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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艾斯梅尔前因(二) ...

  •   过去了多久了呢?大概有一万年了吧。

      就像神谕中一样,魔族、勇者,总是相伴出现。一个来了另一个就去将他赶跑,然后再悄然无声的消失。

      渐渐地,有传言说魔族正是勇者引来的,也有人说或许勇者就是魔王,不然为什么他总跟着魔族一同消失呢?

      这次,魔族又来了,就像是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第不知道多少代勇者带着他的标配小队被推入战场。

      一个看着赏心悦目但一张嘴就露馅的话痨半精灵弓箭手,一个爱玩火睡觉的说梦话念咒语结果差点把自己烧死在床上的法师,一个玩隐匿的时候能睡着从树上掉下来的刺客。而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战士。

      他们的经历也与前辈们差不多。匪徒,恶贼,无道的国王,恶龙,恶魔……打怪升级,提升阅历。然后就被提到主战场上去和来势汹汹的魔族厮杀。

      一对一也好,一对多也罢,小伙伴们尚且会摇个旗呐个喊帮忙补个刀,那些士兵们却大多都冷着脸。他们从不与勇者一起战斗,当魔族来袭时,勇者若是出手,乌压压的军队就围在四周看着他与魔族战斗。

      上面给的解释是怕误伤。勇者的力量太大,与普通人并肩作战难免误伤同僚。但勇者很清楚的明白,他若稍微做点什么,比如拿着的刀的刀刃掉个方向,那些士兵就会齐刷刷的冲上来将他诛杀当场。

      这与斗兽场也没什么分别。咬死敌人的猛兽若是想袭击观众席,便会被手持利刃站在护网外的仆从杀死。他便是那只野兽。

      平时,诺大的军营里没人会愿意与勇者搭话。他所过之处自带真空地带,见到他的都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勇者也不爱自找没趣,没有敌人的时候,他通常会去营地边的一座小山坡上坐着。那儿有一颗大树,生的枝繁叶茂而且四季常青。

      最主要的是这里很安静,没有异样的眼光和飘来的听不懂的细碎言语。勇者五感发达,对这些东西不愿理会但也实在不堪其扰。

      近来他不知从谁那学来个毛病,有事没事总爱叼着根草梗,还学会了吹口哨。若非几个小伙伴拦着,他还想学着给自己的头发和眼睛都换个颜色。

      话痨的弓箭手总跟他说附近的村镇有多么热闹,又或者是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连碰着个蚂蚁打架他都能给扯成长篇史诗,说的头头是道。

      法师每天都一副暴躁不已,时刻想和人干架的样子。虽然是法师,但却沉迷近战,勇者就是那个被他看中的切磋人选。

      相比之下,刺客就好多了。每天勇者在树下打盹,他就在树上打盹,谁也不碍谁的事。

      有一天,弓箭手拉着他问:“你总是在想些什么呢?说真的,我可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为什么?”勇者茫然回问。

      弓箭手拍了拍地上的灰一屁股坐下,“就昨天,那个拉着你裤腿非让你救他,你没办法他就说你是怪物的那个。那种人,你理他干什么?”

      看勇者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弓箭手盘起腿又接着说:“打仗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这种事多了去了。就他事多,还让你去救他。呵,怎么不能死他呢?”

      说着他凑过头兴致凌然的问:“跟我讲讲呗,往日里对这些小事你可都是不听不问不理,今儿怎那么好心了?”

      勇者眨了眨眼,从记忆扒出了那时的事。

      他听说有人找他觉得意外,就跟着传信的士兵去了。老实说,已经许久没有同伴之外的人来找他与他说话了。

      他进了军帐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倒在地上,一见他走近,眼睛亮的放光,支吾着让他走近些。

      勇者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单膝跪地。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腿,用尽全力的说:“求求你,救救我,把灵魂卖给魔鬼也可以,我不想死。”

      “可是我不会救人。”勇者认真的说,可是男人似乎只觉得他是在推诿。

      “是代价不够吗?我愿意、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钱?”勇者顿了顿,“我要钱做什么?”他的一切都受人制衡,有了钱也无处花。

      然后他就被男人狠狠的推了一下,他没倒,男人反而重重的摔在地上。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气声,两只眼睛通红的瞪着他,像是在看杀他的那个人。“怪物!怪物!我就知道你就是个怪物!你这种怪物根本就没人心,也没有人性!”

      他的声嘶力竭引来了外面的士兵,勇者被冲进来的士兵挤出了帐子,默默看着里面乱做一团。

      “怎么了?发什么愣?”弓箭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勇者思绪拉回了当前,缓缓,一字一句都像在斟酌的说:“我只是以为……”会有一个人是把我当做人的。

      但是弓箭手没有听完,他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唉,我可没工夫听你闲扯,”他眨了眨眼,“反正呀,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行了,决战之日估计也快到了,你好好修养,到时候一举歼灭他们。那时候呀,我也就可以回家找我漂亮的未婚妻了。”弓箭手伸了个懒腰,下了山坡。

      勇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应了声好。

      一天又一天,决战之时将近,魔族的骚扰越发频繁。兵营没事就要出动一次,热闹的紧。勇者不用出战,于是就整天待在树下。白日里看云聚云散,夜晚看满天繁星,一看就是一天。

      法师和弓箭手不再常来找他,他们如今忙于奔波支援,着实没有什么时间。刺客倒是还总是跟在勇者身边,不声不响,不时下山去战场上转悠一圈再一身血的回来。

      “这一仗打完你想做什么?”决战前夜,勇者靠在树干上像往常一样看着远处的灯火和天上的星光。他这话问出了许久,没有人回答。

      他其实也不需要人回答,能有个听客已经是件很好的事了。

      于是,他自顾自的接着说:“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去那些不是那么需要勇者的地方看看。我还想有一个名字,真正的名字,而不是像‘勇者’这样的名号。”

      即使知道明天决战过后自己就不在了,想要再行走世间又要等下一个四百年,可是那时他早便忘了如今的这一点心念了吧。

      他抬起手,搓了搓手指,仿佛还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血的温度。“我想去看看是什么让生命不愿意走向死亡。”一双双垂死中的眼睛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看到了里面的执念。

      “哭是种什么感觉?笑又是什么样的?”他转头看向树上,慢吞吞的说。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张或哭或笑的脸,勇者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干干的什么也没有。又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扯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最后指尖落到了心口“还有爱和心痛,那些又是种什么感觉?”

      刺客躺在树上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直到好久没有声音传来,他才忽的睁开眼微微侧过头向下看去。透过枝叶可以看到勇者已经靠在树干上睡了过去,神情平和的像个孩子。

      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去想,也最好永远都不要去体验。刺客翻身下树静静的看着勇者的睡颜,握着短刀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将刀收了回去,改从包里取出一条披风盖在了他身上。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战鼓声已震彻天际。

      勇者倒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上战场。他面前是千军万马,那是敌人。他身后也是千军万马,却不一定是朋友。

      不发一言,刀光一闪足下一蹬他已如闪电一般刺入敌阵。他身后万箭齐发,各种魔法毫不吝啬的投向魔族大军。

      一团又一团火光就在他身边炸开了花,附魔的箭矢无数次险而又险的从他身边擦过钉在地上或钉在魔族身上,而他只管冲锋,挥舞着刀,势不可挡。

      一团黑雾不知从何时开始缠绕在勇者身上,如影随形。黑雾张牙舞爪的时而像是只狰狞的凶兽,时而化作人形,就像勇者有了一个实质的影子。

      它不断地在勇者耳边喃喃,絮语不断。

      “不累吗?你活了有多久,又死了多少回了?你自己也记不清了吧。何必还苦守着自己也记不清的承诺,纵容着那些贪婪恶心的家伙肆意妄为呢?”

      “你看,你只要把刀转个方向,他们就算防着你又如何,没人能阻的住你!”

      “…………”

      勇者只是沉默着,越发狠厉的挥舞着他的刀,溅出的鲜血染了满身。血水顺着头发流到脸上,他抬起头,一滴血珠砸进了深灰色的眼睛里,死寂的眸光仿佛因为这滴血染上了血色。让他他看着似乎是恨极、怒击,一步步的杀出座尸山来。

      身后的马蹄声减响,乌压压的军队比与魔族对战之时还要气势浩大的向他冲来。

      “这不还是一样吗?被唤醒、杀戮、再被杀死,一次又一次,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世界已经疯了,你还是不愿意相信吗?”

      “勇者啊,勇者大人,你说说,除了我还有谁记得你的真名呢?你自己还记得吗?”

      勇者的刀终于停了下来,他身前的千军万马已经杀尽,可身后的千军万马呢?

      黑雾的声音渐渐小了,它不再絮叨的说着些诱惑的话,只余下一句轻叹:“杀吧。”

      一个身影一闪出现在勇者身后,刺客手中狭长的匕首已经搭上勇者的脖颈,只需轻轻一抹便是一招封喉。

      勇者身上法师送的附魔挂坠一闪,一个法阵凭空升起,将他禁锢在原地。弓箭手同时弯弓搭箭,几只箭矢破空而来,封住了他所有可能逃生的路线。

      此乃,十死无生之局。

      勇者笑了,那笑容与他私下里模仿过的每一个笑容都不同。虽然看着有些僵硬,但是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带着一丝解脱。极轻极浅如湖上的薄雾,风一来便要散去。

      老实说,他的相貌并不出彩。黑色的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薄唇,五官柔和稚气未脱——虽说是勇者,可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

      感受着逼近的死亡,勇者笑的像个稚子,无辜又纯善的稚子。即使他脸上的血还未干,刀上的血还未流尽。

      他开始拼命回忆自己的过往,万余年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的向他涌来。这些记忆大多单一,几乎只染了黑色、白色、红色这三种颜色。

      在无数个未来得及长大的少年时期中,他第一次死是最晚的,那时他好像二十二三,是一个不错的年纪。那时的记忆离的很遥远却几乎是他这万余年的记忆中唯一的色彩。

      来自不同人的笑声,来自不同人的亲昵的呼唤交织成了一个遥远的已经不可再触的往日。一阵风吹过带着温热的水汽擦过脸颊,有些像是一个拥抱,珍而重之,带着他不明了的情感。

      落在旁人眼里,勇者浑身脏兮兮的,脸被烟熏得黢黑,上面还沾着不知谁的血,整个人都跟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一样。黑色的雾气凝成了一个人的模样站在勇者面前,黑雾宛如跗骨之蛆将两人紧紧缠绕。而勇者微仰着头,一双眼睛,映着同样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不知事的懵懂,对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箭矢已到,匕首也已挥下,勇者的身影却如镜花水月碎了开来,让所有的攻击都落在了空处。“我说的是让你去杀他们,不是让他们杀你,你的脑子进水了吗?”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可是我觉得有些累了,无论是杀人还是别的什么,太累了。”勇者随手的身影又变的凝实,微微一碰便粉碎了法师的禁锢,刺客被力量掀飞出去砸在弓箭手身上。

      两个声音像是互为回音,如此相似却有不同。

      “你到底是谁!”弓箭手搀扶起刺客,另一只手扶住遭到反噬口吐鲜血面色晦暗的法师。

      勇者看向他,弓箭手不自觉的在他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他没有在勇者的眼中看到自己,甚至整个世界也不在他眼中,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当我第一次死亡的时候,魔王诞生了,当我一次又一次的站上战场的时候,名为勇者的兵器诞生了。”勇者的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也开始了诉说:“当他死去时,我诞生了,当他变成兵器时,我开始拥有了灵魂。”

      “我是被你们称为勇者之人,本无意活的如此长久。只是人心的贪婪迫使我只能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回到这个地方。”勇者松开了手中的刀,一柄新的刀出现在了他手上,样式质朴,刀身黑的仿佛能将光也泯灭。刀的制式与被他丢下的那把据说参照当年勇者所用兵器造的刀很像,来自灵魂的兵器,这是对身份最好的证明。

      黑雾蒸腾而起,“我是被你们称为魔王之人,虽然不怎么喜欢活着,但在没有让你们这些人都付出代价之前也无意死去。”

      “我不擅长解释,因为解释通常是没用的,真理无法通过讲述写进每个人的脑子里。一切的信服必有其根基。比如你们信仰神,神的话被你们看做神谕,从不质疑。”勇者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底下的人却觉得脊背生寒。

      “质疑者都被打为异教徒了吧?这些年你们处决了多少异教徒?对一群堵上耳朵蒙上眼睛的人,难道我还要硬扒开他们的手吗?别开玩笑了,你们还不值我费那个功夫。”魔王还在张狂的叫嚣着,嘲笑着所有人。

      “现在终局已至,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

      不同于勇者的无甚感情的陈述,魔王语调轻佻,专挑人的痛处踩。“别闹了,告诉你们以后你们也就只会抱着头在那哭吧,‘不会的,都是假的,你骗我。’嘛,基本都是这个反应。”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个平静,一个充满引诱。“你们想好了。(?)”

      “你在妖言惑众,胡言乱语些什么。”军队的统领者涨红了脸,啐了一口,高举起手中的剑指向勇者,“上,速将魔王诛杀!”

      “谁也不准动手!”刺客拦住了弓箭手和法师的动作,他上前几步,扯去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过分年幼的脸,长期不见阳光导致他的肤色十分苍白。“我要知道实情。”他看向勇者,一字一顿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要知道一切。”

      “叮”刺客猛然转身以短匕挡住了弓箭手射来的箭矢,法师的魔法随即砸在他的背上。刺客载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全身的重量全靠两柄短刀支撑。他看着面色冷漠的两人,看着尸山之下面露惧色,却又恨不得冲上来啖其肉食其骨的将士们。

      他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啊。”眼泪却怦然落下,冲刷了面部的血污,像是流下来两行血泪。他转过身跪俯在勇者面前,将头深深的埋在怀里,肩膀颤抖。不去看,再不发一字。愧疚、负罪感、深刻地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亘古至今,总是不断的出现觉醒者,又不断地被数量庞大的愚昧不觉和自甘被蒙蔽之人所灭绝。

      他的祖先就是最开始时,传闻被魔王所杀死的刺客。他不信神,也没什么信仰,会加入到看管监视勇者的队伍里,只是想看一看继承勇者之名的兵器是怎样的。

      法师和弓箭手的杀招已经到了离他的后心只剩咫尺,勇者却突然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大人……”刺客的眼眶还湿着,他红着眼睛看着勇者的背影。

      “我说你是笨蛋吗?他说一说你就出手救人了,万一是苦肉计呢?”那个属于魔王的声音气急的说:“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每次还都上赶着上当,一万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想救便救了,”勇者平淡的回答:“如果我不出手,他死了,那也会是我的责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艾斯梅尔前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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