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皇帝的救命药后》喝开水烫嘴

9、取舍

　　气氛一时间十分僵冷。

　　封鸿羽这样不辨喜怒地看着她，祁长生看不出他是否生气了，但神情里也无法窥见从前稀薄淡漠的温柔。

　　她垂下眼，半晌缓缓跪下，伏下身去，口称：“妾身有罪。”

　　祁长生有点后悔，她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封鸿羽说这样的话，明明知道偷看奏折是件不好的事情，却还非要在正主面前讨嫌。

　　额头与冰凉的地砖紧紧相贴，祁长生能感觉到有细小微末的灰尘与细嫩皮肤摩擦的生涩触感。出乎意料地，她并不感觉多害怕，或许是对祁长生来说，确认封鸿羽是个好皇帝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甚于自己的性命，或许是封鸿羽这些日子并不摆在明面上的纵容与温柔让祁长生错觉他其实很好讲话，以致让她有种能和他平起平坐讨论国事的错觉。
　　也可能是，当她再没什么真正能失去的东西，也就不觉得害怕了。

　　祁长生叹了口气，悄没声儿地咂巴咂巴嘴，觉得能吃到那个点心，好像也不是很亏。

　　封鸿羽冷冷地睨着她，指腹反复摩挲笔杆，竹制的狼毫笔，握的时间久了，已沾染上他手心温热的温度。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俞之蜷伏在地上，缩成了很小的一团，看起来极为可怜，衣服被膝盖压在地上，牵扯着露出一小片素白肌肤。

　　但她并不害怕，只是十分安定地跪伏在他脚下，跪得情真意切，又极其敷衍，好像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讲，我也不怕死罪，我就是给你个面子跪着意思意思。

　　封鸿羽自然知道祁长生看了那本奏折，那本就是放给祁长生看的诱饵，案件是他伪造，但若是祁长生真是他所想的身份，她定会将这份奏折上的内容转达给某个人，至于爆发之后的连锁反应，封鸿羽自有手段与对策。

　　为了方便祁长生透露消息，他甚至以荣宠之名将俞母放进了宫中。

　　可朝堂之上一片死寂，那日的争吵不了了之，他的身体一直断断续续地闹些小病小灾的，这几日的政务全靠药汤吊着，大约群臣也怕出兵之前先气死了皇帝，这些日都比较消停，只有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他看不透祁长生这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另有所谋。

　　封鸿羽在心中谋算半晌，开了口：“你今日与我说起此事，也不仅是求朕治你的罪吧。”

　　他放缓了语气，好像十分宽容大度，通情达理，与祁长生有商有量：“相处这些日子，朕对俞才人多少也有些情谊，你且先起来。”

　　封鸿羽垂眸将她扶起身，深棕色瞳孔盛着飘摇如烛火的温柔，仿佛他对祁长生真抱有不可言说的情意，天子们都是天生的好戏子。

　　“若俞才人不提起此事，朕也不打算追究。”他说。

　　不知为何，祁长生觉得屋里有些热。

　　她仍垂着眼，死死盯住了自己的裙角，好像能从她的裙边上看出花来，但封鸿羽伸出手，是十分好看的手，修长细白，骨节又充满男人特有的力量感，唯有手腕细瘦到近乎伶仃，似乎轻轻一撅就能折断。

　　这是双属于病人的手。

　　少年天子将祁长生冰凉的指尖合拢在掌心，感觉到她异常细微的颤抖和抗拒，他掌心的温度毫无折扣地传递到了祁长生手里，封鸿羽低声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俞之，看着我。”

　　祁长生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抬起眼，看着他。她的目光落在封鸿羽脸上，像一蓬柔软的羽毛，轻柔地拂过他春水似温暖的眼睛，拂过他眼下苍白疲倦的暗影，拂过他抿出一泓笑意的薄薄嘴唇。

　　也拂过他眉宇间深深萦绕着的病气。

　　祁长生的目光落在他眉间，干涩地问：“陛下，那奏折上所说的，是真的吗？”

　　她想，他这么温柔，对她一直也不错，大概是个可以听人说话的皇帝吧。

　　他说：“是。”

　　“可是陛下为什么要拦下那本奏折。”祁长生盯着他的眼睛，口齿清晰地说，“为君者，难道所作所为，不是该为国为民吗？”

　　她这话无礼到近乎像个质问，封鸿羽一怔，没想到她想说的居然是这个。

　　他在方才想到了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想到这个，她直白地傻气，完全看不出曾受过的教育，倒像个愚钝的百姓。

　　任何一个门阀之家的小姐，都绝不该问出这样的话，因为制衡与中庸，是她们日后持家的利器。

　　封鸿羽心中微动，感觉自己好像隐隐抓住了什么关键，但表情却丝毫未显：“此话虽有理，但有些时候，也需要做出取舍。”

　　“取舍是为了更好地治理天下吗？”

　　少女黑白分明的瞳孔清澈地映照出他的影子，祁长生轻皱眉头的认真表情好像在说，只要你点头，我就相信。

　　她认真地像索求一个承诺。

　　太过认真，认真到封鸿羽一时间竟无法轻易作答，在一瞬之间，他甚至简短地动摇了，少年天子于心中自问：

　　我扳倒太傅，是为了更好地治理这个国家吗？

　　祁长生看着封鸿羽的脸庞，干净清秀，找不出任何属于战争的影子。她想，他必须说是，因为唯有这个理由，才能让祁长生去原谅，去释怀许多事情。

　　她与她所深爱的一切，曾是被舍弃的一员。

　　他一直沉默，沉默到祁长生开始急躁，甚至想开口催促的时候，才缓缓启唇，郑重回答：“对。”

　　祁长生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沉重地落了地，她舒出一口气，好像骤然间放下了许多重担，少女对他柔软地弯起唇角，明媚灿然：“那就好。”

　　她笑的真傻。封鸿羽想，可自己的唇角却也不自觉地，慢慢翘了起来。

　　然而祁长生没能笑多长时间，两人像傻子似的对着乐了一阵，封鸿羽却出其不意地突然问她：“俞才人，你入宫是有什么能力？”

　　祁长生的冷汗嗖地就下来了。

　　她尴尬地干笑两声，抬手蹭蹭鼻子：“那个……不提也罢。”

　　这宫里有一半的官家小姐都是胡编乱造能力进来的，反倒是平民出身的女儿都有些特殊的小能力，但大多十分鸡肋，聊胜于无，只能拿来做个聊天的添头。

　　比如黄晴雪的能力是预知，听起来异常酷炫，好像下一刻她就能身穿长袍走上占星台，占卜天下大事，预测祸福吉凶。

　　但事实上，虽然黄晴雪能预知，但是只能预知一刻钟后的事情，并且正确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这是她俩因为无聊做了多次实验测出来的，宫妃的生活实在是无聊到能长出三寸的毛，所以她俩没事儿就通过她的能力猜些毫无意义的小事，比如能不能吃到坏瓜子啦，会不会下雨啦，这个月的月钱会不会涨啊，这次来交接的小太监是不是还是上回那个讨人厌的啊。

　　正确率一半一半，还不如扔骰子准。

　　封鸿羽诧异地挑起眉：“说来听听。”

　　祁长生又一次把俞家人在心里骂的狗血淋头，又扯淡又丢人现眼，到底是什么百转千回的脑回路才能想出这么个能力。

　　但封鸿羽的目光过于探究，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一闭眼一咬牙，头一个字气势还足，可到了最后一个字，声音却是已经小到听不见了。

　　“一、一顿饭必吃一千粒米饭……”她臊地脸通红，拧过头去不看他。

　　“噗……”虽然俞之一副你笑我就去死的悲愤表情，但是封鸿羽忍了好一会，还是十分没良心的笑了。

　　贵为天子，他时常须得掩藏好情绪，才能不被手下的人窥出喜怒揣测行事，但这晚他在祁长生面前，却难得笑得开怀。

　　祁长生自杀的心都有了，她捂住脸，欲哭无泪的问他：“陛下，咱们换个话题吧。”

　　封鸿羽紧紧抿住嘴唇，只能从他疯狂上扬的嘴角与疯狂震动的肩膀看出他其实在乐，他震动了好一会，应声的时候乐得声音都在发抖。

　　过了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作为天子的尊严与面子，封鸿羽轻咳几声，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不是很妥，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他本想说些其他的，可看着俞之红扑扑的脸又总觉得可爱，想去逗她。

　　于是他说：“俞才人，吃饭吗？”

　　红通通的俞才人目光如死地说：“不，入宫之后，我已经改吃面条了，吃饭吃不饱。”

　　封鸿羽上下打量了好几天她越发珠圆玉润的身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次日，御书房。

　　封鸿羽不知为何总觉心浮气躁，批奏折也批不下去，他沉吟半晌：“暗卫何在。”

　　“在。”

　　“金甲何日归京？”

　　“不日。”

　　“嗯。”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吩咐道，“金甲归京之后，替我查查俞之。”

　　横竖也批不下奏折，他左思右想，干脆搁下笔开窗散心，御书房的窗口正对御花园，初夏将将来临，御花园里郁葱明媚，有啾啾鸟鸣。

　　他想起俞之，她太过不对劲了，但因为不对劲地理直气壮，反而许多时候让人放弃思考其后的不合理性。

　　大齐建国二十三年，两任皇帝皆大力推广女子私塾，如今不说普及到全国，但官员之女必定是接受过教育的，绝不会像俞之一样，连句读都缺些意思，也绝不会在进宫之前连基础的男女之事也不学习。

　　更毋论她昨晚那番话。

　　他原先挑中俞之，是因为俞兴怀站在缪乐贤那边，他挑选俞之作为宠妃，是向缪乐贤的一种退让，告诉他，自己仍在他的掌控之中，更进一步的，他能通过俞之，向缪乐贤传递一些他想传递的事情。

　　但此番来看，俞之却仿佛有些更深的秘密。

　　封鸿羽深深呼吸几次，决定忽略心头极为轻微的莫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