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王侯》华泱

23、泛舟

　　他不想再活下去，可萧重昔年的嘱托仍是加于他身的枷锁，教他不敢弃世而去------当年你那样嘱托他时，想过他今日的处境吗？

　　“阿茂，你不必挂心。”华阳轻轻屏气，郑重其事道，“昔年迦叶临去时……他未曾嘱咐你任何事，只是一遍遍叫你的名字。说他临终前要你守好江山，都是父皇的主意。迦叶，他最珍爱你，绝对舍不得你活得这样痛苦，还不敢死去。

　　“我知晓姑父骗了我，可为大梁牺牲，我是心甘情愿的。”郗茂怔怔道，“我知晓我不得奢求全身而退，身败名裂、身首异处……我都想过的。”

　　却也未曾想过是今日的境地。

　　“你心甘情愿，可萧荣不值得你这样做。”华阳道，她抱住郗茂，一字一句道，“你如果想要弃世，姐姐一定会帮你。阿茂，你只消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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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太庙回来后，郗茂病势日渐沉重，以至于药石无医，萧荣起初以为是他一心求死，还强逼着他吃药，直至那汤药根本灌不下去，他才有些慌了神，叫太医实话实话。

　　五脏六腑尽衰竭，便是他想活，也活不下去。萧荣暴怒不已，郗茂会死，会埋骨泉下，从此再无人承受他那绝望的爱恨。他心乱如麻，又如刀绞：他从未想过有这一日，他可以厌弃他，但他不能死去。

　　“你很期盼这一日罢？”他抓着郗茂的肩胛，恨不得将之生生捏碎，“萧重死了，你一刻也不想再活在世上，你，你如此自私自利，你如何能负那天下盛名？”

　　“所谓盛名不过世人加诸我身，我从来难副。”郗茂喃喃道，萧重咬牙切齿，他不希望郗茂死，他要他活着同他一起在无间地狱中沉沦，却颓然意识到这个事实并不会因他暴怒而改变。

　　他终日气郁，偏生朝堂上也不太平，他盯着那些奏章上的名字，心中忽有了主意。

　　他将奏章带给郗茂，郗茂勉力起身，看过后道：“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互为援引，想要借参奏贪墨排除异己，再正常不过。”

　　“是，士族结党营私，委实令朕烦心------你也是士族出身。”萧荣睨视着他，口吻却骤然温柔，“哥哥帮朕最后一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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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章三年，有贪墨事，诏以郗氏党附，帝赐死罪。

　　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萧荣可借此名正言顺地除去与他作对的士族子弟，也算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就算不得不杀你，朕也不会教你走得太痛快。”萧荣俯身切切道，“牵机药者，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若你受不住这痛向朕求饶，朕还可给你解药。”

　　“我不惧苦痛。”郗茂淡淡道，将那牵机一饮而尽，“死状可怖，陛下不必守着了。”

　　萧荣拂袖而去，郗茂半伏在榻边，感受着那自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痛苦，确实痛苦，可他终于能从这暗无天日的命运中挣脱，他只察觉到如释重负的轻松。

　　仿佛有人正唤着他的名字向他走来，他轻眯着眼睛，无限眷恋贪慕地望着那人的面容：“哥哥......”

　　他朝他伸出手，邀他去玄武湖上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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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茂既是罪臣，又无族人，最终仍是华阳长公主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收尸治丧。公主府上下因此缄默少语，却有一日为人突兀闯入，那人满面风尘，衣衫褴褛，唯有眸光仍然星亮：“我，我回来了，姑姑在吗？”

　　“陈公子？”

　　他随着家仆急急飞奔入府，却看到了那一方棺木，陈殊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棺木一侧，华阳长公主一身素衣，盯着他的脸，又是悲怆，又是痛悔：“阿殊，你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