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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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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寒朝。
景威看着父亲的骨灰下葬,呆呆站了很久。一回头,却发现他们都已经下山。景威转身就要追上去,下台阶的时候鞋子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接住他的不是硬冷砖面,而是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他抬头,模糊的视线中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应该很年轻,两鬓却有些斑白。黑亮的眼睛盛满温柔,他说:“你没事吧?”
景威愣住了,良久才摇了摇头,站直身体一抬头却见母亲在家人朋友的簇拥下往山下走去。没有人留意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垂下视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别哭……”男人抚着他头顶温柔的说:“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男子汉就该流血不流泪。”
“你是谁?”景威问。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叫寒朝。”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景威湿润的眸子盯着那人,没有丝毫怯意。
“我一直在美国,接到你爸爸去世的消息才赶回来……”
“哦。”景威应着,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泥土的黑色皮鞋。
“我们走吧,”寒朝牵起景威的手向前走去。景威转过视线看着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不由得用力握了上去。
家里人很多。
景威从来没有见过家里同时出现那么多人。那些熟悉的面孔夹杂在陌生的脸孔中,让人不敢靠近。景威把自己关在房间,躺在床上盖上被子。黑暗中,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格外明显。不知过了多久,喧杂渐渐散去,静谧在空间传递。景威掀开被子,露出脸庞大口呼吸。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他还没有吃晚饭,肚子饿得几乎麻木。景威掀被下床,打开房门却是一片漆黑。
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了么?
他站在房间门口,忽然觉得害怕。颤着嘴唇低声呢喃,“妈妈……妈妈……”
没有人回应。
景威睁大双眼慢慢走到母亲房间门口,灯光从门缝中透出,他咬着嘴唇,却尝到咸涩一片。房间里传来陆陆续续的说话声啜泣声。
“看着延生身体结实,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得这个病啊……”延生?景威知道那是爸爸的名字。景延生。
“你说现在怎么办?你为了给他治病连房子都抵押了,期限一到银行就要来收房子,你们娘俩以后可怎么办?”
“景威这么小,马上就要上学,你一个人怎么照顾他?还有那么多债务,吃穿用度那个不是钱?若是没有他,你还年轻,再找人家还方便些,现在有个拖油瓶可怎么办!”
景威虽然只得七岁,但他已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他知道“拖油瓶”的意思,那是在说自己,说自己妨碍了母亲改嫁,妨碍了她将来的生活。
门口小小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停止了背脊,肉肉的拳头握了起来。
“唉……”里面的人长叹一声,“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么?”
没有回答,除了忽然拔高的啜泣声。
他那新寡的母亲,甚至忘记她唯一的亲生儿子连晚饭都还没有吃。
三个月后,他们搬去外婆家。景威记得当时问她,“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景威,”女子摸着他的发,“你现在还太小,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外婆不是一人独居,她跟舅舅一家住在一起。舅舅有个女儿,比景威小一岁。
景威那时候开始明白,孩子的顽劣有时候会比成年人更好可怕。至少,在那一年中,景威知道了什么叫做“寄人篱下”。
大人们怪异的视线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总是听到他们窃窃私语,“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
景威那时候就会想,如果他们都觉得自己多余,那妈妈当初为何要生下自己?
景威第二次见到寒朝,是在妈妈的婚礼上。
那个叫做宋相城的男人很有钱。他有一幢三层楼高的别墅,比舅舅家那栋豪华气派的多。景威跟着妈妈搬过去,心里想,我终于要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了么?
那个晚上,热闹非凡。小小的景威站在大厅的角落,看着面前的繁华喧嚣。他们一个个花枝招展,乐不思蜀。可是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景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景威抬头,一个高大的黑影在自己面前蹲下,“要吃东西么?”递到自己面前的餐盘里是几块巧克力口味的蛋糕。
景威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吃了起来。
“还记得我么?”那人问。
“寒朝。”景威唤他。他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人?那在寒风中唯一温暖的笑容。
寒朝笑了,“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那年,景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