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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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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无疾的脸很臭,因为他今天心情不好。有人光顾了他的铺子,却是在他关了铺门之后。店里没少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门锁是被撬开的,锁芯断在里面,要换一把新的——他对用旧的东西总是有种特别的感情,就像年过半百的抠门老太太那样斤斤计较,显得有些市侩;不过最糟的是他的铺子被翻的一团乱,要花力气整理,如果这个时候有个老婆就好了。
肯帮他的小姑娘可以从他铺子门口一直排到镇子外面去,今天却连人影都没见几个。
这都要多谢昨天在果林水渠旁边发现的女尸——据说是被奸杀的。
而果林,恰恰就在夏无疾铺子不远的地方。
现在夏无疾的铺子就好像被笼罩在一片黑色的背景里,散发着人畜勿近的诡异气息——当然,他隔壁的几间铺子也是一样。大概这些商贩在选定这块风水宝地的时候都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横插这么一桩不如意的事情进来。
夏无疾和邓小雩虽然很熟,却也不希望他一天到晚带几个捕快在自己铺子周围转来转去——做生意难免都有点忌讳,谁也不想官衙三天两头找上自己。事情却总是偏偏不尽如人意。
邓小雩带着人到这儿的时候,夏无疾正坐在外面晒着太阳摆弄他的锁。他们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弄他的锁。
“就是一般的盗窃案子,没什么好担心的。”邓小雩拍拍夏无疾的肩膀安慰他。
“哦。”
“那我带人走了。”
“昨天……”
邓小雩听他开口,又转了回来。
“果林里面那女尸有人认了么?”夏无疾一脸衰像拍拍袍子上的土站起来,把那破锁收进袖子。
邓小雩皱了皱眉,“是阮家的二房。”
“果然……”
“如果我的猜想没错,大概是分赃不均,奸夫杀人之后携带钱财独自逃了。”
“证据呢?”
“阮家认了人,丢失的财宝没有找到,而且现场有争斗的痕迹。”
夏无疾低头沉思不语……
“邓捕头……!”远远有人一路叫着名字跑过来,是仵作大叔。
“大叔您老腿脚还那么健朗~”夏无疾陪上一脸笑主动打招呼。因为这位大叔实在是位非常可爱的老人,老人又岂非都是很可爱的!?
仵作大叔对夏无疾点点头,神色间有点紧张。“小雩!”大叔顿了一下喘口气继续道,“阮家今天来要人,说是阮宣阮大当家生前曾有话说,如果死了要尽快下葬,现在已是第三天,他们要带尸体回去。”
“连头七回魂都不等了么?”众人不禁惊讶。
“说是不等了!我想着这案子还没查明白,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下葬了,不然有什么没验清楚的还得再挖出来,那才叫对死者不敬呢!你们快点回去帮忙劝劝吧!”
“大叔这次竟然用了三天还没验明白?”旁边的一名捕快忍不住犯嘀咕。
“那大人呢?”
“大人说,人家要领尸体下葬是人之常情,应该赶快还给他们!”仵作大叔已经出了夏无疾围的矮篱笆,才发现没人跟上,不觉又着急地回过头来拉他们。
邓小雩已经揪起了他的后衣领,“为什么要伪装成仵作?大叔呢?”两道凌厉的眉飞扬入鬓,一对星目凝聚威慑。
这人居然不怕,把头颈一缩,反身隔开了他的手飞快地逃窜了,想不到竟是功夫了得,眨眼间已奔出几十尺,竟没人能追上他!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夏无疾变戏法似的手上忽然多了副弹弓出来,不知从哪里摸出颗核桃大的黑色弹丸——只听得“哎呀”一声惊呼,眼见得那人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这边已经有人迅速赶了上去,等他再想起来已经被人扭住。
邓小雩不觉好笑,“什么时候你的弹弓打得这样好了?下次咱俩比一比?”
“切,谁有空跟你比这个,你就认得些小孩子的玩意。”夏无疾不屑地勾起唇角,却掩饰不住那一抹得色。邓小雩这家伙总算有良心,知道他心情不好故意说好话逗他——这小子比弹弓就没赢过,还用比么?!
“九公,这家伙死了!”那边两个捕快向这边大声招呼。
邓小雩心下一沉,“死了?”
……
真正的仵作大叔被藏在自己家的床底下,当然,是捆着的。
“大叔,怎么这么狼狈?”夏无疾笑嘻嘻地问。
“他妈的你个死小子,我不八抬大轿去抬你你就不知道来陪大叔晒太阳喝茶?我没去找你你就不知道把香给我送过来——我都快给那尸臭熏死了!”仵作大叔一边配合大家给他解绳子一边对着夏无疾破口大骂。
大叔当仵作几十年,现在无论闻什么总觉得有点尸臭味儿,所以总要问夏无疾弄些好闻点的东西来熏熏屋子。——他虽然鼻子不太灵了,可是却仍然有一双金晶火眼,验尸验得仔细精准,因为年纪大了想清闲些才会调来这个镇子。
邓小雩和其他几个人围着大叔给他捶肩的捶肩揉胳膊的揉胳膊捏来弄去,看他的样子,被绑了得有好几个时辰,气血上涌得一个头又红又肿——估计是昨天半夜糟的黑手。
“大叔,你的头好像大号红萝卜~”夏无疾忍不住咧开嘴开玩笑。
“去你的小王巴羔子,欠抽了是吧!?别以为大叔疼你们你就可以在大叔面前撒野了!”仵作大叔挣着双手要去捏他的脸,可惜被绑的太久了一时还没有活过血来动弹不得。
“大叔,你看这个人,认得吗?”夏无疾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用脚把他的脸踢过来。那人脸上的面具已经剥了,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邓小雩脸黑了一下……尸体脸上一个黑黑的脚印,显然是夏无疾踩上去的。这可是线索啊——你就不怕给踢断咯?肚子里面一阵腹诽。
仵作大叔偏过头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认识。”
“大叔你再仔细看看,他可是绑你的人啊!”旁边一名捕快插口。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再看几眼还不是一样!你当你叔我老眼昏花了吗!?”
“也有可能他只是同伙,绑大叔的另有其人。”邓小雩这样理解。
“那……这样,不知道大叔认不认得他了?”夏无疾拾起一块碳,在那人脸上描描画画添了几笔。“大叔你看,这个人名叫严许,早年曾在恭王府里做侍卫,八年前爆毙。”他这么左添几笔右描几下,用阴影修改轮廓,那人脸上英气渐生,竟好像真年轻成了当年侍卫的样子。“当年他死得蹊跷,王府里莫名其妙死了家奴,验得仔细,好像就是经了大叔之手。大叔号称火眼,据说凡是见过的人都记得,难道就忘了他?”
他画完了,拍拍手站起来微微一笑。仵作大叔已是一脸严肃,眼中两道精光直盯着夏无疾一张脸。
“哦,对了,他还有一个名字——早先进王府之前叫做严老二,定西县人,在军中呆过一阵子,当时是不是就守着这锁雁关的,唉,我还真记不清了…”说着挠了挠头,作出一副懊恼的表情。
“行了,你小子还在我面前装傻,哼!”仵作大叔重重出了一口气,随手拾起炕桌上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咂了几下。旁边邓小雩他们几个早看傻了,他们在说什么,夏无疾又是从何得知了这么些东西全都无从知道,几双眼睛一齐投向仵作大叔等着他解释。
仵作大叔却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烟袋,夏无疾笑嘻嘻凑在一边喝茶,急死了那帮等着听故事的人。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追问,“大叔、小夏,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到底怎么一回事?”
仵作大叔终于磕了磕烟袋锅,无可奈何地出了一口气道,“当年恭王府出了怪事,这个严许的确是交到过我手上。不过还没等我动手,已经有人拿了银子来求我,说他好歹也曾跟我在军中当过兄弟,不要打扰了死人长眠给拆得七零八落的;而且那人来头很大,出手也阔绰,竟是要我不要过问此事从此别走他乡的好。我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乖乖地收了钱向上面说并没查出什么蹊跷,自那以后便躲到这里来。没想到他竟然是没有死…”想了想又接着道,“小雩,连那个阮府上的人,也是有来头的,这次的案子难啊,我们小镇子还是不要多问,推给上面算啦。”言毕一脸忧色。
“九公!”外面有人来叫。急急忙忙跑进一名捕快,“大人接了上面的支会,这两天发生的案子说是都不要查了,全由上面接手!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无官无品,十里亭的公职人员却全是爽快正直之人,明明死了人的大案却不让查了,一时义愤难平。
邓小雩回想着仵作大叔和夏无疾的一番对话,心里渐渐有所揣测,向众人挥了挥手,“咱们都是替人当差的,既然说不查,还能怎样。”
大家牢骚了一会儿,各自带上家伙跟大叔告别走人。最后剩下夏无疾,仵作大叔抬眼又多盯着他看了看,愤愤地说,“你小子就是多事,管这么多做什么,小心有人要割你的舌头!”
夏无疾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嘻嘻凑过去给仵作大叔添了点烟丝,“果然大叔疼我,不过我就是这爱管闲事的性子,二十几年了,改不了啦~”
邓小雩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夏无疾出来,又回来拉他,见他冲仵作大叔笑得诡异,忍不住问道,“这又是在说哪一出?”
夏无疾不再耽误,拉了他一同出去,“在说徐庶进曹营,进去就出不来了~”
“胡扯,哪有这一出!”
“你管他是哪一出!”
仵作大叔看他们说说笑笑走远了,皱着眉头咂那烟,吧嗒吧嗒,一点火光明明灭灭。
……
邓小雩交了差,解了佩刀,才出衙门口,就被一个梳双髻的小姑娘扯住了,“邓大人,我家小姐有请。”说罢指一指停在巷子里的一驾马车。
邓小雩有种想要仰天长笑的冲动!听到没有,小姐有请哦!长了那么多年终于有开眼的姑娘看出我的好处了,哼哼,夏无疾,让你总是抢我的风头!
打了这么多年光棍,一时得了美人青眼,真真是色迷心窍,想都没多想就在小姑娘的指引下上了车,一撩帘子差点从车上倒栽下去。“夏夏夏夏,夏无疾!?”被夏无疾抓住了胳膊一把稳住拖进车子里来,“对啊,夏无疾,不是霍去病。”那小姑娘也紧跟着进了车厢里坐。“这是怎么回事?你家小姐不是请我吗?”邓小雩几乎想扑上去抓着人家小姑娘一阵穷摇以彻底推翻掉这个事实,还好被夏无疾先一步扯住了他以防发生什么丢脸的事情。“是,小姐要请的客人一共有两位,邓大人和夏先生,没有弄错。”“怎么会没有弄错?为什么又是他?啊?”
夏无疾终于忍无可忍,扬扬袖子,整整前襟,一缕暗香钻入邓小雩鼻息。
“怎么这样……有他在旁边我肯定又没…没戏了…”
嫌恶似的把邓小雩的脑袋往旁边一推,乓的一声撞在车架子上,夏无疾暗暗骂了句,“不知所云!”
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掩口偷笑。帘子外面驾车的把式扬了扬鞭子,马车晃晃悠悠向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