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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罗三娘抢亲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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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尤其是在枝桠茂盛的树林里,久坐之下就会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寒。所以若是无事,没人会愿意在这种时候踏进林子里,更不要提驻留了。
但此时却有这么十几号人顾不得身上寒冷,一动不动地蹲守在林子里,除了喘息声外竟无人发出半点嘈杂,显是训练有素。从外表看,这些人除了粗壮一些,也没什么特别,身上的衣衫均为一水儿的紧身短打,更平添了几分精悍。
在众人当中,立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鹅蛋脸,高鼻梁,面容瞧着很是清秀。少女虽也是身着短打,但却比旁人多了一领大红披风,在一群糙汉子中亭亭玉立,越发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如画。
站不多时,一个身形矮小的少年从旁边小道蹿进了林子,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就急忙忙地向少女汇报:“三娘,点子快到了,坐的马车。”
“你可看清车上的人了?”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透着几分干脆利落。
“看清了,是他没错。”
“好!”少女点点头也不再多言,转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条软鞭,随意一抖凭空炸出一声脆响,“弟兄们,列队!随我下山!”
话音未落,身披大红披风的少女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昨儿得了军师占卜,今日诸事皆宜,想必她罗三娘定能抢到一个合心合意的相公!
抢亲这种行当在罗三娘而言是家传的手艺,从小耳濡目染,早就轻车熟路做过好几次了,只可惜次次结果都不算如意,于是才又有了这一次的下山抢劫。
没法子,谁让她娘说了,自古以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天大的实话,所以女子挑选相公一定要精心细致。若是随便抢了一个就成亲,到时候过起日子来别别扭扭的,可就太糟心了。
所以罗三娘从来都是抢了一个到山上后,先处几日,若是觉得不好,就放他下山再换一个,横竖没住在一起,对方又是个不怕坏名节的男人,吃不了什么亏。
说起来抢相公这件事的源头,要从罗三娘的曾祖父说起。想当初罗家祖上是代代单传,却偏到了她曾祖父这辈只得了一个姑娘,这下子可把老人家愁坏了,原因无它,山贼的闺女实在是不好嫁啊。
况且当年罗三娘的外祖母又生的甚是出挑,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只迷得寨子里的小伙子们神魂颠倒。但可惜,罗三娘她外祖母一个都看不上。用她的话来讲,都是一起长大的弟兄,谁吃饭睡觉啥样子都见过了,一点羞涩感都没有,不嫁。
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十八岁,把她爹罗寨主愁的啊,一天到晚唉声叹气。他是没打算把唯一的闺女往外嫁,可也不能总这样拖下去是不是,老罗家可是代代单传,到他这辈也不能因为生个姑娘就断了香火。
思来想去,罗寨主干脆咬咬牙,捏着三股香带了一壶酒,闷头进了祠堂住了一晚。转天出来后神采奕奕,然后罗寨主大手一挥,带着自家闺女和兄弟们就下山抢亲了。
老罗家有祖训:除非两情相悦,否则不许抢女子上山。为的就是防止子弟乱抢民女坏人清白,弄得天怒人怨惹下祸端。
不过罗寨主倒也有解释,咱这不是抢男人么,又不是女子,男人有什么清白可言,算不上违反祖训。
后来罗三娘的外祖母真抢到了一个可心的俊相公,而那男人对当山贼小姐的压寨相公也不反对,于是两人就这么和和美美的在山上过起了日子。
罗寨主每次看到自己闺女和女婿恩恩爱爱的样子都觉得老怀大慰,直道自己打祖训擦边球算是打对了,横竖也就这一次,想必祖宗有灵也不会怪罪。
可惜,就好像代代单传突然变异成代代姑娘一样,罗寨主的闺女也只生下了一个姑娘,就是罗三娘的娘。
因为爹娘都俊的缘故,小姑娘长大了后比她娘当年还漂亮,本事也比她娘当初还好,所以眼光也就理所应当的更高了。
罗寨主一看,得,也别费事了,抢亲还得继续啊。于是捏着香带着酒的在祠堂又住了一晚后,罗寨主就痛痛快快地带着自己的外孙女又下了山。
不久之后,罗三娘的爹就上山了。
又过了几年,罗三娘就出世了。
罗三娘之所以叫做罗三娘,是因为她娘在生她之前,还给她生了两个哥哥。罗老寨主本以为这下皆大欢喜,算计着香火由两个小子传承,再将曾外孙女儿养得娇滴滴的,等长大后给她寻个好婆家,怎么也不必再抢亲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罗三娘自幼就表现出了坚决反对预设人生的决心,马步弓箭样样娴熟,针黹女红样样稀松。而且在五岁时,就敢提着鞭子把前来给罗老寨主贺寿的某个登徒子抽了一个满脸花,究其原因也只是那个七岁男孩在抢她松子糖时,还顺手捏了一把她那满是婴儿肥的白嫩脸蛋儿。
看着脸上几道红印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男孩,罗老寨主那个愁啊,怎么他家的姑娘都这么不让人省心。这倒不是说他发愁怎么对人家家长交代,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嘛,受点伤也是常有的,横竖不是他曾外孙女吃亏,到时候多陪几个笑脸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罗老寨主真正愁的是,这可是他过七十大寿的日子,四里八方有头有脸的同行都到了,却偏巧在这时候传出了他家丫头如此彪悍的名声,这让丫头以后可怎么嫁人呦。
想到此罗老寨主不由得就怪起了那个非礼他家丫头的臭小子,放着席面上那么多果子不吃,怎么就非得抢三丫头的呢。再说你抢就抢了,还非得手欠去捏脸,你自己挨揍不要紧,坏了我家丫头的名声就太不应该了。
看了眼一手提着鞭子,一手捏着失而复得的松子糖正吃得高兴的曾外孙女,罗老寨主顿生明悟,看来自己有生之年还得去祠堂住一晚。祖宗们啊,不是子孙不肖,屡次打祖训的擦边球,实在是咱老罗家的姑娘都太彪悍了,不这样真找不到婆家啊。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罗三娘小姑娘很快就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四里八方仰慕者众多,来提亲者络绎不绝。这大大出乎了罗老寨主的预料,现今已有八十高龄的他老人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自家的彪悍丫头。这倒不是说他不喜欢罗三娘,正相反,罗老寨主疼这个曾外孙女疼到了心坎里,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他只是不明白这世道怎么就变了,男人们喜欢的不都应该是柔情似水的大家闺秀么?
见罗老寨主天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还是他女婿孙秀才看不过眼,在跟老头喝酒时忍不住点了一句:“岳丈啊,您就别胡思乱想了,那些来求亲的都是真心实意的,不是憋着坏心眼想算计咱三丫头。您想想,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女人就得彪悍些才能压得住场面呐。”
女婿的话让罗老寨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咧开没了一半牙的嘴得意地笑了半晌,就又开始发愁:曾外孙女就一个,到底许给谁好呢?
先不说罗老寨主正烦着呢,罗三娘自己也烦得要命,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引了那么多人上门提亲,弄得她都不好意思提下山抢亲的事了。
当然,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该下山的时候还是得下山的,不然她去哪儿找相公呢。好在罗三娘有一优点,凡事向来是想得通就想,想不通就去问军师,反正他总能给出一个满意答案。
不过这个军师可不是指罗家寨里那个没事总拿扇子摇啊摇的三秃子,而是指罗三娘自己的私人军师宋子塘——也就是在七岁时因吃了罗三娘的嫩豆腐,而被她用鞭子在脸上抽出个红中印子的松子糖。
或许是身上有M属性,或许是对强大的人有征服欲,反正宋子塘自从被罗三娘抽了之后,就一直对那个彪悍的女娃念念不忘。仗着两家离得不远,自家长辈和罗老寨主又有不错的交情,宋子塘三天两头往罗家寨跑,美名其曰:磨练功夫。在最开始罗三娘还能一顿鞭子把他抽回去,但架不住宋子塘嘴巧脸皮厚,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罗三娘也就默认了宋子塘的存在。
随着时间流逝,在宋子塘又表现出他在头脑方面的长处后,罗三娘就更不排斥他了,乐得拿他当个军师智囊来用。
好消息就是在宋子塘的努力之下,他终于能和罗三娘以兄弟相称;但坏消息就是,罗三娘也只肯和他以兄弟相称。
究其原因,也要怪罗家长辈的不靠谱。在罗三娘还是只懵懂幼崽时,她家的大人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直在给她灌输很奇特的理念,其中就包括“只有抢来的相公才是最好的”这一条。
所以罗三娘的人生观毫无意外的长歪了,等到她的家人后知后觉发现这点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罗三娘坚持认为凡世上女子想成婚,都必须要自己抢一个相公来才行,具体例子详见她外祖父和外祖母,她爹和她娘。
见罗三娘如此执着,家里人也只得放开手让她去干,横竖功夫不错吃不了亏,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
于是罗三娘就在众人牙疼的表情中率队下了山,埋伏在山间的林子里准备开始她的第一次抢相公。
事实证明,老天爷待罗三娘还是不薄的,第一次就让她遇到了个开门红,将一个落单赶路约莫二十三、四的青年抢上了山。这让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宋子塘忍不住扼腕叹息,说好的一家子卸任贪官返乡呢,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他怎么看怎么碍眼的青壮了呢。
罗三娘对那个有些吓傻了的青年还是挺满意的,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五官虽然比不上自己爹英俊,但和山上其他弟兄比起来也算是不错了。虽然看上去有点傻了吧唧的,但据说当年自家亲爹刚上山的时候也这样,罗三娘也就没当回事,想着慢慢来,过几天兴许就缓过来了。
于是自以为终身有靠的罗三娘兴高采烈地开始了“饲养”相公的活计,不但天天亲手把饭菜送到小院儿里,还学着她娘跟她爹说话时的样子,对未来相公嘘寒问暖的。虽然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但总归算是一片心意不是?
也别说,罗三娘的怀柔政策使得还是挺好的,那个青年也逐渐适应了山上的生活,在担惊受怕几天后见也没人来虐待自己,又有一个说话极和气的少年没事就来陪自己聊天,青年也就把初来时的惊惧慢慢都散了,将心思都转到了天天来给他送饭的罗三娘身上。
这一转移他才发现,这个小娘子还是蛮不错的,人既漂亮,身材也好,就是性子泼辣了点,但对他却很温柔。这样一琢磨,青年也就动了心,觉得娶这么个美娇娘也不错,横竖他穷的要命,在家也没钱讨媳妇。
而且媳妇泼辣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再纳一房美妾就是了,看这个小娘子对他青睐有加的样子,想必她不会反对。再说也根本不用花钱去买,她来送饭时身边帮忙提篮子的那个侍女就很不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一次应宋子塘之邀前来喝酒时,某酒意上头的青年就把自己的这份“宏图大志”给大声宣扬了出来,并好巧不巧地被前来找宋子塘的罗三娘听了个满耳,当时就提着鞭子给他醒了酒。
把这位一心惦念着纳妾的仁兄给轰下山后,罗三娘好几天都没精打采,气得她两个哥哥暴跳如雷,直扬言要点齐兵马冲下山去,把那个家伙宰了给自家妹子出气。横竖在那小子答应婚约时也告知了家门,不怕找不着他。
不过到底他们还是被罗三娘劝了下来,按她的话来讲就是,咱老罗家抢相公可是有口皆碑的,绝对是要双方自愿才行,就算不同意也不能伤人性命,好好的放下山回头再找就是了。更何况这一次不愿意的又是咱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不识趣的混蛋坏了名声。
话虽如此,罗三娘在安抚下自己两位兄长后还是有些抑郁,忍不住找来了宋子塘想要倾诉一二。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男人碗里的还没吃到嘴,怎么就敢惦记着锅里的呢。
“这有什么了,山下男人这样的多的是。”宋子塘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草棍儿,一副惫懒的样子,“哪儿像咱山上的兄弟,个顶个的会疼人。”
“可我外公和爹爹原本也是山下人,但都知道疼惜自家娘子,我怎么就不能遇到呢?”罗三娘反驳起来振振有词,深信这一次只是自己运气不好。
宋子塘感觉不妙,望向罗三娘的眼神都带了小心翼翼:“那你想怎样?”
“我想着,过两天我还得下山一趟。”罗三娘从小就不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我就不信遇不到一个好相公。”
听到这话,宋子塘好悬没从树上一跟头栽下来,见罗三娘一双杏眼正充满期待地盯着自己,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呸”的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棍儿,挤出个笑脸扬声说道:“得了,你也别露出那副可怜样,好像我真能欺负你似的。我帮你再选只肥羊就是了,但你总得容我几天时间规划规划啊。”
罗三娘这才高兴了,用力拍了拍宋子塘的肩膀:“这才是我罗三娘的好兄弟,事成之后有喜酒酬谢,随你喝多少都成。”
话音刚落,罗三娘就眼见着宋子塘一个倒栽葱,真的从树上掉了下去。
时隔半月,宋子塘真的又为罗三娘物色了一个猎物,秉承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选了个相貌普通,据传极为老实憨厚的年轻人。
罗三娘挺满意,年轻人也挺满意。
罗三娘的满意在于这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花心;年轻人的满意在于自己终于可以娶到媳妇了,虽然这种情况看起来有点像入赘,但总比自己继续光棍下去要强很多。
在酬谢了宋子塘之后,罗三娘又一次装起了小媳妇,为还属于被监禁状态的青年送菜送饭。这倒不是说青年不愿意,而是寨子里的规定,容不得有人触犯。
罗家寨是个山贼窝不假,但自从罗老寨主带女儿抢了上门女婿之后,寨子的发展就走向了趋于和平稳定的方面,下山打劫不再是他们生存的唯一出路。
三代经营下来的后果就是,罗家寨上上下下几乎可以做到自给自足,缺少的部分也能通过下山贸易来获得,对周边居民可以说是秋毫无犯,赢得了不少好口碑。
当然了,值此兵荒马乱的年代,总会有一些待宰的肥羊从罗家寨的地盘上通过。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寨子里的兄弟们还是很愿意下山活动活动身体,为腐朽的朝廷清除一些蛀虫,做点贡献。
就因为这个原因,罗家寨里还是有不少军事布置的,这些可不能随便被外人看到。虽说现在天下大乱,朝廷腾不出手来剿匪,但多加防备总是没错的,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这个青年到真是如同传言一样老实,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更难得的是不饮酒,也不爱瞟其他女人。这让故意多带了几个漂亮姐妹前来一起送饭的罗三娘以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可没过几天,当两人相熟了一点之后,罗三娘就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这个未来相公似乎有些太闷了,问三句未必能回答出一句,就算是回答出了,也是吭吭哧哧听着让人着急,一点也不爽快。
按照罗三娘的理论,夫妻成亲之前总要相互了解一些,但她自己毕竟是个姑娘家,也不好意思见天跟未来相公说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但不说的话又怕他不了解,若是稀里糊涂地成了亲才发现不好,那可就误了大事。
罗三娘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的解决办法最终还得落在自己的私人军师宋子塘身上。
宋子塘倒是没有推脱,将此事大包大揽过去后,没几天就圆满完成了任务,并主动给两人约了个时间,好让他们可以促膝长谈。
只不过长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没半刻钟只听屋内传出“嗷”的一声惨叫,就见罗三娘就气呼呼地冲了出来,并一叠声地叫人来把那个混蛋吝啬鬼送下山去。
三娘子再次暴打未来相公这件事如同旋风一样很快就传遍了寨子上下,若不是那人已先一步被送下了山,怕是要在挨鞭子之后,再被寨子内激愤的男女老少打成个猪头。
这倒不是说寨子里的人太护短,不分辨是非,实在是那人说的话太过无理,不揍他不足以平民愤。
不许罗三娘勤练功夫也就罢了,山下人都这样,还可说是理念不同,但为甚非得要卖掉侍女,让罗三娘去给他缝补衣裳?还说什么要省吃俭用,鱼肉太奢靡,清粥小菜也能过活;新衣裳不要做,新首饰不要打,省下布料银钱好孝敬他老娘;孩子不要多,但至少要有五、六个,女娃不值钱,男丁才最好。若不是老罗寨主使劲压着,只以群情激奋来看,怕是那小子性命都难保。
经此一事,罗三娘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越挫越勇,接连下山又抢了几次,但可惜什么样的奇葩都有,就没有适合做相公的人。
像是酸文假醋的斯文败类、貌似忠厚却一肚子坏水的小人、仪表堂堂但娘娘腔严重的脂粉公子、口蜜腹剑的他国奸细……这些也还罢了,对于罗三娘来说,最可怕莫过于那个爱吃大蒜却从不刷牙漱口的威猛大汉,险些没让她当场崩溃,那味道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扰了她好几天的清梦。
至此,罗三娘抢亲的兴头大受打击,闷闷不乐了好几日,就连最爱吃的松子糖也弃之不顾。
这可急坏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之前许多事的始作俑者宋子塘。
宋子塘是真不甘心让罗三娘就这样嫁人的,他费尽心思挑选一些奇葩男人当肥羊给罗三娘去抢,归根究底还不是想让她放弃下山抢亲的想法,从身边挑选适龄少年——譬如他——然后风风光光嫁了么。
他是真的想对罗三娘好的,此心可昭日月,绝对不会有一丝半点辜负她。可是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看着没精打采、整个人都显得憔悴的罗三娘,宋子塘忍不住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罗三娘的,或许从第一次抢糖时捏了她的脸就开始了这段感情;又或许是后来自己不服气被打败,学了功夫跑来单挑却又被踹翻时对她有了朦胧印象。再加上两家本就熟稔,他又没事总爱往这山上跑,没准就是在这么一来二去、朝夕相对的日子里逐渐爱上了罗三娘。
对于之前那些男人三从四德的狗屁言论,宋子塘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罗三娘就应该活得恣意快乐,她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条件。她将来是要负责罗家寨老老少少的生活的,又怎么可能丢掉那些安身立命的根本,去学习那些旁枝末节。究其根本,不过是那些男人心眼太小,只恨不得用苛刻教条将能干的女子都压得死死的,这有这样方显不出他们的无能与平庸。
宋子塘是瞧不起这样的男人的,他自己就一点都不在意罗三娘比他的功夫好,比他更懂得行军布阵、进攻防守。宋子塘认为,若是男人娶了这样的女子做媳妇,又叫这女子对他死心塌地的爱慕,这才算得上是有本事。那种凡事必须压自己媳妇一头,令她显得处处不如自己的,不过是心胸狭隘的蠢货罢了。
他喜欢看罗三娘穿着大红色的箭袖衣裳,飒爽英姿、生机勃发,他就是爱纵容她的天性,让她不必拘泥于俗世规则。所以纵然是心底发酸,宋子塘也愿意陪罗三娘玩一玩抢亲的把戏,横竖她不会看上那种自己挑选过的蠢蛋。
可此时罗三娘的寂寥背影让宋子塘忍不住的心疼,他思前想后终是不忍看她不快乐,苦思冥想之后终在三月的一天傍晚,找到了罗三娘。
宋子塘抬手叩开了窗子,却也不进去,只站在那里望着半趴在桌前的罗三娘,开口邀约:“别那么愁眉苦脸的,且别把那些坏人心情的家伙放在心上。不若收拾了心情,明日我们再去干一票如何?”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不过是白白浪费功夫罢了。”罗三娘懒懒回应,完全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从月余前就一直觉得心里难受,尤其是当宋子塘给自己物色了新目标后,就会发作得更厉害。
罗三娘把这归结为私人军师的办事不力,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觉得烦躁和没有精神,但她却不知自己的这份无精打采落在宋子塘眼里竟是别样的刺目,只因他从不知道向来精神旺盛如同野火一般的罗三娘,也会有如此颓唐的一天。
暗自叹息后,宋子塘终于狠心做出了决断,压下心底苦涩勉强开口:“你且再信我一回,我刚刚已经占卜过了,明日诸事皆宜,必有适合你的真命天子出现,届时你只管下山抢人就是了。”
闻听此言,罗三娘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子塘,见对方神情严肃不似作伪,这才展颜点头,轻启朱唇,答曰:“好。”
于是次日转天,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崎岖的山道上,一辆马车孤零零地立在正当中,在它的前面是已经排开阵型的一溜儿山贼,打头的正是披着大红披风的罗三娘。
“车上的人听着,本姑娘图人不图命,让车里的那个郎君下来,我自会放你们其他人平安离开。”
罗三娘先是忍着笑说完了台词,而后又抬了抬下巴,立时就有三个人走上前,将早就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车夫看管起来。
然而车内并无人应答,只有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传出,像是有人在吃什么东西。
罗三娘觉得奇怪,一颗心也悬了起来,生怕又出了什么意外。她一面示意兄弟们都警惕些,一面则对准车厢反手甩出长鞭,将悬挂在上面的布帘一把卷下,露出了车内人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宋子塘盘膝坐在车厢正中,正托着一包城中老字号出产的松子糖大嚼特嚼。身后一个被五花大绑套住头的人形不断挣扎,正是他原本物色好的相公人选,真真的品貌皆优。
只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舍得将罗三娘拱手相让,反而灵机一动想出了所谓"李代桃僵"的法子。
此时见罗三娘扯掉了他用来掩盖身份的布帘,宋子塘也就大大方方从车内钻了出来,顺手扔掉了刚好吃光的糖纸包裹,对着罗三娘抱拳做揖。
“昔年我抢了娘子的一块松子糖,本想赔你一包以表歉意,奈何因我嘴馋又都吃了个精光,现去买已然是来不及。现如今也只好以身相许,赔娘子一个大号的宋子塘,望娘子赏脸笑纳,莫要再烦闷下去了。”
望着宋子塘一本正经的样子,罗三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只觉得畅快之极,就连这些日子堆积在胸口的那些个烦心事也都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
眼中映着宋子塘那俊朗的面容,不知怎地,罗三娘的双颊竟情不自禁地染上两抹绯红。
但罗三娘毕竟是罗三娘,纵然害羞也不肯落了下风,虽脸颊发烫但依然强硬开口,可语气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子羞涩:“若你早把自己塞进马车让我抢上山,我又怎会烦闷这些个日子。”
说罢,罗三娘就一把将宋子塘又塞回了马车内,自己则跳上车辕打马扬鞭,驾驶马车向罗家寨奔去,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马蹄声洒满山间。
“相公抢到了,弟兄们,随我回山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