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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三十四 (上) ...

  •   满地的爆竹残骸和硫磺硝气中,苏如昊开车送夏绘溪去本市的希尔顿酒店,这一次的咨询放在了酒店进行,也算是让彼此之间有个保证,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意外。
      夏绘溪踏进行政套房,依然是张助理给她开门。
      今年的春节是难得的好天气,套房里窗帘拉开着,裴越泽把笔记本搁在一边,站起来对她说:“花收到了?”
      他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前要好得多,眉目间也没有之前的冷涩,浅浅含了笑,又替她拉开椅子:“坐。”
      夏绘溪把外套往沙发边一放,问他:“新年过得怎么样?”
      她注意到,这座套房的花饰亦是鸢尾,插得错落有致,将水晶花瓶衬得异常素雅明净。目光便不由得多停留了数秒,直到听到裴越泽淡淡的话语传来:“新年对我来说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分外的冷清,连一室阳光也猛然间失去了温泽与光亮,苍白得刺痛人的眼睛。
      夏绘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的在认识了苏如昊之前,也是这样,孤零零的过春节,区别只在于平时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冷清下来,而自己窝在宿舍,抱着零食看无聊的电视剧,感官上的失落尤其明显。
      如今有苏如昊在自己身边。春晚看到凌晨的时候,逼着他在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中去做糖年糕,然后两个人抱着一盆炸焦的糯米吃得满嘴都是油光。又或者花整整一个下午包饺子,光亮整洁的地板上最后蒙了白糊糊的一层面粉,然后将一批批的成品放进原本空空落落的冰箱里,犯懒不想做饭的时候,随便在锅里捞几个填饱肚子。这样一想,忽然由衷的觉得幸福。

      他分外仔细的观察她的表情,最后轻声说:“今天打算做什么?”
      夏绘溪沉思了片刻,吐出两个字:“冥想。”
      裴越泽的眉头皱起来,略有不解:“冥想?”
      “你只要放轻松就好,到时候按照我的指示,脑海里会出现一些场景,可能是过去的事,也可能是你期待的事——我向你保证,会很轻松,做完会相当的舒服。”她顿了顿,“另外,你想到的那些场景,可以不必告诉我。我并没有窥测你的隐私的打算。”

      沙发的质感十分的柔软,是赏心悦目的明黄色。他侧身躺在那里,身体舒展开,像是一尾鱼,又像是一株水中的植物,清新美好,有一种出尘的美感。
      夏绘溪坐在他的对面,向前倾身,专注的看着的他的脸。他的脸颊轻轻的下陷,清癯而俊秀,一丝黑发落在了眉峰边,和极长的睫毛轻触在一起,随着呼吸轻微的颤动。只要闭着眼,将那道时而冷漠时而桀骜的目光遮掩去,他便会像个孩子一样,露出纯真的姿态。
      数分钟后,夏绘溪慢慢的站起来,蹲在他的身前,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摩过他的额头,拨开那些乱发,悄然温声的说:“看见了么?看见她了么?”
      他的唇紧紧一抿,像是倏然弹上了一道墨线,笔直而锋锐。然而片刻后,似乎被她温软的小手所洇化开,弧度又逐渐的放缓,直到最后,完全的放松下来。
      夏绘溪努力猜测着他看到了什么,左手抚在他额上,便略略的放松下来。而处在意识游离阶段的裴越泽却猛然感知到了这一点,伸手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腕骨剧痛,可是她却极有耐心的忍住,声音柔和,一遍遍的说:“我不会走。不要紧张。你看到两个世界了么?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被复制的自己,都在那里……”
      恍若吟唱诗人的低吟,又依稀是萤火虫低微的光亮,柔和,不会蛰痛人的感官……她努力的让这种感觉从自己身上传递出去,直到消弭他的紧张……

      裴越泽站在那里,似梦非梦。
      微雨朦胧的时候,暮春正和初夏纠缠,大片的鸢尾绽开,无数的蝴蝶在视线中翩跹,浓浓的鲜草气息将这个原野笼罩起来。
      她小心的从后边走上来,他一低头,看见她的脚,洁白柔嫩的小小脚趾踏在一双红色的凉鞋上,像是粒粒珍珠。他愣了一秒,随即强迫自己抬起头。
      她穿了一件短袖的棉T恤,有些薄,裸露出的手臂纤细光洁,仿佛是质地最好的丝绸,颜色又仿佛是煮了很久的浓鱼汤,奶白,诱人。
      即便是是矜持而高傲的少年,目光却也流连在少女的身体上。
      因为发育的缘故,她的胸房让胸前褶皱的衣料有了浅浅的弧度,微雨渗在衣料上,她的肩带若隐若现,让他忍不住好奇,这样的遮掩下少女美好而青涩的身躯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许是因为这些念想,自己的脸有些红,于是她有些着急的用自己的掌心去探他的额角,语气轻轻软软:“你……又发热了么?”
      她的手臂明明很凉,然而对于此刻的自己来说,却不啻于烙铁,烧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热。这样的惊慌让自己无措,于是一挥手,狠狠的甩开她,眼看着她后退了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那一片被鸢尾被纤小的身子压了下去,花汁或许还沾在了她白色的衣料上,晕出了浓浅不一、极不规则的图案,像是扎染,又像是泼墨。她半支起身体,看着擦破的膝盖和手腕关节,只敢怯怯的、无声的掉眼泪。
      最后自己还是走过去,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带了乳香的少女气息,纤薄柔软的身体,一点点的往自己心里钻进去。而那一片被擦破了的娇嫩肌肤,猩红的血丝,褐色的泥土,洁白的肤色,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皱眉看着那片伤口,又看着她咬的雪白的唇,只能用全副的精力控制住自己,不去遐想假如此刻俯下身去轻吻会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他们走过——只是远远站着,看着那个挺拔俊秀的少年,怀中抱了一个女孩儿,从那一片蓝色鸢尾中走过。
      他们的白衣飘飘,绽放在如海的鸢尾花海中,纯净无暇。
      ……
      雾起的时候,他又回到了那座山间古宅中。最初只是因为她热爱古代的园林,甚至专门去学习了这个,他才不惜一切代价,将这间宅子买下。
      那一天阳光烂漫,他远远的看着她在回廊和庭院之间来回奔寻,兴奋雀跃,仿佛是一只小兽。彼时的欢呼与快乐,又怎能想到,仅仅是数月之后,这个宅子之于她,便是一座牢笼。他将她禁锢在这里,仿佛是古代的帝王,冷漠而强横的,只让她专属于他。
      他抛下繁杂的事务,专心致志,一日一日的陪着她。而她总是坐在那里,睫毛微垂着,像是两片小小的、业已枯萎的玫瑰花瓣,色调黯沉,再也没有一丝鲜亮的气息。
      曾经的拥抱和亲密,都已经如雪花般消融,他再也无法从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女身躯上,寻到自己所渴望的温暖。
      ……
      夏绘溪看着他的双拳,在身侧越握越紧,又因为咬紧了牙齿,脸颊愈发的凹陷下去,隐隐的透着一股狰狞。她不知道他又回忆起了什么,以至于忽然又将身体绷紧了,只能一遍遍的抚着他的眉心处,柔声唤他的名字。

      梦里阿璇的脸庞仿佛是接在指尖的那滴冰晶,正缓缓的在消融,他知道他正在失去她,于是连呼唤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然后,奇迹般的,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重新的融和,又盘旋在自己的身侧,淡淡的光华流转。
      他看见另一个女孩子的容颜,仿佛在镜中重生一般,对自己微扬了下颌,静静的微笑。就像自己所熟悉的那样,不卑不亢,神采内敛,目光清亮。
      怎么会是她?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给自己的轮廓和侧影,清晰到了这样的地步?

      夏绘溪看着他从无意识的冥想中睁开眼,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往往有片刻的恍惚和混沌,只是清凌凌看着自己的,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个陌生人。
      她很快的拿开自己放在他额上的手,身体往后退了退,随意的盘膝坐在地上,微笑着问他:“怎么样?”

      漆黑的俊眉之下,裴越泽的眸子微微闪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良久,淡淡的说:“我看到她,和我自己……”
      夏绘溪若有所思的托着自己的下颌,点了点头,慢慢的说:“嗯,很正常。”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慵懒的往后一靠,目光向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吊灯,悠悠的说:
      “还有你。”

      夏绘溪直愣愣的看着他,很久之后似乎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这也是正常的。裴先生,根据你的说法,你曾经将感情投射在我的身上。冥想中的我,大概是面容模糊的吧?”
      裴越泽的唇角微微一勾,并没有再详细的说下去,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那个你……我是说潜意识里的那个你,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么?”
      他看着她,视线从上往下,落在她白皙的颈间,那里跳跃的阳光和柔软的黑发错综纠缠,将那件鹅黄色的毛衣衬得格外的鲜嫩。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不一样吧。”
      “你察觉到……你和那个人之间的脱节了么?比如,我猜,那时候你们相爱着,你完全不记的后来的事。”
      裴越泽愣了愣,低低的重复一遍:“相爱……是啊……那时候我们感情很好,也没有到后来的地步……”
      “那么,是什么提醒你走出那个世界的?”
      许是不习惯对她说出这些话,裴越泽别开了视线,“最后,那些画面消失了,我完全的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冥想。因为突然看到了……”
      他咽下了一个字,没有再说下去。而她的目光敏锐的亮了亮,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管看到了什么惊醒了你,我想告诉你……那位小姐已经不在了。裴先生,如果你再想起她,就想想你今天看到的那副画面。你要提醒自己的这个现实。沉湎在往事里……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夏绘溪的声音渐渐的变低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温煦的微笑着,“其实很简单的,你可以试试看。”
      她低头看看时间:“呀,这么快,时间到了。那么,我们下次再约吧?”
      裴越泽看着她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衣和包,又愉快的回头对他一笑:“新年快乐。”

      他不知道为什么顷刻之间,自己的心绪又变得有些恶劣,眼看她走到门口,忽然间难以控制一般,喊住了她。
      他的声音低沉:“那时我难以控制的想要吻她,想要看清她衣服下的身体……”
      夏绘溪停在那里,表情错愕,她很快的转过身,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她还很小……我比她大一些,我满脑子全是那样的想法,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和尴尬。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强迫她,可是她的身体温暖,又那么柔软……”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讲这些最最隐秘的思绪,可他压抑了那些想法太久,以至于有人在稍稍触及的时候,想要倾述的巨大的冲动便在顷刻之间将自己没顶。

      “其实没有关系,弗洛伊德认为性是一切力比多之源。你在那个时侯那么想,真的没有怪异之处。”夏绘溪重又折回身子,耐心的为他开解,“你只需要记住的是,那些回忆全是过去的事,之所以刻骨铭心,是因为你还没有放开这个情结。我们的治疗可以慢慢来,你压抑的那些情感,也可以化解掉。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
      他肃了眉眼,隔了很久,才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她又陪他坐了一会儿,絮絮的说了些别的,才笑着说:“我真的要走了。我男朋友还在大厅等我。”

      身后的关门声响起,裴越泽在确定她已经离开之后,站了起来,站在露台上远望。
      喧嚣的城市,不安的过往,他的灵魂似乎一直在最黑暗的地方颤栗。而心如止水的那一刻,他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竟然……在刚才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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