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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明月照人来 单衫杏子红 ...

  •   “这一稿看得我头皮发麻。”男人说。
      一满室香奈儿的味道。电脑里播放着强重低音的《天下》,一个声音在唱: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只为她袖手天下。她整个身子象虾子一样缩在舒服的皮椅子上,仰着脖子瞥他,“这不就遂了你的心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男人摸了摸头皮,低声叹惜:“都死了。”
      她不语,转头盯着电脑屏幕。对,死了。
      “我有点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把真像告诉他。”他又说。
      “那你说,如果她告诉他,这戏接下来怎么写?”
      “你别和我瞪眼睛,我就那么随便一问。咱不说戏,就说把这事儿搁现实中就发生不了。”
      她苦苦一笑,这倒是真的,不被逼到绝境,不死它几次,谁能体会恩情是山,最难攀越。
      “你要现实就上大街上蹲本子去,满眼的柴米油盐,小二小三的爱恨情仇,从早到晚实时上演。”
      男人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也好,咱这稿子搁哪个演员那儿都能一棒子把他打懵,想不接都难。心里痒痒。”
      她便笑:“这也遂了你的心。”
      男人站起来,“行,就这么着吧。辛苦你了。”
      她耸耸肩:“出门顺便给我关灯。”
      “看你都懒成什么样了。”
      “你这李扒皮逼的。”
      “啪”一声,满室皆暗。

      黑暗中歌儿在唱。她用力听着。
      她没想过自己会回来。只道炸弹那么一炸,血肉模糊,魂飞魄散。爱也爱过了,拼也拼尽了,她编了那多么的戏,这一次,就当是走到了结局。
      没成想仿佛是睡了一觉醒来,自己竟趴在酒店的房间里,电脑前荧光闪闪,文档内一字皆无。那枚鸭血石仿佛在向她邀功一般安然躺在桌面上,阳光之下,丑陋无比。
      她只好叹口气,继续生活。
      原来这TMD的就是穿越。
      一切都是最熟悉的模样,咖啡已冷,半只汉堡上还留有清晰的牙印,她抬起手把十个手指放在键盘上,看着一块块的方格字显现出来,终于,无声地恸哭了起来。
      那一场春梦般的岁月,终不能当它是卖票看戏,或者是坐着火车上看沿途路过的风景。
      几天后剧组集体在黄埔江上夜游。一位副导演喝高了,趴在她肩头上说:“丫头,这次下手够狠,全给写死了。你那男主人公有点象三国的周公瑾,我听说你们编剧都把戏里的角色当成自己情人,怎么着,当自己是小乔呢?”
      喝了酒的男人不是男人,她从不理他们讲话,这次却不知为什么冷了脸:“你这怎么说话呢,周瑜短命,你盼着我嫁短命郎君吗?”一边说着眼底便冒出火来。
      李导演连忙拉开,笑着说:“开玩笑,你激什么。”
      她便坐到那船尾的角落里,气得兀自颤抖。任是谁,都休在她面前咒他死。
      待平静下来,心底却升起一丝寒。怎的心底竟混乱了,这般念念不忘。

      第二天重金聘请的男主角进入剧组,此君在荧幕上多演叱咤风云的青年将军,言说本不欲再重复自己,奈何故事实在精采,又特别问起最后是不是真得死,得到肯定答案后一脸释然。
      这位潇洒帅气的男演员一进组,她就象是着了魔一般总是想和他在一起,至看到他的定妆照只觉得万念俱灰,他与心底那个纠缠不去的人儿,太象了。
      她觉得头晕眼花,只余没冲上前去喊韧卿。一路儿摸着墙壁走出来,立在门口的苍苍白日下发呆。流云朵朵,最是寻常。隔了十数米外,有貌似小粉丝的女孩探头探脑,看见她立在门边,当是助理,凑上来问偶像可在里边。
      她不答,反问女孩为什么喜欢偶像。
      女孩笑得一脸灿然:“他很帅,很真诚也很敬业,演的戏好看。”
      她目光变得空洞,多么平凡的崇拜,亦是幸福的。不象她,越来越绝望地了解到自己失去的什么。没经历那个时代,没遇到那个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世风华。
      后来小粉丝终于守到了偶像,他着戎装,带新式墨镜,操着软绵绵的方言与小粉丝闲聊了几句。这时有落叶两三枚飞过。
      她顿时感到一大团一大团的寂寞袭来,把她深深地掩埋。

      大戏拍了一个多月,生生死死仿佛走马兰台。她每天都在似曾相识的场景中来回,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便向导演告假,导演正为男主不能入戏而狂躁,不准她离开,让她去给男主说戏。她因为自己要为还没到手的工资奋斗而黯然,听话地去说戏。
      偶像果然敬业,坐在她身边认认真真地听,长长眼睫如眉月,鼻梁挺直若一道悬崖峭壁,她眼前水意迷蒙,感到内心有一个坑洞,静悄悄地向外流淌着血。
      “这场戏里,你需要看着台上的女主演,你在心里想着她正在远离,也许这就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见。”
      “即然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去挽留她呢?”
      “因为你不知道她是你的敌人还是朋友。”
      “那我为什么要爱上她?我应该时时防备她才对。”
      她一怔,对啊,为什么要爱上。
      连她自己,亦未全懂。或者,真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以为可以割舍,就象一个成功的编剧在安排每一场戏的时候,想的永远是结局。
      可是,结局真的那么重要吗?结局只是一秒钟,炸弹炸开的那一秒钟。
      是死亡是离别。
      她怎么竟舍得,那样意想天开的舍得。于是现在如受千刀万剐之刑,非死不休。

      晚上,她走在淮海路明亮的灯影里,这灯是那样的赤白,直把明月抛到了九霄云外,人潮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如流水马如龙,那样拥挤那样满,满得她头晕目眩,可饶是有这样多的人,她却仍然感到自己是孤伶伶一个人立在这个星球上,身边是漫无边迹的寂寞。
      这么满,这么空。
      她仿佛被奇异的欲望控制,立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所有的人所有的车向她挤过来。
      她想,本来以为回家了,却不知原来没有他的地方,都是他乡。
      有生以来,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渴望。
      她想,只要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哪怕是遥遥地看他一眼,拾起他路过时脚踏的一片梧桐落叶,或者这一次换他绝情,生生地离开她,头也不回。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要她承受怎样的灾难她都愿意。
      那块鸭血丑石,在她掌心火热地阵颤,仿佛在惧怕,亦仿佛在兴奋。
      于是,这一刻明月的光芒让所有灯盏失色,她再一次被拉入了传奇。

      ***

      再次经过忘我的境界,天地斗转都在短短一瞬间,那种天旋地转,分裂增生的感觉一晃而逝。
      万物皆静,九九归一。
      她感到自己睡在软软的床褥中,柔软的锦缎帖服着肌肤,空气中流转着一股子好闻的花香,自己卧在那床上,舒服得好像飘浮在云端里,只有脖间莫名的灼痛才带给她一种真实感。她张开眼,眼前是微微泛白的世界,这白一半儿是因为晕眩带来的虚芜,一半儿又是因为房间里明媚的阳光,那光芒千丝万缕,如梦如幻。
      她整个人都陷在云雾里,暗忖前一次穿越,甫一降世就开枪杀人,此后顶着杀人犯的头衔,做了女特务,进了长三堂子,嫁了无良人,闹了一身的病,害了最亲的人,真是步步惊心,一路背运,恨不早绝。这一次不知又贪上怎样的命运。
      眼波流转,见碧纱床帏外似有一金色鸟笼,一只百啭画眉于那鸟笼中鸣声啾啾,阳光中好不自在。啾啾声不休,蓦地,她似听到一股子隐忍的抽泣声混在那鸟鸣声中响起,她微低头,只见一个穿着珠翠色短衫的女孩正伏在手边的被上,身子一抖一抖地,正强忍着哭声。
      “我的七小姐,这可怎么好?你再不醒过来,我只有跳河那一路了。”她一边小声地哭诉着,一边抬起小巧玲珑的头来,两条细细的仔辫垂在胸前,细白晶莹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哭得正一塌糊涂,忽见自己的宝贝七小姐瞪着大大眼睛看自己,她便是一呆,眼睛也瞪得仿佛铜铃般,如佛堂中的泥像般整张脸僵住,三秒钟后嘴一扁,拉着手臂便号啕大哭起来。
      兰乔被她相当戏剧化的表情唬住,很快便觉得哭笑不得,心道刚刚晕着不见她动作,怎的见自己醒过来返倒哭了个呼天抢地。只听那小丫头边哭边叫着:“七小姐,你要去就带上玉坠儿一起去吧,玉坠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咱们在地府阴间也做一双苦命的主仆。这世上的人都不痛咱们,咱们索性都不要活了。”
      兰乔被她拉着手臂扯动,被摇得头晕脑涨,心道看来这次穿越比上一次强不到哪里去,还是一味地求死。莫非自己的命太强硬,灵魂只能吸附弱质的肉身。刚想说些话安抚这位玉坠儿,再问问自己姓甚名谁,身在哪方,既然是七小姐,那么家严家慈又是何人,上边的六个兄姐是怎样的人,不想那玉坠儿大哭之后忽地挺身坐起,薄薄的脸儿一板,薄薄的小嘴又吐出话来:“少爷,我说话您也别不爱听,咱们七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可付不起这责任。虽然您贵为南方的少帅,脚踩着三江水,头顶着闽粤天,一挥手有几千几万的人为您效力,算是有权有势。咱们孔七小姐可也不是来自小门小户,您到上海滩打听一下,哪个人不识咱们孔家,咱家的商船那可是从十六铺一路铺到白渡桥,有枪怎么了,我丑话说前头,这世道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保不定哪一天您闲了,得求个容身之地,你问问在上海滩做寓公哪个不得求到我们家老爷,俗话都说政走杜门,财通孔家,就算您富贵涛天,一辈子都能在风口浪尖上潇洒着,那就拜托阿弥托佛,您一辈子别北上,别去江渐,别去南京,哼!去了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这玉坠儿噼里啪啦地讲出一番话,上下嘴皮儿开合,便如同倒出无形的小金豆子般,脆生生地不饶人。兰乔这才看到原来在那碧色的纱账别立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公子,影儿般地负着手儿,一动不动。她听到玉坠儿说起少帅,心里便是恍惚,可是她久历劫难,走尽背运,从不相信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能再次来到民国,已是最大幸运,怎能奢望一张眼就来到他身边,与他相恋。这民国时代,是个带兵的,都是大帅,是个大帅的儿子,都叫少帅。这一位少帅,唯求是一纨绔子弟,莫是皮里阳秋,不好摆脱才好。
      玉坠忽地口风一转,做幽幽态:“您且想想,咱们七小姐对你怎样?她可是实心实意地把心肝儿都掏给你。她在上海听说您家老爷的事情后,生怕我们家老爷权衡各方面的关系以后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就抛下了父母兄姐的恩情,抛下了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坐了三天三夜的船来奔你。她总是对我说,咱们是在外国流过洋的人,一定不要学别人做小家子气,做现实的俘虏,要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您就为了她这份心,也不能做出辜负她的事来啊。咱家小姐这次可真是为着您少爷心寒透了,您要是还这么伤她的心,这次是救回了这口气,可是如果再有下次,我们小姐一定是不能活下去了。”
      兰乔见她叼叼不停地说着,真仿佛是廊上的画眉鸟般,亦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自己的处境,自己这孔七小姐,想是为了这位帐外孑身而立的少帅离家出走,不想这少帅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她冲动之下寻了短见。
      “您也替我们家小姐想想,咱们七小姐和您家二小姐一起留洋,是见过世面的新女性,怎么能与您那些住在勾栏院里的红粉知已相提并论,什么香雪海,什么一笑万人痴,一嗔万人迷的,您快别让高尚人士笑话了。我们夫人那可是翰林阁大学士的女儿,虽说现在是新社会,不兴满清的那一套,可是学识和身世摆在那儿,不说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起码也算是芙蓉与苇花之比吧。她长袖善舞怎么样?我们家小姐弹的钢琴英国学院里的教授都说好。她认识英国人吗?哼,只怕认也只认得几个水兵吧。少爷,玉坠儿说话不好听我自己知道,可是这不好听的话也总得有人说是不是,只望着你收收心,少为了家外边的那些个狂蜂浪蝶让家里与你最知心的人伤心。”
      玉坠儿喋喋不休地说着,纱帐外的人一直不语。待她终于说完,那人身形微动了一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都知道了。你让她放心,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兰乔只觉这声音很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起何时听过。玉坠儿候着那人走出去,跑出去把房间门紧紧地合上,然后奔回来,一下子把头探到了兰乔的面前,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儿,却是笑开了,问:“怎么样,小姐,我说得好不好。我可是把你想好的话都说了,还加了许多自己的话,我看少爷这次是真的怕了也悔了。你这破釜沉舟的计策可真好,那个香雪海只怕想见咱们少爷都难了。”
      兰乔被骇到,心想这位孔七小姐还真是个人物,原来刚刚的求死不成不过是她们主仆设计好的一出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明月照人来 单衫杏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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