还是叫你祝大哥吧?”
“当然好呀。”祝敏行大喜,顿觉福至心灵,“还是大哥听着亲呀。”
阮静流也跟着点头,“既然亲了,大哥就别见外。到底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吧?被警官这么盯了一路也不说话,怪渗人的。”
让人家姑娘这么一说,祝敏行绷不住老脸一红,这么一搞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了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问了啊。”
“嗯。”
“小静流,”祝敏行想了想,先挑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起了头,“在英国这几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阮静流看他,“一开始还不适应,不过过去那段就一切都好啦。”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祝敏行点头,“那么,在那边有碰上喜欢的小伙吗?琼林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时常挂念着的。”
“这个嘛……没有。”静流耸了耸肩膀,“工作挺忙,忙起来就顾不上啦。而且我现在不是那么想恋爱了。一个人挺好的。”
“其实……”
祝敏行其实就是想问她,你现在还在意我们老大吗?我们老大可还一直想着你呢。可凝视阮静流盈盈的目光,他话到嘴边却问不出来了,最终只得在喉咙里拐了个弯,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其实吧,我和琼林再过几个月想要办婚礼酒席的。琼林最亲的朋友非你莫属,她心心念念想着让你当伴娘,又怕你抽不出时间,才几次都没敢问出口。所以啊,为了让老婆有个完美的婚礼,我总要替她问问的,静流你怎么看呢?可以来吗?”
小静流,你若愿来,必然会见到我们老大的。所以,我先替我老大来问问你,你怎么看呢?
静流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没说话。她自然是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的。
“祝大哥,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了。绕了这么大圈子,其实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就是想问我,是不是还在乎……他,对吗?”
“……”
祝敏行愣住了,阮静流的这番直言不讳简直让他自惭形秽。他这会儿是真的觉得,自己这番作为真是对不起人家妹子,更对不起她的那一声大哥了。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车外面可就不一样了。
汽车就停在酒店一边,从这里走出去到酒店门口顶多三十米的距离,阮静流却还是一圈一圈地把围巾绕在了脖子上,一边慢慢缠,一边静静思考。
“如果是我猜错了大哥的意思,你也别怪我。姐姐的婚礼,有时间我自然是要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祝大哥,我想放下了。我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