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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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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大雪,兰青眼底青黑,下楼梯时差点没翻下去。楼里炉子烧的正热,几个人温着酒闲扯。
一般到这个时候人最疲懒,街上出摊的小商小贩不及昨日。她带着伞出门,各家门前两三个人在铲雪,屋檐上不时有厚雪滑落,声音沉闷。
才堪堪一夜,青山覆白,她一个人浑浑噩噩走在路上,回来手抖得洒了碗豆浆。
叶止看在眼里,低头不语。
一行人歇了两三日,官道两侧树木枝叶坠光了,日光透亮,时而有人赶着几头驴子经过。宁朝在路上盘算着日期,想来到帝都要在年关后。
“前面等会就是宜阳驿,我们可以去附近的逆旅歇一歇,顺带着看看有没有从丹阳寄来的信。若是方先生如今不动身,咱们明年初春才能见到他。”宁朝驾着马车,今日一身水青绸袄,乌皮短靴,戴着一顶大帽。
兰青瞅他,心里一言难尽,自己揣着手独自生闷气。
到了地方他去问店家近来信件状况,此先已经跟宋诩约定好了路线,无论水陆,都要在此经过,若是有事可快马来信,约估过日期不差一两日。
宜阳驿附近只有这么一个逆旅,得知并无信宁朝松了口气。
冬日太阳落山早,几个人吃完饭各自回屋,赶路的日子总是格外无聊,烛火燃不到半夜,黑暗里兰青听到他的呼吸声微微有乱。
“怎么了?”
“无事。”宁朝回道,翻了个身,问,“若是中途有变,我不能护你,你该如何?”
兰青看不见他的脸,只是因为贴的近,隐隐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若是中途有变各行各的,我一路南行,多少知道一点方向。”
“你觉得路上太平静了么?”
宁朝枕着臂,忽而笑了笑:“我出门在外少有平静。此番上帝都乃是陆大人有所托。宋诩服毒,虽说像是在服软,但男人心海底针,谁知道他这狗畜生想什么。”
他始终防着宋诩。
“中途有变,你直接去宋府。”宁朝说,“他祖父母不待见他,有宋大哥的信物,他如何也动不了你。姜是老的辣,跟他祖父比起来,宋诩不值一提。”
他如今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黑暗里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轻声问道:“到时候若是安全了就寄封信到陆大人陆尧的府上。”
兰青手腕发烫,挣脱开,沉默半晌说道:“我们这算是人前兄妹人后夫妻么?”
宁朝愣了会儿,一双眼里沉积的晦暗扫不尽,言道:“半真半假,半假半真。若是能在一起,做兄妹亦可。”
“我心悦妹妹,往先不曾想过日后如何。若是你不喜欢,我可以做你长兄,以礼相待,只求日后共度余年。”
兰青听笑了,没忍住,缓过后似是了然道:“男人的嘴,说不出真话。”
她在温暖的被窝里摸到他的心口,坚实的皮肉下心脏跳动略快,撩开耳侧的碎发,掌心下肌肉都紧绷起来。
“宋诩从前也是这么说的。”
——
宜阳驿后乃是一片山岭,当地人俗称童山岭,附近几个村的坟都立在山里头。青天白日打马路过尚觉阴寒,不必说晚间。
叶止在车上撩开帘子,日头被遮挡住,大片积雪覆盖,田野里秸秆垒的整整齐齐。
约莫是日中时分,一行人略微停下马车,在水边上修整。河水清澈,兰青洗了把脸,就听蚕宝在那儿抱怨。
离了官道马车颠簸的厉害,差点没让她把早饭吐出来。
“姑娘,咱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去过最远的也就是从福安县到丹阳县。宝源哥哥说咱们这回是去帝都,怎么着也有万里路罢。”
她唉声叹气,可宝源只要喊她吃饭,立马就屁颠屁颠跑过去,笑容灿烂。
兰青瞧着无奈,擦干净手,正准备也去那头,不过忽听得身后有簌簌的响动。她回身瞧了眼,冬日的林子望着空旷,树叶落光。笔直的树干朝天,一排一排,藏不住什么。
兰青到底留了个心眼,小跑着到他们之中。
“好啦?”宁朝挑眉,酒递给她,“也喝一口,你的脸冻得没血色了。”
“才洗过的脸,当然如此,别废话啦。我方才听到有响动,不知道是不是林子里有什么山鸡野兔,不过老虎也说不定,赶紧走吧。”
出门在外,兰青有时候极为谨慎。
一点风吹草动,她便想着不能久留。
宁朝默不作声看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簇倏然射来,残影尚且留在视野中,像刺破裂帛的声响已然入耳。
“小心!”
他将人滚带到一旁,但见白羽颤动,定定插入马车车壁上。
宝源一惊,循声看去,嘴比脑子快:“有刺客,快跑。”
“跑什么,跑不了。”
宁朝拔下箭,果见藏身暗处的人纷纷围拢靠近,一眼扫去,少说有三十来个。衣裳不齐,多是白衣,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看身材,不似一般庄稼汉。
“各位,有话好好说,快过年了,某身上的财物可以尽数奉上。”宁朝照例先把他们当做打.劫的。
叶止立在他身后,想起前面几个县宁朝分批在钱庄存钱的事。
“不要钱,废话少说。”
“有人替你买了坟,哥几个收了钱,只求把事办好。”都蒙着面,也不知哪个说的,声音粗嘎,极不美妙。
童山岭上坟包数不胜数,宁朝想也不想,抽刀笑道:“各位兄弟三十多人,都来干这一票,想必赏钱丰厚。”
“不知,某这颗头值多少白银?”
“有人出价,五千两。”
宁朝哦了声,眉眼弯弯,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喊道:“某能出一万两将这颗头赎回么?”
“大言不惭!就你这破落户还有一万两!”
宁朝哼笑着朝宝源使了个眼神,他妙懂,先丢出一颗夜明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某家道中落,可遗产尚且能够凑足,这一颗夜明珠少说是五百两。各位瞧瞧,绝非假货。”
兰青知道宁朝不缺这个玩意儿,平日只当做灯来使,压根不像是珍贵物件。
“如何?”宁朝问。
附近起了微风,他额前的碎发遮住眉尾,为人没有任何被威胁的不适,反而眉眼弯起,很是客气。
“说什么废话,快动手,一万两远在天边,五千两已经大半都在口袋里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大抵是个头儿,说话声比周围都高,循声看去,是个眉浓肤黑的人,使的是一把长刀。
拿了宁朝的明珠立马差人砍上来。
蚕宝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无处可逃,紧抱着宝源瑟瑟发抖。
而叶止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等人,不必说兰青了,独独宁朝一个,不慌不忙举起手。
“不要急,你们这么多人,既然要取某项上人头,尚容某说些遗言。”
“杀了这个狗货!”
“去他娘的遗言!”
“要死就死,婆婆妈妈像什么!”
……
没人理他,宁朝瞅着距离,叹了又叹,道:“诸君如此不容情,我那颗夜明珠如今可不值五百两了。”
四周嘈杂,兰青猛地想起他有几天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倒弄夜明珠,顿时脑海里冒过一个猜测。
“你动手脚了?”她躲在宁朝背后,显然觉得他临危不乱是有原因的,若是没有后手怕是立马就跑了。
少年眼眸深沉,此刻倒是认真道:“若是有人平白送你贵重东西,十有八九有诈的。尤其是男人。”
“这福气,一般人享不了。”他摸摸兰青的脑袋,安慰了句,“快了。”
兰青舔了舔唇,悄悄松开手,以免出乎他的意料,妨碍了宁朝出刀的速度。他一个人对十个尚且勉强,不必说这三十个。
而叶止听不到他们两人说的什么悄悄话,此刻眼观鼻鼻观心,跟长随苦杏一道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样子。
“主子——”宝源有些许焦急,左顾右看,就是不见任何动静,心也被蚕宝的叫声感染了。
“咱们要不要、要不要杀出去呀??”
“你二十九个,我一个,倒是能够考虑考虑。”宁朝说。
宝源:“……”
话音刚落,正前方冲着他来的那一块猛地一阵巨响,烟尘扑飞,空气里飘散着硫磺的味道,围拢的圈炸开一个缺口。
地上雪都炸飞了,宁朝没有吝啬硫磺、硝石,烧焦的马兜铃这三者混合的总量。空气里味道难闻,血腥味儿也冒出来。
“走吧。”
不需多说,宝源已经夺车而逃,不忘捎上苦杏。宁朝挥刀斩断了车辕,与叶止分了匹马。
“会骑马?”他问兰青。
叶止大抵猜到了宁朝的意思,与她同骑一匹,趁着缺口尚在着紧就跑了。
剩下他一人,待烟消尘散,雪光透亮,地上狼藉之时宁朝扫了眼乌合之众。刀锋已经见血,袖袍湿透了,他抬起眼,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既然不是宋诩遣人来的,我倒要知道,谁还有这样的闲工夫。”
他握着刀,言语间冰冷一片。
才死伤不少兄弟,周遭戾气丛生。田野上像是狼群狩猎,居高临下看,宁朝凶多吉少。
“他行么?”有人问。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