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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荻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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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时间,能把一个人改变多少?
一.女魔头
扬州六月,天竟然飘起了雪。
我一身素白纱裙,丝毫不觉得冷。路边的茶桌空无一人,我饮着桌上的茶水,面无表情。
“小二,过来。”
“怎么了?”
这小二理直气壮,语气中还带着三分横,这生意是打算做还是不做?
“这茶是昨夜剩的罢,给我换壶新的。”昨日不小心饮多了酒,现在依旧头疼欲裂,他语气虽有不善,但我姑且不与他计较。
“不喝就走,别挡着我做生意。”说着便做出赶人的架势。
我嘴角上挑,本以为这人幸运,遇上我醉酒,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倒霉,直直往刀口上撞。
寒剑出鞘,转瞬间,小二哥已没了呼吸,只有脖子上的血迹未干,和死不瞑目的双眼圆圆睁着。
我用丝帕拭去剑锋上的血迹。
剑,我是不会让他们的血脏了你的。我心里这般对我的剑说道。
这是我今年出师杀的第五个人了。然而,还没有人来追捕我。是谁说的江湖就是追杀与被追杀的关系?有追有赶,有躲有逃,必要时战上一战,才算活得痛快。
我抬头看着飞雪如絮如雾,心里叹息,江湖竟也是这般无聊。
五年前,我还是一个软弱的小女孩,活在父亲温暖的庇护下,当一切物是人非,我竟然连这样的炎凉都不怕了。
二.男捕快
我继续杀着人。
只要我看得出谁心里隐藏着阴暗与龌龊,我的剑便会出鞘,一剑毙命。
他们便这般叫我——叶一剑。
那小二在扬州街头,死在一个六月飞雪无人出门的日子,另一日,就被发现曝尸闹市,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我的目的达到了,终于有人来追杀我。
这次的人来头不小,据说是那位在六扇门立功无数,却永远得不到升迁的芜城。
他嘛,我认识的。
他小时被遗弃在一座人死城空的荒城,于是父亲给他取名为“芜城”。
今天本姑娘心情不爽,提着一坛酒到天香楼,寻姑娘玩。
老鸨儿见我进来,上下打量了许久,将我迎进去:“哟,姑娘,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啊。”
我晃晃悠悠,白了她一眼:“我有的是银子,为何来不得?”
老鸨儿不知道对手下吩咐了什么,回头冲我恶心地笑笑:“来得,来得,女客官先去楼上雅间候着,姑娘们马上就到。”
我晃晃悠悠来到二楼,等了半天,半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该死的老鸨儿,坏了我大好心境,我一边灌着酒,一边大喊道:“姑娘呢?给我送姑娘过来。”
却从门外冲进来一群龟公,看人数有个十五六的样子。
“喊什么喊,妈妈让我们逮了你接客,看这样子,还真是有些姿色,不过就是脾气暴了些。”领头的说完,转头对后面的人说道:“这丫头看样子不好对付,咱们一起上。”
我冷笑着看向他们,我心爱的剑正好饿了呢。
剑出鞘,我把剩下的半坛酒撒在剑锋上,酒坛一摔,飞身,旋转,落地。屋里安静地只剩满地尸首,血,红得真好看。
我的剑尖还在滴着血,它还没吃饱。
老鸨正翘着二郎腿得意地嗑着瓜子,看她恶心的模样,我觉得可笑。
当锋芒抵上对方喉咙,老鸨如梦初醒:“你,你是叶一剑。”
我微笑着说:“不,我的真名是——叶凉,呵,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
我的剑还没有开始杀戮,就被另一把寒芒挑开。
他来得倒是快。
“叶—芜—城”我抱臂笑看,嘴角轻轻开合,戏谑地望着他。
好久不见。
“不,我叫石芜城。”
三.世仇
“没想到,是你。”芜城冷冷道。
我旋身用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怎么就不是我?”我转回身,笑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转身,轻功一展,我几跳便跳到门口。
望着惊魂未定的老鸨儿,和面色凝重的叶,不,是石芜城,我哈哈大笑,继而冷冷道:“想抓住我吗?想的话,三日后,湖边见。”
转过身,眼泪已经如不间断的细线。
不见他最后一面,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飞身到郊外竹林,我一阵乱砍,剑气寒凉,竟然引来瑟瑟冷风。我站在这无情的空旷之中,神色惘然。
十年前,当父亲知道他亲自抱回来的婴儿,就是他曾经灭掉的石氏一族的遗孤时,是动了杀念的,却因为我的执拗与庇护,终究饶过了他。
但就在五年前,成为六扇门捕快的他,却带着一批人马灭了我全家,从此名震江湖的铸剑叶家,就这样消散在风里。
我在一片血海与火海之中苦苦哀求,他却只冷冷道了句:“我等你回来报仇。”
报仇?
娘亲因为石家那个负心汉痛苦不堪,生生病死,父亲爱她至深,便灭了他一族。而他作为石家遗孤,以公谋私,利用朝廷的力量,又灭了我叶家。报仇,如何报仇?
若再去寻仇,便是此仇未报,又添新仇。
我冷笑,所有我所想,所有我所为,不过是引他出来,再问一句:叶芜城,你到底是否爱过我?
手中剑一挥,前面的一排竹终于倒下。
绿竹即使砍倒,然而年年岁岁新生不断,老竹未绝,新竹已生。
人死了,就只留下坟冢之上不断旅生的荒草。
四.蒹葭
我站在湖边,望着湖心的芦苇,现在正夏,芦苇正绿。若是到了秋日,芦荻就会开出雪白的花,我多想再多等几个月,在那荻花之中再舞一次剑,任心中无边思念蔓延。
“你来了。”我缓缓道,声音轻快,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无忧日子。
“我知道我躲不起了,便来了。”他轻笑一声。
我转过身,衣袂扬起,黑发无风自飘:“来吧。”
剑招已出,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泄愤,恨自己无能,恨苍天不公。儿时的相依相互,现在的反目成仇,他,是否如我这般活得痛苦?
我在江湖历炼数载,剑招狠辣,没有定数。而他奔走天涯,追逐匪盗,剑式自然能与名剑客相当。
既然不相上下,何苦纠缠成一团乱麻?
他既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证明他懂我。从小到大,只有他懂我。是我不懂他。
湖心相拼,终究还是难分伯仲。望着周围的芦苇,恍惚之中,我似看到满城飞絮,我痴痴看着他在湖心舞剑,但父亲从未教过我一招一式,他说:“我只要你安宁一世。”
记忆里,芜城舞得开怀,他突然灿然一笑,大声喊道:“我要陪着凉儿一辈子。”
一剑刺过胸膛,穿过血肉。我松开手中的剑,我给心爱的剑的最好住所,就是这清澈的湖底,这里没有杀戮,永恒干净,它再不会沾染别人的血。
我笑了,虚弱问道:“城,陪一辈子是多久。”
他已经泪眼模糊,他的手已经颤抖。他突然灿然一笑,和年少时无异,他抚上我的脸,轻轻道:“陪你到死。”
他将我翻转,抱在怀中。长剑刺入他的胸膛。他合上我的双眼,我安心睡去。
我和他,一同坠入干净的湖底。
从此,世间再无叶一剑,也再无石芜城。
尾声
蒹葭萋萋,荻花纷纷。
我和他在荻花丛中舞剑。
汗已淋漓,我飞身落在岸边。
“当时怎么那般巧,偏偏那人救了你我上岸。”我抱着双臂,等他一个解释。
他笑了:“当初为了留你一命,我对捕头说甘愿做十年苦差不升迁,他才放过你。”
“但是,你立功无数,他还是担心你的光芒盖过他,所以巴不得你消失,便帮着你演了这场假死的戏。对不对?”
芜城点点头,将我拥入怀中。“过去的,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轻轻道。
泪水早已划过双颊,我轻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