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妖怪们的生存手册》归谈君

33、九世续命（下）

　　水虎尴尬一笑，如坐针毡，但还是忍不住问，“桃梓，你口中的‘雨’是谁啊？”

　　桃梓看着她，略显稚嫩的面容充满了平静，除了眼泡有些微肿之外，整个人显得十分的沉稳，“不知道。”

　　水虎：“那你怎么会说是它指引你来这里的呢？”

　　桃梓目光一转，放到窗外的星空上，有些无神，“雨说，一切都是因果，那些都是我不该知道的事情。”

　　水虎皱着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和这个少女进行沟通，索性放弃不再询问，等着少主过来再说吧。

　　几分钟之后，房间的门被打开。

　　白泽在初药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屋内。

　　桃梓倒是很懂礼节，看到白泽进来，整个人从凳子上跳下来，微微一鞠躬。

　　初药将白泽搀扶到桃梓对面的位子上坐下之后，自己也坐到了一旁，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那名长相打扮都略显稚嫩的少女。

　　她的鼻尖不是特别的挺，一双很大的双眼皮，看上去隐隐约约的与庄褚学有些相似，倒是一个十分秀气的小姑娘。

　　只是她脸色苍白的透明，好似一触即碎的琉璃，依稀间竟给初药一种大限到来之时的死气。

　　“有什么事，说吧。”白泽的心情出了奇的好，嘴角挂着十分愉悦的笑容，轻声问。

　　水虎一听有些诧异，刚刚自己去少主房间通知他的时候，那脾气还臭的跟那什么似得，怎么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变得这么好了？初药给他下了什么药，这么见效？

　　“我想见我爸爸。”桃梓顿了顿，谈及庄褚学，语气中带着一丝的哽咽。

　　三人不禁一惊。

　　“哦？你想见你爸爸来这里干什么？”白泽也是心下一惊，可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褪去。

　　“雨说，来这里就能见到我爸爸。”桃梓也不瞒，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

　　“雨是谁？”

　　“不知道。”

　　三人：“……”

　　如果不是因为白泽现在心情非常的好，换做平常，他早就笑着让小妖们将这个外星人一样无法沟通的少女给扔出去了。

　　“雨是怎么告诉你的？”白泽难得的耐着性子问。

　　“在梦里，他告诉我，想见爸爸就到悦来客栈，找一个名叫白泽的人，请问我要怎样才能见到我爸爸？”桃梓不缓不急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其实你们都是妖怪，我爸爸会失踪也是因为卷入到妖怪事件中，求你们让我见见爸爸。”

　　初药和白泽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她这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小姑娘，你口中的那个雨，该不会也是妖怪吧？”

　　“才不是！”桃梓一听，反应异常的激烈，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微肿的眼睛狠狠的瞪着初药，“雨是我的守护神，是只属于我保护我的，才不和你们这群妖怪是一样的！”

　　初药微怔，随即露出一丝冷笑，鄙夷的散发着一波又一波的杀气，“哦——？我们这群妖怪？！”

　　“这样吧，你将‘雨’的事情仔细说给我们听听，我就告诉你见到你父亲的办法。”白泽任意由着初药散发杀气，淡淡一笑道。

　　“这个我要征求‘雨’的意见。”桃梓表情有所恢复，冷冷淡淡的回。

　　白泽巴不得她这样做，一挑眉，手一挥点点头，示意她请自便。

　　只见桃梓在几人的视线下缓缓闭上眼睛，怀里的黑猫依旧在她的怀中端坐，眯着眸子倒是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几分钟之后，她才缓缓睁开微肿的眼皮。

　　冲几人点点头，表示可以说的意思，声音极轻，“雨只会在我的梦中出现，他是我的守护神，多次保佑我险中脱困，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梦中的，因为打从记事以来，他就存在了。”

　　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我也从来不知道雨的长相，在梦中，他紧紧是一个模糊的影象，长大后我曾经有意识的想在周围人的身上找寻，看看雨是不是就在其中，后来他在梦境中才说，他在我身边，也不在我身边，他是我的守护神，却也只能护我一人。”

　　桃梓说话期间并没有人打插，只是静静的听着。

　　“爸爸出事也是雨告诉我的，我很伤心，哭了好久，最后雨见不得我这样，又告诉我，让我到悦来客栈找一个叫白泽的人，就可以见到爸爸了，他还说，来这里要万事小心，因为这里不像普通的酒店，这里是只接待妖怪的客栈。”

　　白泽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了，有些难受，可是一只腿上还打着石膏根本动不了，瞥了一眼初药，见她正听的入神，想戳她给自己揉揉的心也就放弃了。

　　“你一个人类小姑娘进到一个满是妖怪的地方，光是小心就可以了？”白泽看了一眼初药，话却是对桃梓说的，语气里满是鄙夷。

　　“听你之前的口气，似乎很看不起我们妖怪啊。”初药接收到白泽眼神里传递的意思，也是添油加醋，索性妖气和杀气一起缓缓散发开来。

　　桃梓虽说只是一个人类小姑娘对妖气和杀气什么的不会察觉，但只是这一秒，她就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冷，窒息的让她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黑猫眼睛一睁，露出金黄色的瞳孔，几乎是同一时刻，整个房间的景色模糊开来，然后慢慢扭曲——

　　“幻觉。”白泽冷哼一声。

　　没几秒钟的功夫，几人原本呆在客栈内的房间里，却突然跳到了一阵烟雾缠绕的河边，白泽、初药、水虎三人就那么对立而站。

　　“你这小妖打算藏到什么时候。”白泽有些不满，突然开口。

　　“白泽大人……”

　　不远处，一道人影渐渐显出，身形纤长，一身黑色长袍，从脖子一直垂到脚底的黑色毛皮裘显得雍容华贵，面色妖艳，长长的头发径直垂下，极其俊美的男子懒懒散散道了一声，嗓音极其的悦耳。

　　“这么热的天穿成这样，真是厉害。”初药光是看他脖颈上的那块毛皮裘，就觉得浑身闷热难受的很。

　　“你就是‘雨’？”

　　“是。”

　　“看你这模样，显然就是桃梓抱着的那只黑猫，你这小妖好大胆，竟敢戏弄我家少主！”水虎在一旁呵斥一声。

　　“大人息怒，小妖也是迫不得已。”

　　“说来听听。”

　　“小人名唤席雨，乃是猫族中的一名猫丕，和桃梓有因果缘分，前几日知道她父亲失踪因此推算才知道和白泽大人有关，所以只能让桃梓来找白泽大人。”席雨恭恭敬敬的回答。

　　“猫丕？传说猫丕能预知到自己的死亡时间，在快死的时候，就会杀死一只猫，并把死猫的皮剖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吞噬掉死猫的骨肉和灵魂，这样就可以为自己续上一条命，在第九次续命的时候，就必须杀死一个人类，并把人皮披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猫丕就可以化成人类，混进社会了。”白泽微扬着下巴，目光瞟了一眼旁边的初药，心情微漾，语气却很稀松平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不愧是白泽大人，正是如此，小妖正好卡在第九次续命。”

　　白泽所说的居然全对了，初药听到这双眸不禁一亮。

　　“那你杀个人续命就好了，为什么一直守在桃梓的身旁，据我所知，猫丕这种妖类属于亦正亦邪，并不会一味的守着哪个人类。”

　　身体虚弱到极点，空白的脑袋里反而有了一丝的意识，席雨苦笑一声，扑通跪在地上，声音很轻，“小妖活了上百年，一开始也遵守着本能，当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杀掉一只猫来为自己续命，当渐渐的修成了人身之后，我却遇到了桃梓的前世，我很爱她，她从不嫌弃小妖妖怪的身份，当我准备迎接第九次续命，好幻化成人，褪去妖气和桃梓前世相守一生的时候，只可惜人类寿命短暂，桃梓前世就在那时去世了，如果我继续续命褪去妖气，将来就再无缘见到桃梓，于是我放弃最后一次的机会，只为了能找到桃梓的转世。”

　　“所以，在桃梓三四岁被人绑架的仓库发生爆炸时，就是你保护的她吧，原本她就应该在那场事故中死掉，你瞒天改命，所以才导致你现在如此虚弱。”

　　“是。”

　　初药越往下听越觉得心头皱紧，没想到这庄褚学的女儿身上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那桃梓她……”

　　想到一开始自己见到庄桃梓时那惨白的面容，初药忍不住惊呼。

　　席雨沉默了。

　　白泽：“应该死掉的人却多活了十多年，你觉得是什么？活死人而已，所以她不会有太大的感情波动，对任何人都以平淡态度相持。”

　　“不对啊，可是她对庄褚学很执念啊，还有我当时说雨的坏话，她反应也很激烈，明显就是在生气。”

　　初药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就连问这些的初药也是后知后觉的了解到，正是如此，才能说明庄褚学和席雨在桃梓心底的重要性，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至爱，就算没有感情的活死人，在面对这两种人，心底也是会有反应的。

　　“你撤掉幻觉吧，我会让桃梓见到庄褚学的。”白泽淡淡一句。

　　席雨听闻大喜，袖袍一挥，几人又回到之前的房间里，而桃梓就端坐在那里，记忆好似断片了一般，木讷的看着众人。

　　当视线转到席雨身上的时候，她原本木讷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雨。”

　　席雨抬头，目光也放在桃梓的身上，随后抬手撑住地面站起，踉跄退了几步，摸摸索索的靠过去，一把将桃梓揽在怀中。

　　“水虎，带他们去地下室。”白泽看桃梓脸上一股淡淡的死气，便知道，时间终于到了，就算席雨拼尽了几乎一生的修为，也只是为她延续了十几年的寿命。

　　或许值了吧。

　　他叹一口气，向水虎吩咐道。

　　席雨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笑容，清冽的目光淡淡滑过众人，但初药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的谢意。

　　随后，他双手抬起，将桃梓整个人抱在怀里，而桃梓也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似乎也察觉到两人马上又要分别一般，只是痴痴的望着席雨，任由他抱着自己。

　　***

　　最后，庄桃梓见到庄褚学之后，还是到了极限，死了。

　　庄褚学依旧在地下室，只是自从见到庄桃梓的那一刻之后，反倒不再挣扎，变成了一头安静的跳尸。

　　席雨就抱着桃梓的尸体，跪坐在庄褚学面前，用仅剩的一点修行护住桃梓的尸体，一坐便是一整周。

　　白泽可不想一个人类女孩的尸体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躺在自己的客栈里，导致组里的那群小妖蠢蠢欲动。于是在‘行动不便’的前提下，还硬是逼着初药搀着他去找席雨了。

　　“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现在去续第九条名的时候，说不定还能保住你这一条命。”白泽一边暗自动动自己那裹着石膏的右脚，一边淡淡说。

　　其实按照白泽的恢复能力，那脚早就好了，就连本命精血也已经恢复，而他现在还一直不肯讲石膏拆掉，佯装伤势没有恢复，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这条命，还能苟延残喘延续几年，所以我不打算再续命了。”席雨端坐在白泽的对面，现在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他反倒觉得有些坦然，所以说话声音非常的轻。

　　白泽微怔，就那么盯着他不说话。

　　初药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感慨，心底甚至隐隐的有什么东西在攒动。

　　“我还想再见到桃梓，或许是我太贪心了也不一定，所以老天每次都早早的就让桃梓死去，但是，只要我还保持着现状，将来的某一天，我就还会再见到她，我想，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你的出现导致她过早的夭折，你又怎么会知道她还爱你而不是恨你，因为你她一次次的感受死亡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又凭什么会这么觉着？”白泽突然有些不淡定，几乎是心念微动，表面上佯装踏实，实际上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的冷冽。

　　“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席雨自然察觉到了白泽内心的涟漪，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初药，淡淡一笑，“白泽大人你怎么这么烦躁？”

　　白泽一时无语，果然这个席雨和桃梓是一类人，都属于难以沟通的人，自己问他凭什么这么觉得，结果他却答他就是知道。

　　他是知道，可是自己还不知道啊！

　　可是初药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听到席雨这一番话，只觉得心弦一颤，一丝感动和甜意在心底酝酿开。原来就算是初药，也是有一颗粉色的少女心啊！

　　恍然间，白泽一个无意撇到初药，看到她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席雨，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里带着的那抹淡淡的无奈和酸涩，他很想抓住这点好好的嘲笑鄙视一番，挑着眉不怕死的捏着初药的脸颊说，呵，果然是女人啊……

　　“你是妖，她是人。”

　　“难道白泽大人也要跟我说什么人妖殊途之类的屁话么！”谁知席雨眼色一沉，紧紧的盯着白泽，“白泽大人你通过去，晓未来，被人类奉为智慧之神，世间之事无所不知，在你看来我和桃梓之间就这么简单么？而在我看来挡在我和桃梓面前的不是什么人妖殊途，只是缘分不够而已，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身而过，我就算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也要找到桃梓！一次修不到长相厮守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若是我拼尽了气力依旧修不够，那我的来生也会继续去找！”

　　话音刚落，白泽怔愣之间，一旁的初药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拍拍席雨的肩膀，声音一抽一抽的，“唔——太让人感动了！除了在电视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感人的事情，加油！我支持你！啊！”

　　***

　　晚上原本是妖怪们最为活跃的时候，可是白泽却躺在床上，或许是有些不适，他望着窗外星光点点的夜空，翻转着身体，有些烦躁。

　　脑海中回忆着白天席雨的那番话。

　　那些话就是导致他烦躁的原因，或者说，席雨就是令他烦躁的病原体。

　　房间外的走廊内一阵吵闹，他甚至能听到初药那爽朗的笑声，白泽眉头一皱，赤脚走下床悄悄的走出去，隔壁屋，初药正和一群女妖围坐在席雨周围，缠着他，要他讲和桃梓前世的故事。

　　气氛正浓烈。

　　只见一白影晃晃悠悠的跳到初药身后，目光凛凛的盯着她。

　　其他女妖一开始便发现了白泽，全都脸色一变，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少主心情好像又不怎么好了……

　　初药愣了一瞬，咦？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顺着众妖的目光向后一转。

　　是白泽！

　　背后白泽那双狭长清冷的眼睛专注的盯着他，一动不动，让初药好一阵郁闷，这可不像白泽的作风啊，他这么盯着自己盯了多久了？

　　“你干什么？要打架么！”初药一个跟头蹦起来，双手端起，立马进入打架姿势中。

　　“不打，我只是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已。”白泽目光一收，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刚刚有些奇怪，于是眉梢一挑，淡淡一笑。

　　坐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席雨也是面带一丝调侃的笑意，这周围可是有着无数个足够亮的电灯泡啊……

　　“什么重要的事情？”白泽的话十分轻松的就挑起了初药的兴趣，但她还是有些不依不饶，一边向他挥着拳头一边问。

　　白泽也是一边躲闪着初药的拳头，笑容高深莫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吵吵闹闹过后，初药在那些女妖的簇拥下一起去泡澡了，白泽心意萌动，将水虎、封南等人叫到房间内，加上刚刚没退下去的席雨，众人围坐在一块。

　　几人全都是茫茫然突然被白泽叫来的，见到他脸色十分的凝重，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由的也跟着紧张严肃了起来。

　　“少主。”水虎声音压低声音问，“可是有事吩咐？”

　　白泽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郑重其事道。

　　“我爱上初药了。”

　　噗——

　　所有人差点没一跟头栽地板上。

　　“少主……你……”这几人之中，最迟钝的就是杀戮鬼封南了，他瞪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白泽。

　　其余几人或多或少的都有所察觉，就连进组最晚的席雨，更是只一眼，就能从白泽看初药的眼神里察觉到什么，此刻只有偷笑的份。

　　就连世间之事无所不知的神兽白泽，在面对感情这种问题的时候也是有些迟钝，这些大家都理解，所以所有人也都是只意会却不言传，而这次白泽会突然开窍，应该也是因为席雨和桃梓这件事造成的吧。

　　因为毕竟白泽从来没有过恋爱经验，甚至于对爱情也只是存在一些理论的知识，所以一开始对初药产生感情的时候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察觉，只是当这种感觉愈演愈烈，到最后无法控制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再加上刚刚发生了一件活生生的例子，他这才感悟——

　　啊，原来这就是爱情，原来他爱上初药了啊。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在最开始在两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见到的第一面，白泽就对那个灰头土脸却很是吸引他的女孩子产生了好感。

　　因此才会在长大之后一眼便认出了初药。

　　“恭喜少主，你终于发现了。”水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接触到白泽的目光之后立刻将笑声收敛了几分。

　　“少主将大家全都唤来，可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一直无声偷笑的席雨轻声开口问。

　　夜色清寂，屋外的走廊里，重新变的安安静静。

　　白泽沉默片刻，忽的低笑了一声，狭长锐利的眸子望着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指。

　　“告诉我怎么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