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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似乎已经是入秋的季节,南王朝本就冰凉的海水更加冷冽。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几只样貌丑陋的深海鱼,笨拙地游弋着,头上也不知是什么器官发着微弱的荧光。院子里守了几名侍卫,面无表情的站着,如同陪葬在陵寝里的兵马俑。

      现在,大概应该是子时。皇城里越发寂静。

      这两天灵枢总来看我,他没再提神识的事,可是从灵枢不经意的心不在焉,可以看出来他在忧虑着什么。

      溯汐也见过一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在屋中烦闷,便到外面的花园里转转。南王朝皇宫比北王朝皇宫小得多,花园也只有一座,刚到园子里就听到一阵幽咽的乐声,说不出是什么乐器,听着像是吹出来的,凄凄切切,象在恸哭。顺着这乐声,就看到花丛中一座凉亭里那金色的身影。他背对着我坐着,金黄长发披散在背后直达腰际,暗红的长袍松散地穿着。

      是溯汐。我本想悄悄离开,免得跟他碰面,谁想还没动就被他发现了。他站起来,遥遥凝视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过去。一个侍者已经向我走过来。

      我却不太想过去。我怕再听他说出什么乱心的话。

      但是我最后还是跟着下人过去了。

      “真巧。”他说。

      我说,“是挺巧的。”

      我看到他的手中有一个宝蓝色的椭圆形乐器,看起来像埙。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朕要是刚刚没发现你,你就跑了吧?”

      我说,“我干嘛要跑?”

      “你不想见到朕吧,因为朕总跟你说些让你烦心的事儿。”

      “……”知道你还总说?

      他挥退了侍者,把埙放到石桌上,示意我坐下。那桌上还有一壶酒,一只酒觞,似已被饮过了。“那今天我不跟你说那些烦心事了。行不行?”

      他居然问我行不行,这可真是奇了。

      我犹豫着坐下来。他狭长上挑的眼睛半合,柔柔的光色浮在面上,随意散落的金色长发在夜明珠幽幽的光线里成了银白,没了平时的邪魅慵懒,反多出一股忧郁脆弱之气。

      他的视线延伸向上方无尽的黑暗里,喃喃道,“其实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流光城很美。空中浮了那么多的珠子,多好看啊。”

      我说,“是挺好看的。”

      “呵呵。你的回答,跟当年潇翎的回答差不多。小时候我跟他说其实就这样也挺好,流光城挺好看的。他就说:是挺好看的。一边说,还一边冲我笑。”

      我看着他稍稍抬起的嘴角,惊讶于他也可以笑得这么单纯。

      他忽然看向我,“伏溟,你有兄弟么?”问道一半他又摇摇头,“你看我都糊涂了,你怎么可能有兄弟呢。。。你是没有父母的。。。”

      我说,“我有父母。但他们不是鲛人。”

      他讶异地看着我,“这怎么可能呢,你是。。。”他倏然住口,似是意识到这个话题在所谓的“烦心事”之列。

      我苦笑着摇摇头,“你就当我没有吧。”

      他淡淡地看着我,眼神有些茫茫。样子,与平日有些不同了。

      喝多了?

      “你看什么?”我问他。

      “看你这个人,为什么就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傻。”

      “你才傻呢。”

      他忽然呵呵呵的笑起来,虽然声音不大,可是毫无抑制。我挑着眉毛看着他,“有什么可笑的?”

      “没什么。第一次有人说我傻。”

      我说,“被人说傻还这么高兴。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就是有毛病。”他笑着说,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埙,“有时候我就想,要是,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觉着,他绝对是喝多了。

      他抬起眼看着我,眼中水波流转,“伏溟,我给你吹奏一曲如何?”说完不待我回答,就自顾自拿起埙吹起来。悠远的声调,荡漾在海潮里,婉转回旋,如泣如诉。可是他面上却平平淡淡,只是眉目间柔和许多,轻潮卷起衣袂,衬得他整个人仿佛欲飞的谪仙。

      那夜的溯汐,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过从第二日,他又恢复成原来那个叫人心生畏惧的南海王。

      这些人,总是让人困惑的。

      第二次见他,则是为了“烦心事”而来。

      这一次不是偶遇,而是侍官高喊着“海王陛下驾到”把人给迎进来的。

      他看见我就跟我说,“伏溟,今天,还是要来烦你。”

      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了。

      早晚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

      我们进去厅堂内,面对面落座。他问我,“神子近日可好?”

      我说,“你能不能换一个称呼?”

      他微微一笑,“你还不相信么?”

      我说,“信不信的先不说。你就说吧,如果我真是什么第三神识。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把阳光引下来么?”

      “这么说你相信了?”

      “我不知道。你一定说我是,可是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超出常人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们南王朝什么。”

      “你有很多超出常人的地方。”他笃定地看着我,“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听螺之术如此艰险,难以修习,你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就练至化境?为何你能让垂死的老轩辕帝复生?为何。。。能在虚弱之时,于重重守卫中杀掉郑素?为何能在短短一年中修得别人六十年所学?”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不断的梦到大荒神、伏羲,和那个不知名的孩子?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是那个神识降世,是从大荒神本体中分裂出来的,所以才会在梦里零碎的看到大荒神的记忆。

      如果我是的话,为什么让我降生在海里?为什么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住?不是说,神识是来救世的么?我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能救谁?

      这不是天大的讽刺么?

      “就算我真是第三神识。你要我做什么?”

      他将目光移向别处,缓缓说道,“归墟有了缺口,再也不能作为南北王朝之间的屏障。几千年前未了结的夙怨,总是要了的。”

      我心中一紧,盯着他,“你,要跟北王朝打仗?”

      他看向我,摇摇头,“不是朕要打,而是南北王朝之战,避无可避!”

      避无可避?怎么就避无可避了?“这不都安宁了几千年了,有什么仇怨还化解不了的?你想要阳光,可以自己想办法啊。为什么要打仗?”

      “化解?那场战争,南王朝本不该输的。是因为海神忽然插手帮助北王朝,背弃了当初一直相信他的南王朝子民,我们才会失败,被驱逐到这贫瘠的南方,死的死伤的伤,归墟被劈出来之后,更是连阳光都不见了。南王朝当年几乎覆灭。这样的仇,代代相传,如何能不报?”

      海神,又是海神。

      明明已经不想和他再扯上任何关系。可是就算到了归墟这边,好像他仍然纠缠在我的生命里。

      他阴冷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再说,就算我们不打算报这个仇,北王朝又岂会任由我们在枕侧偏安?”

      是啊,归墟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北王朝会任由南王朝在仅仅一壑之隔的地方发展壮大么?

      在北王朝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把南王朝划分到敌人那一方去了,我这个半路鲛人尚且如此,从小受这种教育长大的鲛人,必定都是憎恶着南王朝的。而南王朝人对北王朝的怨恨和嫉妒,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这么看,真的是没有和解的可能。

      难道这一仗真的如溯汐所说,不可避免?难道不管在哪里,相互残杀都是必须存在的?

      可是。。。“你。。。不是想借神识的力量,让我去帮你杀北王朝的人吧?”

      “南朝当年惨败,就是因为海神帮助了北王朝,人如何能与神斗?这回如果没有能与海神抗衡的人,南王朝,只怕就真的要完了。”他认真地看着我,言之凿凿。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北斗和。。。禺强?”那两个字,说的艰难。每次不管是听到还是说出那个名字,都让人有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漫天的梦魇,好不容易压进记忆深处的一切,又会重新淌到眼前。

      溯汐沉静地看着我,半晌说,“可以这么理解。”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让我与那两个人兵刃相见。。。

      脑子里似乎空空荡荡的,又仿佛堆满了乱麻。那俩个绝美的双生子不断地在记忆力闪现。不会说话但是笑得单纯的北斗,高傲却又如斯温柔的洛卿。

      “伏溟,我想告诉你。不管明天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北斗永远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洛卿此生的情,只给伏溟一人,天陷地合,永无悔改。”

      “请你离他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需要你。”

      “伏溟。。。这个孩子。。。我不能让他出世。。。”

      呵,最后,都是一样的绝情!

      “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我一个字一个字说着,手死死攥紧,指甲陷进皮肉里,努力使语气平稳正常,“我也不想帮你去跟北王朝打仗。如果我真是第三神识,就更加不会做这种涂炭生灵的事。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溯汐没有特别惊讶,“你不再想想?”

      “你请回吧。”

      他的眸色渐渐沉下来,“你不是恨那个人么?他做了那样的事,他连自己的骨肉都能狠心杀掉。你难道不想亲手复仇?”

      我愣了。

      复……仇……

      这两个字仿佛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他注视着我,语气逼人“为了他你做了那么多,可他却绝情至此,甚至连你才是第三神识都认不出来,为了一个假的圣女冷落你责罚你。你难道不恨他,不想让他也尝尝你的痛苦?你难道不想看看他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他每说一句,就仿佛有一根针扎进心里,还不及反应过来,我已经听到自己低着声音重重地说,“别说了!”

      可是他还在说,“伏溟,那两个人,是杀你孩子的凶手!难道你忘了,你的孩子是怎么被从你身体里拿走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不用你说,不用你告诉我。。。

      “出去!”

      乱了,心里忽然就乱了。

      那个人的样子,那个人冷酷得让人绝望的眸子,鲜明地摆在眼前,而我的忆卿化成一滩血水,不断地从身体里流出来,腹中是撕裂一般的疼痛,耳边盘绕着婴孩凄厉的啼哭。

      做了千百次的噩梦。

      是啊。。。他那样残忍的杀了忆卿。。。为什么我没有想过报复?

      溯汐没在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门口,回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再考虑考虑吧。就算不为了南王朝,也为了你自己。”

      我呆坐在椅子上,周围的海水好像都不见了,喘不了气。胸腔里钝痛着,像有一把锤子正在一下下地砸。仿佛又看见,他高高地站着,轻蔑的眼神,看着跳梁小丑一样的我,不管再怎么努力,他一句话就可以将我打入地狱。

      我把手按在腹部,眼前弥漫着一片殷红。那天的疼,其实一直都没有消失,它早已深入我的骨血里,任多么高明的治愈之术,也治不好。它总是在那个名字出现的时候,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不断勒紧,不断勒紧。。。

      如果没有忆卿,只能怪我自己自作多情。可是,他为什么要杀了忆卿?我当时,明明已经放手了!

      我是恨他的!

      我其实可以选择忘记他,把记忆抹掉就可以了,就像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一切都灰飞烟灭,烟消云散,皆大欢喜。但我没有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不忘记他是如何杀掉我们的孩子,永不原谅他!

      我应该报复他。应该狠狠地报复他。应该让他痛苦,像我一样痛苦,像忆卿一样痛苦,让他后悔他做过的一切。

      以前我伤不了他。可是现在有人告诉我我是神识,我拥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不是么?

      应该报复他的!

      但不是与他兵刃相见。。。那样毫无意义。。。就算杀了他,忆卿也回不来。

      可是,我又怎么可能伤到他的心?他从来就没爱过我。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过路人。

      不是他在乎的人,怎么可能伤到他,让他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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