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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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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果然下来了新的任务。
由高建国领导云雀小队,负责对凉山以南及河内地区进行侦查,收集情报,监控越军增援逆袭情况。考虑到这次任务深入距离长,时间久,危险性大,上面又给云雀小队增配了两个警卫班。现在云雀小队有一个加强排的人员配置了。
夜里高建国睡得不踏实,半夜醒过来,战区地图就挂在不远处,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一个暗色的叉,画在凉山以南。高建国记得那是个自己画上去的一个红叉,标志着他们执行任务的区域。
凝视着地图,高建国觉得心中彷徨。
凉山以南便是平原,一马平川,再也找不到适合隐蔽观敌的高山。
茫茫林海,扔进去一个加强排,高建国忽然就不明白这个任务的意义。只是他是军人,任务就是任务,没有原因可言。
把自己扔回床上,看着临时帐篷的顶棚,高建国觉得有让人极其不愉快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却又是说不出道不明,直楞楞的堵在他心口。很多年以后的一个晚上,他看着儿子高城走出家门,这种感觉再次袭来,他忽然就明白这种感觉是多么的不祥。只是当时年轻的高建国还不知道,于是他辗转反侧了很久,接近天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几乎没睡多久就听见了起床的号声,睁开眼的时候东边的天微微泛着白,队员们已经做好开拔准备,在帐篷前列了整齐的三队。由于预计任务持续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每个人都多带了食物和水,背包的总重量增加了不少。
高建国从战士们面前走过,细细的观察着他们或稚嫩或坚毅的面孔,不时伸手整一整他们背的有些歪的水壶,或是紧一紧他们肩上的背包带。没人让他这样做,但是他想,类似于一种仪式,抵抗着内心深处的彷徨。
走到袁爱国面前的时候,袁爱国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拍了拍他肩膀袁爱国抬起头,脸上依然是惯常的微微带笑,但是高建国不知道为何却从那双黑亮的眼睛中读出满满的疲倦。高建国显然是愣了一下,于是那种疲倦的神情便瞬间消失殆尽不留一点痕迹,他也是彻夜难眠么?高建国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稍稍用力的再次拍了拍袁爱国肩膀,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不远处汽车的轰隆声阻止了他。
接他们的装甲运兵车已经到了。
雨下了好几天,丛林中混杂着雨声的虫鸣听得人心情烦躁。
炎热和潮湿让山洞中的环境更加难耐,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高建国窝在山洞深处,身旁发报机在响个不听,身后的战场上战事进入胶着状态,越军的抵抗越发顽强。
高建国向外挪了挪,看着外头依然下个不停的雨,问蹲在洞口警戒的林平:“刘解放带着人出去侦查怎么还没回来?”
林平摇了摇头:“刚刚准备换岗的两个出去找了。”
高建国皱着眉毛想了想,把新加入云雀的警卫班长白海平叫过来:“你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去侦查一下周围情况。”
看着白海平带着人出去,高建国转过头来又对山洞里的人道:“随时准备转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依然没有停,丛林就像张着巨口的怪兽,不知要填进去多少性命才能罢休。
丛林深处有枪械的射击声隐约传来,忽近忽远,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看着高建国。
高建国咬牙道:“再等等。”
终于枪声越来越远,最后归于一片夜色的沉寂之中。
然后他就看见,有四个影子跌跌撞撞的向这边跑来。走的近了,有眼尖的认出是白海平带走的那几个战士,高建国赶忙派了几个人去把他们接应回来,
战士们身上都带了伤,伤的最重的是一早出去的刘解放,被两个战士架着几乎成了个血人。
看见高建国,刘解放紧紧的抓住他的军装袖子:“队长…队长…”
高建国把人整个揽在怀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给他喂了些水:“不着急,不着急,先喝点水。”
“队长…是308师…”刘解放带血的手紧紧的攥着高建国的衣裳,似乎想借此得到说下去的力量:“师部…师部…就在西南不到两公里,正向凉山方向移动…”
“别说了!别说了!”高建国看着怀里的刘解放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队长…别难过…”刘解放费力的露出个笑,抬手去抹高建国脸上的眼泪:“跟我一起去的四化也牺牲了…有他陪着…我…队长…”
他的话没能够说完。
山洞里出奇的安静,高建国抬起头,身旁的战士都在偷偷的摸着眼泪。
高建国抹了把脸,收起了所有的悲伤,转过头对剩下的那三个刚回来的战士道:“说说情况!白班长呢?”
“我们赶到的时候,两个战士正架着刘排长在跟敌人转林子。我们到了,他们把刘排长交给我们,让赶快回来报告敌情,他们来拖住敌人。”三个战士里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那个抹着眼泪道:“他们没拖住,敌人还是跟来了。然后白班长为了不让山洞位置暴露,带着其他人朝反方向突围去了……现在估计……估计也牺牲了。”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高建国吼道:“有战争就有牺牲!那是军人的荣誉!这个时候谁要是怂了,草鸡了,那就是军人的耻辱!”
战士们抹了把脸,生生的把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高建国柔声道:“就地把烈士安葬了吧!”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敌人估计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随时可能开始大规模的搜查。大家准备一下,我们借着雨大夜黑,迅速转移。”
再次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现在云雀小队距离敌308师的指挥部只有不到1公里的距离,有了血的教训,小分队更加谨慎小心。为了防止敌人的无线电侦测,在报告了敌指挥部位置后,云雀小队实行了无线电静默。
敌308师,是越南精锐中的精锐,首都防卫师。
308师的到来,无疑预示着越军逆袭凉山的阴险打算。查清敌人的火力分布,战术布置,将对我军攻打凉山,整建制消灭敌人起到巨大的帮助。
于是整个白天,小分队都冒着大雨,竭尽全力的侦查着敌军的火力部署情况。
当天傍晚的时候,下了很多天的雨终于停了。
西边天空上的浮云像燃烧着一般灿烂鲜红,多日以来的闷热潮湿被偶尔刮过的清风吹散不少。有不知名的鸟类从头顶飞过,发出明亮的叫声。
丛林里天色渐暗,前去侦查的战士们三人一组一一返回。在确认了全员皆安全返回之后,潜伏在山洞旁担任警戒任务的高建国才露出个宽慰的笑。
预计到敌人雨后可能会对师部周围进行彻底的巡逻清查,同时考虑到连日敌后侦察战士们体力消耗很大,高建国决定当天晚上不派人去师部周围侦查,只在山洞附近留两个暗哨负责警戒,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
夜色中的丛林,一轮弯月透过头顶的树冠洒下斑驳的的冷光。
袁爱国和王庆瑞刚接了岗蹲在树丛里,后半夜林子里的潮气涌上来,阴冷阴冷的。
“袁哥…”王庆瑞捅了捅身旁的袁爱国低声道:“刘排长死了,我挺难过的。”
袁爱国转了头,看着王庆瑞,那双年轻的眼睛里隐藏着的不止有悲伤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十几岁的年华,要面对残酷的生死,袁爱国觉得眼角发酸。
“我也难过。”伸手拍了拍王庆瑞的肩膀,袁爱国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是我们不能沉溺于死亡带来的悲伤,我们还要活着回去。”
“我们真的能活着回去么?”王庆瑞的眼神清澈而热切,他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袁爱国觉得所有的谎言都显得拙劣,他张了张嘴却挤不出一个能字。
“袁哥,我们真的能活着回去么?”
王庆瑞又问了一次,却还是没有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因为他晕过去了,被袁爱国一枪托打晕了过去。
查看了一下王庆瑞流着血的脑袋,袁爱国从身上拿出急救包简易的包扎好。楞楞的注视着昏迷中的王庆瑞,袁爱国几乎要哭出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袁爱国摸了摸王庆瑞明显瘦了不少的小脸,低声道:“弟,哥真心盼着你能活着回去,盼着大家都能活着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袁爱国又说:“弟,哥对不起你,哥得走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袁爱国起身打算往林子里钻,忽然听见身后“哗”的冲锋枪上栓的声音。
“你要去干什么!”高建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威严。
袁爱国没有转身背对着高建国:“怎么就你一个?”
“对付叛徒,我一个就够了!”
袁爱国轻轻的笑了一下:“你不会开枪,开了枪就等于跟敌人说:来抓我,我在这儿!”
“你要试试看么?”
“也许…”袁爱国猛的转身,袖口里的□□刀划破空气,向高建国直直飞去。
袁爱国知道高建国不会畏惧开枪,也知道高建国的枪有多准。但是他需要的只是高建国本能的躲闪,在枪口微倾的瞬间,他便能找到机会扑入林子,消失不见。
但是他错了,高建国没有躲,□□刀“帮!”的一声插在高建国身后的树上,在高建国脸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线。
袁爱国有些惊讶的盯着高建国:“为什么不开枪?”
高建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放下对着袁爱国的枪口,平静的问道:“为什么故意扔偏?”
袁爱国忽然举起双手笑了起来,样子有些无赖:“我先问的。”
“开了枪就等于跟敌人说:来抓我,我在这儿!”高建国说了袁爱国的原话,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
袁爱国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正色道:“你是我的队长。”
听了袁爱国的话,高建国的眼睛里甚至没有惊讶的神情,只微微皱着眉问道:“为什么?”
袁爱国挑了挑眉毛:“那你又是为什么?”
“这次是我先问的。”
“好吧。”袁爱国笑了笑:“这是我的任务,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
高建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战场上,战友就是兄弟,我信任我的兄弟,所以我不会躲。”
袁爱国盯着高建国没有说话,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片刻的沉默,高建国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开口:“你的任务里,云雀小队是什么?一份见面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几乎是仇恨的情绪。
袁爱国没有回答,这样的沉默基本上属于默认。
“狗屁任务,什么狗屁任务…!”高建国忽然转身,用力的踢着身后的植物。
“看在眼睛里,记在脑子里,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我们是这么形容任务的。”
袁爱国的声音很平静,然后高建国也平静了下来。
高建国挥了挥手里的冲锋枪:“滚吧,我们一个小时之后开拔。”
袁爱国吃惊的看着高建国。
“做礼物也要有做礼物的自觉!”高建国笑道,那笑容里有忧伤,也有决然。
“队长!”袁爱国轻轻的叫了一声:“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指挥官之一,我由衷的希望你能带着大家活着回去。”
高建国有点不耐烦的挥了手,看着袁爱国转身离去。
袁爱国走出去两步,又回过身,冲高建国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之后才转身消失在黑暗的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