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黑莲花》一粒米饭

62、第六十二章

　　自觉地位受到了威胁，赵明明几乎反射性的便开始考虑起相应的对策。她端着桌上那杯早就冷掉的茶，心不在焉地喝着，脑子里飞快盘算的全是如何调动人手，如何安/插眼线，又如何不动声色地把那些和萧青霜有可能勾结的势力一扫而空。以及……她瞟了一眼那个太监，暗道这个人的来历必须查清楚。

　　想到最近宫里来历不明的人好像越来越多，各方势力似乎都跃跃欲试，打算在这盘浑水里插一手，赵明明垂下眼帘，掩住了心中的杀意。她不想做个滥杀之人，但不代表她就害怕杀人。处在现在的位置，再假惺惺的说自己是个好人，绝对不沾鲜血，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对萧青霜倒是真存着几分类似亲人一样的感情，不过萧青霜若是打算从她这里讨要更多的东西，赵明明才不愿意拱手相让——这已经不是什么输赢复仇的问题，她辛苦努力了十多年，为了这个位置付出了无数心血和努力，甚至做了数不清违心的勾当。哪有随随便便便让人抢走的道理。她没有真心相待的朋友，没有能够依赖的亲人，好像也谈不上享受过什么，说起来显得很可笑，东华的皇位似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执念。失去了皇位的话，她活着还有何意义呢……

　　自嘲地笑了笑，放下茶盏，赵明明打算回去休息了。不过一转头看见萧青霜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不禁微微皱眉：“还有什么事。”

　　萧青霜面露苦涩，声音嘶哑地道：“姐姐如今连看到我都觉得厌恶了吗。这似乎还是头一次，姐姐嫌弃我碍事。”

　　赵明明扯动嘴角：“这种话，就不要多说了吧。原本无事，被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们姐弟心存罅隙似的。”

　　萧青霜忽然就发起怒来，涨红着脸大声道：“姐姐又何必装傻，你这分明已是对我生了疑心。若是我有做错什么，姐姐直说就是了，为什么要把对付外人的那套用到我身上！姐姐可知道，这样说叫我有多难受！”

　　赵明明忽然觉得一阵荒谬，差点没笑起来。是啊，萧青霜就是这样的性子，对待不熟悉或者讨厌的人，他总是冷淡疏远，好像对方做什么都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对于那些他很在乎的人，他苛刻得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一点点不如意就能叫他大发雷霆，用行动语言直白的表示出他的不满。可他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差点就将心中所想的事情问出来——昨晚我受到刺杀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过来看上一眼。然而她又觉得，这么简单的症结所在，萧青霜怎会不明白。若是她开口逼问却得到一个明显的谎言，那真的太可笑，也太屈辱。

　　所以赵明明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装作收拾桌上的东西，语气冷淡地说：“没事瞎想什么，我只是最近太忙，有点累而已。你先下去吧，我晚些就过来看你。”

　　萧青霜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血色渐渐消散，反而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铁青。他紧紧握着拳头，视线游弋，忽然就下定决心般地直接朝赵明明冲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语带哀求：“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姐姐，我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一定都告诉你——”

　　“咳咳。”

　　门口的赵瑜此时大声地咳嗽了几声，语气恭敬地道：“公子，您也是个大人了，可千万别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耍脾气。公主殿下还有政务要忙，我们还是别打扰殿下得好。”

　　“你给我闭嘴，立刻滚出去！”

　　然而他这几句话却像是点燃了萧青霜身上看不见的导火索，他瞬间就暴怒起来，不仅对着赵瑜一阵怒吼，还顺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砚台，没头没脑地朝他扔去。那砚台里还有不少磨好的墨汁，一下子撒得赵瑜满身都是，顿时好不狼狈。

　　赵瑜整个人都愣了，像是完全没料到萧青霜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赵明明冷眼旁观，没有错过赵瑜一闪而逝的怒意跟杀气。他吞声忍气地道：“公子，还请您……”

　　“我叫你滚出去，没听见吗。”

　　萧青霜扬起眉毛，明明只是个尚未长足的少年，身上的杀意好像瞬间凝固成了实质，连从嘴唇中迸出的语句都带上了金属般冰冷的质感。赵瑜低下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恭敬地道：“是。”

　　见他倒退着出了门，还细心地将门关好，只剩下萧青霜和她两人独处，赵明明倒搞不懂萧青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她整理一下衣服，端正地坐在椅子里，看着萧青霜，道：“好吧，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我洗耳恭听。”

　　她几乎已经认定，多半是萧青霜又在玩什么花样。她跟这个人相处了十二年，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看着他清澈的眼睛，还有妍丽的面容，赵明明不禁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是这种奇怪的性格？她记忆里那个长大版本的萧青霜，阴冷残忍，因为他从小不幸，总是遭到侮辱和虐待。但这个萧青霜绝对没有遭遇同样的经历，依然年纪轻轻便有了几分“上一次”的雏形。

　　莫非就像是传言那样，萧家的血统里隐藏着疯狂的成分。也许是隔代，也许是隔了好几代，时不时就会冒出几个不正常的皇族。他们或者嗜杀，或者暴虐得超乎常理，或者疑神疑鬼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相信。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一百多年前的天札帝，他早年还是个英明的君主，年老后性情大变，不仅一连处死了六个皇后，最后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放过，一个个按照长幼的顺序全杀了。他最小的女儿当时已经怀孕，苦苦哀求父亲至少放过未来的孙子孙女一命，硬是被疯狂的皇帝活活用手杖打死。若不是他第九个儿子设法逃出皇宫，最后在各大世家的支持下起兵反抗，最后终于逼宫成功，迫使皇帝退位的话，大概东华皇族都要被天札帝屠戮一空了吧。

　　而这位出名的疯帝，正好就是萧青霜的曾祖父。

　　赵明明暗地里揣测着萧青霜是不是跟他祖父一样，天生就隐藏了什么疯狂的因子。萧青霜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顶着赵明明的凝视，上前一步，忽然做了一件赵明明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抱着赵明明的膝盖，把脸埋在了她的腿上。

　　这样的动作在他还是个幼童的时候经常做，但那时候他至少表面上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因为赵明明永远都忙个没完，所以每次过来看他的时候，他都会这样缠着赵明明，死活不让她走。可自从他过了十二岁，好像就再也没有做过同样的事情。

　　赵明明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满头黑发，差一点就伸手去摸一摸，正如过去她习惯的那样。她默默地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不要被他故作软弱而欺骗。但她却无奈地发现，心中的怒气已经开始冷却，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说服自己，倘若萧青霜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也并非不能考虑就此原谅他。

　　赵明明对自己简直都要感到失望了，难道女人真的就要比男人来得软弱吗……

　　“姐姐，求你，不要那样对我，我很害怕。”

　　萧青霜紧紧抓住她的裙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哀哀地恳求着。

　　赵明明可以对一个无情的萧青霜冷酷，却没办法无视一个主动示弱，放下身段祈求原谅的萧青霜，她犹豫了一阵，才慢慢把手放到他的头上，轻声道：“青霜，你老实告诉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萧青霜的身体微微颤抖，抬起惨白的脸，眼中满是哀求：“对不起，姐姐，我应该早就告诉你这件事，但是……我没有。我犹豫了很久，好几次差点就说出口，但最后我还是没有。”

　　赵明明叹了口气，也没有问他不告诉自己的理由，换了个话题：“……你恨我吗？”

　　萧青霜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那惊诧的表情倒不似作伪：“我为什么要恨姐姐！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要是没有姐姐，我在皇宫里根本活不下来。姐姐一直保护我，想方设法的让我过得好，我感激姐姐都来不及，又怎会恨姐姐！”

　　赵明明细细地抚摸着萧青霜的头发，而萧青霜也温顺地伏在她腿上，像一只收敛的爪牙的猫，几乎是感激涕零地任凭她爱抚。赵明明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着某种肌肤的饥渴症吧。她太过孤独，高高在上身边无人能够依靠，所以她总是渴求着能拥抱点什么，近距离地感受一下人体才有的温热以及心脏的鼓动。无奈没人敢随便碰触她，而且碍于身份和地位的差异，她也不可能去随便拥抱着某个人，哪怕是私下悄悄的都不行。所以每次萧青霜主动依偎着她，和她肢体接触的时候，她都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赵明明觉得，也许就是因为那样，她才总是对萧青霜心软放纵。

　　有时候她会思考自己的这种心情算不算得上病态，哪怕她对萧青霜并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欲望。可是一想到她的身体里同样流淌着属于萧家的血，赵明明又释然了。

　　“那……昨晚上的刺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到手掌下萧青霜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尽管显得万般不情愿，终究他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不是你干的，那么，应该是你身边某个人了。若是没猜错的话，大概是你母亲家族策划的吧。”

　　萧青霜再次埋下头，闷声闷气地道：“姐姐说得没错，正是我母亲家里的人……我已经三番五令要他们不得轻举妄动，可是他们觉得皇上身体越发虚弱，姐姐上位指日可待，他们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见他爽快地承认了，赵明明微微松了口气，同时还生出一股庆幸，既然萧青霜能说出实话，也许未来他们就不会走到那一步。她本想再问清楚萧青霜是如何跟母族的人联系上，但又觉得不能逼问太紧。想了一会之后，她捧起萧青霜的脸，强迫他跟自己对视，认真地问：“青霜，你想做皇帝吗？”

　　萧青霜显得十分紧张，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摇头，可是他知道赵明明肯定不会信，踌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轻声道：“我不想欺骗姐姐……是的，我想……可是姐姐，这不能怪我！任何人处在我的位置上，都会这样想的！”

　　赵明明笑了一下：“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从我手里夺走皇位吗。”

　　“不！”

　　萧青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惶恐地抱紧赵明明的膝盖，紧张地辩白道：“我想要皇位，因为我恨皇帝，他杀死了我的母亲，放逐了我的整个家族。可是，这一切和姐姐比起来，就什么都不算了。我不会从姐姐手里夺走任何东西！我会保护姐姐，姐姐想要的一切，我都会为姐姐夺来。除了姐姐，谁也别想坐上东华的御座！”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萧青霜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因为激动和紧张，他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嫣红。他的眼睛原本是亮晶晶的，可是随着赵明明的沉默，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地黯淡下来。

　　“……你不信，对吗。你觉得我在说谎。”

　　赵明明平静地回答道：“我很想信，我真的很想信你，可是近来你的所做所为都太可疑，你自己也清楚，私下里不知隐瞒了多少秘密。我不敢相信你啊，萧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