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花凉》温雪朝

2、第二章

　　一只小舟在平静的水面上漂泊着，穿过茂密的芦苇荡，驶进芬芳的荷花丛。

　　淡紫色的裙摆旁散落了几支莲蓬。素手取出莲子，慢慢地剥去壳，露出晶莹洁白的果实。细心地抽出清苦的莲心，递到沈谦的手边。

　　——姑娘辛苦了。沈谦的笑容也是苍白的。

　　——多吃些莲子，对你的病情有好处的。流璎浅浅一笑。

　　沈谦微微一愣，将死之人，不治之症，岂敢暴餮天物？

　　——唐仙子得的，不也是不治之症？沈公子怎么会发了狠不要命地为她求医？不试一试，谁知道能不能治好？

　　沈谦微微一笑，将递到唇边的莲子放到斑驳的木桌上，自包袱中取出一支竹笛，走出简陋的船舱，在船尾坐好，将笛子凑到唇边试了几个音，便缓缓吹奏起来。沈谦双目微合，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再是不关心世事也听说过沈谦的故事。

　　沈家当家人与啸风门的掌门人有过八拜之交，那次遭到了山贼的围攻，临终之前，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托付给了徐掌门。

　　徐掌门很关心这个孩子，满心希望将他培养成文武双全的人才，接任掌门之位。

　　只是沈谦打娘胎里就带来了一身的病，动辄咳血。

　　痛心之余，只能好好照顾于他，请来先生教他识文断字。徐掌门的师妹唐霜隐擅长音律，徐掌门便叫她倾心教授与他。

　　不能习武，又不喜欢那些古板的圣贤书，沈谦很喜欢找一处无人的清静之地吹笛。想来这也是他格外亲近师叔唐仙子的缘故吧。

　　——师叔教我的。沈谦轻咳两声，脸上骤然失去血色，却还要勉强一笑。

　　——果然是名师高徒。流璎低头道。

　　——这么好听的曲子，若是师叔不在了，就没人能吹了。沈谦抚弄着竹笛。

　　——可公子资可以啊。

　　沈谦轻笑，我，罢了，还不及师叔十之一二。真是个废人，学文文不成，学武也不成，连个简单的音律都不成。

　　——公子不要说这般的丧气话，公子的笛音，的确是动听。流璎轻声安慰着，进舱吧，外面风凉。

　　——不碍事的，当初上了华山，那夜风可比这个厉害多了。

　　这个，流璎自然也听说过。

　　虽然徐掌门不愿意叫沈谦习武，但他总喜欢在师傅教授其他弟子时，躲在一旁偷看。虽然恶疾缠身，但天分够高，也学得了不少。

　　——小谦，躲在这里做什么？偷师么？竹笛在他头上轻轻一敲，便看见那个月华色长裙的女子立在自己身后，饶有兴致地望向自己。

　　——师叔，我……我想学武！不知何处来的勇气。

　　唐霜隐微微一笑，好啊，你想学，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找我，何必在这里偷偷摸摸的？

　　——真的？师叔肯当我师傅？

　　——别这么叫，要是叫你徐师傅知道我叫你武功，又要大发雷霆了。唐霜隐把玩着掌中的竹笛。

　　偷偷学了一个月，还是叫师傅发现了。师傅第一次对他大发雷霆，连同唐霜隐一起受罚。这是为什么，学武难道有错吗？

　　沈谦悄悄溜出啸风门，开始闯荡江湖。

　　徐掌门最初并不担心——这孩子，身子不好，总会回来的。

　　没想到沈谦一出手，便一举击杀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女杀手——华山千面鬼王湘儿。这一下，让整个江湖都为之震撼——一向名扬江湖的高手们，竟然还不如一个旧疾缠身，学武不到半年的孩子。

　　——小谦真是出息了。唐霜隐微笑着摸摸他的头。红酥手缓缓抚过头顶，那种感觉分外舒服。

　　——大概是那时候开始，我喜欢上师叔了吧。沈谦说到这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第一次见识到他病发起来是这么厉害。流璎开始担心自己能否应付下来。

　　那么多天跪在门外，是怎样的力量在支持着他撑下去？

　　沈谦喜欢自己的师叔，这也不算什么绝密之事。

　　收起竹笛，大步回到舱中。衣襟里落出一张苍白的纸条。流璎捡了起来，纸条无力地躺在掌心。

　　乌篷船在荷花丛里穿梭，能听见流水的声音。

　　那张纸条上，卧着苍劲的小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生不同时，日日与君好。

　　墨迹早已干涸，不只是何时留下的。

　　流璎有些黯然，攥紧了纸条，缓缓进入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