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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放与不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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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庭树一身黑色布衣,瘦削笔直得宛如一支插在地上的标枪。他站在船舱里侧,视野里是很开阔的窗外的风景和躺在床上的灵犀。
灵犀坐在床上揉眼睛,危险的处境并不影响她睡一个好觉,她甚至做了个挺有趣的梦,所以醒来的时候神色很温和,揉完眼睛之后她看向顾庭树,好奇地问:“你在看我还是在看大海?”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直接当做没听见。然后他换了个姿势,略有些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灵犀开始穿袜子,梳头发,挑选今天想穿的衣服和鞋子。今天海上的风很小,然而阳光很刺眼,所以她还翻找出了一把纱绢做成的团扇。
她把团扇拿在手里的时候,顾庭树起身出去了,灵犀也不再磨蹭,紧走几步跟在他身边。现在的情况很明显顾庭树占优势,灵犀不可能一个人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生存,因此即便是为了保命,灵犀也应该跟他和平相处。
顾庭树大致浏览这艘船的关键部位,操作室、厨房和仓库之类的地方,灵犀跟在他身边也有模有样地看了,瞧不出个所以然。她百无聊赖地开口:“你一晚上都站在那里吗?”
顾庭树正在摆弄一个罗盘,然后打开一张很旧的航海图。
灵犀觉得很疑惑:“为什么不睡在床上,讨厌我?”
顾庭树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纠正:“别那么想。”
灵犀是有口无心地那么一说,被顾庭树如此认真地对待,她反而讪讪的:“呵呵,开玩笑的嘛。”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好整以暇地摆弄桌上的眼罩。然后顾庭树忽然凑上来近距离地看着她,把灵犀吓了一跳。
“不知道你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顾庭树凝视着她片刻,然后又直起身,很平淡地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命,你我的恩怨可以暂且放下。”
灵犀听他这样说,知道他不会丢下自己不管,这才放下心。她摇着扇子打算出去:“你先忙,我再睡会儿。”
“回来。”顾庭树皱着眉头看她:“公主,您是来度假的?”
灵犀摊手做无奈状:“我是个很没用的人,什么忙也帮不了。待在这里只会给你添乱。”
但是顾庭树一定要她留在自己身边,反正他不能容忍自己忙的时候旁人去睡大觉。他现在正站在操作台前,对着地图和罗盘调整航向。灵犀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嫌烦。
“你以前做过这个?”
“水手?没有。我只在陆地上打过仗,没出过海。”
“那你为什么会操作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为我是顾庭树啊。”他说完这个,又笑了笑,看来他的心情现在变好了:“这东西又不难,动手能力强的人略看几眼就会了。”他固定了航向,就带着灵犀去甲板上。
两人并排走路的时候,顾庭树随意地把手搭在灵犀的肩膀上,灵犀抗议地瞪着他,发现他一直在敏锐的看着别处,神色有些不安。这样弄得灵犀也有些紧张了,于是她略微朝顾庭树身上凑了凑。
整座船都静悄悄的,即便是昨天夜里顾庭树守了一夜,也没有发现其他动静。他想自己大概是估算错误了。他略松了口气,又把绊手绊脚的灵犀推到一边。两人站在甲板上仰视那巨大的船帆。
船帆最顶端的三角旗已经小成了一个点,灵犀把整个身子往后仰才能看清楚全貌。主帆已经打开了,左边的侧帆还被束成一团。一般来说船上负责收帆放帆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体重轻盈,动作灵活,胆子又大。而年纪略大一点的因为身体太重,是干不了这种活儿的。
顾庭树抓起从高高的桅杆上垂下来的绳子,略试了试手劲,然后他后退几步,看了看桅杆的高度,又看了看灵犀。迟疑了好久,他才把灵犀叫到身边,指着左侧船帆上的一堆绳结,很通俗易懂地跟她讲:“爬到桅杆上,把绳子解开,然后抓着绳子滑下来,办得到吗?”
灵犀一愣,看了看极高的细圆木搭建的桅杆,迟疑道:“我试试。”
“办得到就说办得到,办不到也不要勉强。”顾庭树严肃地说。
灵犀到底争强好胜,立刻说:“没问题没问题,我爬树爬的可好了。”她把扇子一丢,脱掉鞋子,挽起袖口,摆出精明强干的架势。
顾庭树把绳子在她腰上缠了几圈,打了个活扣,又不停地叮嘱她:“要小心,不要害怕,慢慢来,不要急。”
灵犀嫌弃地说:“唉,你真婆婆妈妈的。”她嘲笑顾庭树是胆小鬼,因为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
顾庭树手心全是汗,好容易才松开她。灵犀刚抓住桅杆,顾庭树又叫住她,很用力地把她抱住,轻声说:“等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灵犀很别扭的挣开他,负气道:“我不想听。”她很利索地抓住桅杆,像一只猴子那样蹭蹭蹭地往上爬。不一会儿就爬了三丈多高,这时太阳升到了天空中,风也渐渐起来,刮得船帆啪啪啪作响。
灵犀擦了擦汗,忙里偷闲地朝下面挥挥手。顾庭树正仰着脸看她,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地紧张。灵犀不禁想:他待会儿要跟我说什么呢?
顾庭树仰着脸,眼看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最后成了桅杆上移动的小圆点。他忽然想起灵犀嫁给他时,也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那时候他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不知人世艰难,向往的生活只是春夏读书,秋冬射猎,夜来有一知己相伴就够了。
后来就当了皇帝,在位将近十年,回想起来只有太极殿里厚厚的奏折,御书房里一群大臣们争辩的声音,大体没什么意思。灵犀是贯穿他少年与青年时期记忆的女孩子。真奇怪,他应该好好地去爱她,但是他却总是让她伤心,最后两人简直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轰然一声,巨大的灰蓝色的船帆倾泻下来,带来铺面的海腥味。顾庭树抬头,耀眼的日光下,灵犀跪在横着的桅杆上,慢慢地往回爬,瘦小的身影在逆光中成了小黑点。
一直沉默矗立着的主帆忽然晃了晃,一道黑瘦的影子宛如幽灵似的从船帆背面出现,他动作很老练,嘴里叼着一把锋利的厚背砍刀,踩着横杆如履平地似的接近灵犀。
顾庭树心下一沉,大声喊道:“别碰她!”他抓起主帆上垂下的绳子,闪电似的往上攀爬。那黑皮船员本来要杀灵犀,被顾庭树的喊声吓住,砍刀略偏了偏,砍断了灵犀腰上系着的绳索和桅杆。灵犀短促地啊了一声,直挺挺地往下栽,
顾庭树听见咔嚓咔嚓桅杆断裂的声音,他伸手去抓灵犀,结果只来得及抓住那一段绳子。他迅速翻转手腕把绳子死死缠在手臂上。而另一端则系着悬在半空中的灵犀。
灵犀只觉得腰上一紧,差点被勒成两截,她很艰难地仰躺着,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顾庭树离她很近,而地面离她很远,这么掉下去肯定连脑花都摔出来了。
“不要动,我拉你上来。”顾庭树朝她大声喊。
灵犀抱怨道:“你自己能爬上来干嘛要麻烦我?”
顾庭树以自己的胳膊为轴,正在慢慢把灵犀拉上去,还要抽空解释说:“这些桅杆很轻,我会把它们压垮的。”
他正说着,那黑皮船员开始疯狂地砍断所有的桅杆,在咔嚓咔嚓地断裂声中,他的身子也在起起伏伏。看得出来他现在有些疯魔的迹象。他的同伴全都死光了,而他走投无路,也只能带着这条船陪葬。不过在自杀之前,他要杀了这两个异族的仇敌。
黑皮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沿着船帆的边缘滑到顾庭树面前,然后挥舞着大刀劈面朝他砍去。顾庭树单手受制,只能侧着身子避开。但是刀刃还是狠狠地砍在了左肩上,大概砍进了肩胛骨,因为黑皮拔出刀时颇有些费劲。
灵犀的身体随着绳子摇摇晃晃,就见那血从上面缓缓流下来,汇聚在腰间的绳结上。黑皮又刺中了顾庭树的胸口,兴奋地哇哇大叫起来。所有的桅杆都折断了,横七竖八地支在半空中,风一吹就有坍塌的危险。
一片湿热的东西洒在灵犀的脸上身上,她抹了一把,发现是血。顾庭树还在跟黑皮缠斗,他是徒手,并且还要支撑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早已经体力不支了。
灵犀大声问:“你之前打算跟我说什么?”
“等你下去了再说。”顾庭树抵挡着黑皮的袭击,勉强道。
灵犀低头去解腰上的绳结,好脾气地说:“我现在要下去了,告诉我吧。”
顾庭树看了她一眼,登时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几乎是疯狂地吼:“你敢松开!我杀了你!灵犀,我会杀了你的!”
灵犀觉得他这话很矛盾,但同时她也看见顾庭树的眼泪,晶莹的水滴垂直地落下来,像是五光十色的太阳雨,然后她也软软地坠了下去。
顾庭树只觉身上骤然一轻,他怔了怔,黑皮的刀再次砍过来,他也没躲,以身体迎上了刀刃。而那黑皮收势不及,脚下踩空,直接从几丈高的地方摔在甲板上,挣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顾庭树把胸口的刀拔|出来,顺着桅杆滑落到地面。他看了一眼平静澄澈的海水,找来一截很长的绳子系在腰上,然后纵身跳入海中。
今天的海水很平静,因此顾庭树没有费太多时间就把灵犀捞出来了。两人湿淋淋地爬到甲板上,灵犀哇哇地吐水,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顾庭树微微喘息着,开口道:“你也不傻嘛,还知道往水里跳。”
灵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捂着胸口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